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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黄鹂儿对生产的恐惧也一天比一天强烈,每天晚上必定要有殷释的百般抚慰才能安心睡着,她也无比思念已经去世的娘亲,思念千里之外的家乡归宛。可是在所有人面前都不能露出丝毫口风,她只能继续做从夷仪国来的仪妃娘娘。
      一进八月里,皇叔摄政王殷顼具折请辞一切职务,皇上没有做太多的挽留就准了,这似乎是皇上准备下手清除当年二皇子殷律在朝中势力的迹象,可直到十月,也没见到什么更大的动静。
      尽管如此,皇宫里的紧张气氛日益浓厚,仪妃娘娘临产在即。卫帝殷释又来到登雀台废墟边那个小小的僻静院落,黑衣人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非得要如此吗?你就想不出法子克制?”
      据黑衣人禀报,历任苌弘圣女生产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异状,即使没有别的异状,单是生产时□□流出的碧绿色鲜血,也足以让普通的产婆产士惊骇莫名。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让仪妃娘娘另择一处宫外的地方做为产房。
      “据臣所知,前任苌弘圣女生产时,先帝已经想尽办法,但仍天降异雷劈中登雀台。皇上,以臣之力,至今连神咒银钉的用法都没有摸索清楚,更何况是此等大事。皇上,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你……”
      殷释先怒,后长叹一声:“自十年前你自荐入朕门下,朕始终以诚待你,凡事相商,凡事信任,朕从来也没有追究过你的底细,甚至连你的真实名讳也没有细较,当此际,只盼你莫要负朕的一片赤诚之心!”
      黑衣人迅速跪下,叩首不止:“皇上此言臣无地自容。微臣族破家亡之际多亏皇上收留才能苟此残生,此生别无所求,只愿以满腔热血回报皇上的知遇之恩。皇上,若非万不得已,臣也绝不会进言请仪妃娘娘出宫生产。皇上待仪妃娘娘真情如许,可万事都要以您的龙体为重,以您的大业为重。臣自请守护在仪妃娘娘身边,别的不敢说,仪妃娘娘若稍有差池,臣绝不苟活!”
      “快别这么说!”殷释亲自扶起他,隔着黑色衣袖,手底下触到的肌肤骨肉格外僵硬。殷释点点头:“你的心朕知道,只是这出宫生产一事,还容再议。”

      谁也没有想到,以皇上对仪妃娘娘的眷宠,竟然会在她临产在即的时刻里颁下口谕,着仪妃娘娘迁出皇宫,于悬云山离宫生产后再行回宫。
      莫非这位绿眼睛娘娘真是什么精怪,皇上怕她生出什么吓人的东西来,这才忙不迭地把她送出京去关在离宫里?
      之类的流言一夕间传遍整个皇宫,黄鹂儿也很吃惊,可她毕竟是小女儿心性,人又憨直,殷释说了几夜好话,又落力安抚一番,也没觉得怎么样,想想到悬云山上去也不错,清静,空气好,没人打扰。
      考虑到沙老公的原因,殷释派去的侍卫把本来不大的离宫团团围住,黄鹂儿来了以后才发现自己比在皇宫里还不自由,不管到哪儿,身边都有一群人簇拥着。
      好在这种不自由的时间并不太长,来的第三天清晨,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跳起来的时候,黄鹂儿感觉到了第一次阵痛。跟来的太医、产婆日夜轮班守候着,一听宫人们传来的讯息当即开始各司其职。传信的侍卫更是骑着快马一溜烟赶回皇宫去报信儿。
      黄鹂儿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肚子里的小东西好象急着出来,不象别的产妇,开始的时候每次阵痛之间都间隔着颇长的时间,而她一旦开始痛,就是无休无止。接生过无数婴儿的产婆都讷闷,先想着这位仪妃娘娘身娇肉贵,一丁点儿小痛被她放大到无以复加,后来看情形真是痛得吃不住了,本来就苍白的脸简直跟刚刷了白灰的墙一样看不到一丝颜色,嘴唇上咬出深深两排牙印,满头满身的汗水,呼吸也十分不稳,眼看着接不上气息。
      “怎么会这样!”太医和产婆这边厢忙得不可开交,身边的宫女太监却在黑衣人的指挥下将偌大一间宫室里所有的窗户用不透光的厚布围挡起来,屋里倒是点了很多灯,但都笼着大红色的灯罩,照得满室血光。
      呸呸呸!产婆恨不得用力抽自己一个耳光,什么血光!红光就是红光!再说了生孩子能不见血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黄鹂儿是在用最后一丝力量挣扎着呼吸,她知道生孩子痛,却不知道有这样痛。并不仅仅是肚子痛,甚至连手指尖、头发丝都在痛,血液好象突然带了盐份,随着心脏的每次跳动,流到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强烈地腌渍着血肉,不仅如此,身体还异常地热,滚烫地连她自己也不敢摸。
      “绿……绿舟……”
      绿舟赶紧握住黄鹂儿的手:“娘娘,绿舟在这儿。”
      “绿舟……我痛啊……”
      绿舟急得快流出泪来:“娘娘,奴婢知道您痛。再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马上就生出来了!”
      产婆也在一边打气鼓劲:“快了快了,娘娘,已经看见头发了。”
      另外两位产婆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生孩子没见象仪妃娘娘这么吃苦的,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两指都没开到就痛成这样,下面的罪可该怎么受!
      从初晨,一直痛到夜色降临。
      急匆匆的脚步跑进权当产房的这处宫院,众人一看来者都跪倒在地,殷释无暇顾及他们,径直往前跑。守在产房外的内医监急忙迎上来跪倒:“皇上,仪妃娘娘吉人天相,产程平顺,还有一段时间才能生下皇子来。”
      殷释煞住脚步:“还有多长时间?”
      “这个……”太医监嘿嘿笑笑,“臣也说不准,产程长短因人而异,一般来说……”
      话音未落,紧闭的殿门后传来黄鹂儿撕心裂肺的呼痛声,殷释眼角颤动,当胸揪住太医监想质问,可也知道这种事痛疼难免,怪不了别人,又心有不甘地放下,转头对跟在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搬把椅子来,朕坐在这里等。”
      侍卫面露难色,但在皇上身边侍候久了知道他说一不二的脾性,便向偏殿里搬了一只铺着软褥的太师椅放在产房外的门廊下,又泡了一壶热茶,斟在杯子里。
      里面仪妃娘娘的呼声一声紧似一声,外面皇上虽然面无表情,可握着茶杯的手都在忍不住地轻颤,侍卫轻声禀道:“要不要告诉娘娘皇上在这儿,让她也宽宽心?”
      “不要说。”殷释长出一口气放下茶杯站起来,踱下两级台阶,遥看满天繁星,“她如果知道了,万一呼喊起来,这薄薄一扇门,只怕挡不住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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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巨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脸孔上,用力把她向下按,冰冷的湖水从耳朵、鼻子、嘴巴往里灌,带着浓重的腥味,她没办法,大口大口地吞咽进去,来不及呼吸,水全呛进肺里。
      两只手用力划动,什么也抓捞不着。偶尔被松上水面的时候,隔着塞满耳道的水,听见奇怪的粗砺的声音,扑通扑通,还有低沉的喊叫,还有桀桀的怪笑。
      “求我,我就放了你!”
      大掌的主人又说一遍,见她始终没有反应,这回按进水里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她两眼发黑,几乎昏倒。情急之下捧住他的手掌用力一口咬上去,他吃痛用力一记耳朵把她打得甩进水里。
      从水里伸出一双鬼魅的手,拉住她的身体,往更深处沉去。有两片同样冰冷的嘴唇贴上她的嘴唇,长长一口气渡进来,她这才猛醒般抱紧怀里的人。一路磕磕碰碰,湖水里密布的尸体成了他们的挡箭牌,下一个转角处冒出水面来,清新的空气蹿进肺里,针刺一般痛。救她的是自小在宫里陪她一起长大的黄家哥哥,他跟她一样冻得几乎半死,捂住她的呼唤,他切齿耳语:“不许说话!”
      原本富丽堂皇的宫室淹没在火海里,到处都是血肉被火烧焚的焦糊味道,到处都是逃窜的身影和呼救声。她瑟缩着,不敢看,不敢听,夜色阴郁,只能看见身上的白绢衣裙被染成了乌深颜色,这是什么?是什么?
      只有自小在宫里长大的、象黄家哥哥这么顽皮的孩子才有可能发现的一条废弃涵洞,本来不甚宽的管径更是塞了半管淤泥,两个孩子填塞进去,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刮擦着管壁,嘴里吃到不知腐烂了多久的泥土污物,硬是挤挪着拱出长长涵洞。
      回望,半天高的烈火。
      “母后……”她怕得不敢啜泣,“母后在哪里……”
      黄家哥哥拖着她往前跑,湿衣服裹住腿,三两步后一起摔倒,十指触地刀割一样痛,这才发现爬出涵洞的时候指甲几乎都抠掉了。
      “母后在哪里?”她拉着黄家哥哥的衣襟一声声追问,直到眼前发黑,彻底失去知觉。

      床上的仪妃娘娘扭动着,两只手抓挠着,一边低声嘟囔一边低声唤。绿舟握住她两只手,冰冰凉。
      “娘娘啊,再加把劲儿,快了,真的快了!”
      黄鹂儿在绿舟的呼唤声中勉强睁了睁眼睛,看了看自己身处的这处地方,突然屏住呼吸,象是在侧耳倾听:“绿舟,你听……”
      绿舟竖起耳朵,除了一屋子的呼吸声,还是呼吸声:“娘娘,什么?”
      “一窗……残月梦未成,罗帷轻寒……箫笛哽……”她眼睛里噙着泪水,目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远远地,有人似乎在与她遥相呼和。
      “……玉屏愁掩不堪整,年华纵目凭谁问!”这是谁的声音?曾经无数次地听到过,这么柔婉的女声,每念一个字就离她更近些,直到声息间的呼吸全吹拂在她头发上。
      “我的小鹂儿,母后唱的歌好不好听?”
      “好听好听!”可你是谁?黄鹂儿睁大眼睛,看不清。
      “鹂儿最勇敢,不要怕疼!要象父皇那样无惧无畏,知不知道?”
      黄鹂儿用力点头,肚皮突然剧烈收缩,她整个身体都跟着绷了一下,产婆按在她肚子上大声叫道:“娘娘用力,用大力,往下推,用力推!”
      “鹂儿,”温暖的手抚在黄鹂儿的脸颊上,她在亲吻女儿的额头,“鹂儿,要坚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

      黎明时分,天上满布浓云,安坐廊下守候一整夜的卫帝殷释坐姿丝毫不乱,两只眼睛牢牢盯在紧闭的门扉上,门内是仪妃娘娘时断时续的呼痛声,折腾了这么久,能听出来已经没了力气。
      原本平静的院落里突然起了风,一夜间落下的几片树叶乘着气流微微盘旋,象被泠泠的纤指弹拨着,始终不肯落地。
      裂帛似的闷雷从目极最辽远处响起,车轮般滚滚至耳际,一路金戈铁马刀剑齐鸣,长风吹彻,乌云如玄驷涌动,驾起一天旌斾,摇旗呐喊着,列开遥遥相对的战阵。
      云朵攒成妖丽的莲花,绽放,旋即凋萎。花蕊间吞吐烈焰,俯仰阿那。
      黄鹂儿听见战鼓声,这战鼓似乎在为她鼓劲,力量一点点回到了已经萎败不堪的身体里。她手伸向雷声的方向,那里是这么熟悉,这么明亮,那里似乎就是她的原乡。
      不够,还不够,还要更多!
      雷声听见她内心的渴望,一声一声,光阴停晷,天地间只剩鼓声,急雨般打进黄鹂儿的心头
      还要还要!更多!更多!
      产婆们和绿舟吃惊地看着仪妃娘娘居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焕发出迥然的神采,一双眼睛明冽得吓人,似乎在发着幽光,嘴唇微张着,象在呼吸,更象在汲取些什么。
      雷声极富节奏,一声比一声快,一声比一声响,急弦上哪里听得见懦响,翻覆着,拍打着,满天群星同时坠落,砸出不可收拾的鼓点。
      黄鹂儿笑了,了悟般仰起脸颊,承接着等待了无数年华的最后一击。
      终于来了……

      殷释看着天上越积越厚的云朵剧烈涌动,当中裂出一个青白色的缝隙来,皎洁得刺目。他大叫一声不好,飞蹿起来一脚踹上产房房门,房门洞开之际,震人心脾的一声巨雷也打响。
      没有闪电,只有惊雷。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无比伦比的巨大声响里颤动,眼前的山川、天空,都以一种奇怪的节奏扭曲着,直到耳鼓里所有雷声的余韵消失。
      院子里的人有一大半被这一声雷打得坐在了地下,殷释两手握住两边门框,怒目向天,风猛烈地吹在他身上,衣襟拍打着疯狂飞舞。
      身后的产房里黄鹂儿长长一声尖叫,然后响起婴儿蹄哭。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明白过来,产婆抱起仪妃娘娘□□这个湿濡的婴孩,借着被殷释踹破的房门处透进来的天光,她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婴孩身体被碧绿色的血液包裹着,在产婆身上扭动啼哭。屋里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动。最后绿舟硬着头皮把孩子抱起来,大起胆子扒开腿看一看,向着瘫倒在床上的黄鹂儿颤声禀道:“恭喜娘娘,生了位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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