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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深宅大院人多嘴杂,新郎一直没和新娘子同房的事终于还是被多嘴的下人传到了正院,传进了老爷太太的耳朵里。
      三少爷什么都可以胡闹着来,可在这件事情上,由不得他随着性子来。
      老爷老了,娶了新姨太太也力不从心了,大少爷身子不济事,也不可能让大少奶奶的肚子鼓起来,给叶家传宗接代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三少爷的头上。
      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娶回家,不能只当成个摆设,得发挥她的用处。
      老爷和大太太把语默叫去问话,问三少爷三少奶妈近些日子的情形,平时关系处得怎么样,最后太太问语默,三少爷是不是一直宿在书房。
      太太问得很郑重。
      语默平时最怕的就是太太,所以太太问他话,他不敢不说实情。
      太太五十来岁,表面是挺和善的一个人,可府里上下都最怕她,别看老爷娶了这么多房姨太太,心里最在意的还是这个正房太太。她出身好,父亲曾经是省城的大官,家中有权有势,大概是这样的出身,使得太太养成了一副喜怒都不摆在明面上的性情,可越是不露出来,越是让人心里没底。
      听了语默的实话,两个人都不出声了,都默默地在屋里坐着。
      语默也不敢出声,心里却不好过。
      他觉得自己对不住三少爷,他给三少爷惹了麻烦了。
      果然,那天午饭过后,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两个就被叫进了太太的屋子,听说四姨太也在。
      大概在里面呆了有半个时辰。
      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三少奶奶脸很红,是很难堪的那种红,她低着头走在三少爷身边,拿着帕子的手紧紧拧在了一起。
      和她相反,三少爷抬着脸,挺着瘦瘦的身板飞快地走着,脸上没有红也没有难堪,却有种更瘮人的白,他白着脸直戳戳的眼神盯着前面,走路都在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估计太太没说什么好听的话。
      光想想语默都偷偷替他们脸红。
      大宅子里的事总是什么千奇百怪的都有,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埋在人心底里的,不知道有多少!

      三少爷一回南院,又躲进了书房,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一个下午,眼看着太阳落进了地底,他才出来。
      烛花在正屋的厅间布置饭菜,语默在廊子里点灯笼,他从廊亭拐角处飘了出来,像抹幽魂。
      他进了厅间,在饭桌旁坐了下来,三少奶奶大概听到脚步声,从卧房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随便用根簪子挽在脑后,白白的脸蛋上飘起两朵红云。
      和下午那难堪的红不同,这是女人脸上最娇羞的颜色。
      她应该是刚洗完澡,脸上的红是被热水的雾气熏的。
      他们吃饭,三少爷脸色不好,语默和烛花在一旁伺候得更加小心。
      三少爷不看三少奶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吃饭,脸上恢复了往常那种冷冷清清的神色。
      三少奶奶在他身边坐下来,也心不在焉的开始吃饭,两个人都没有话,三少奶奶偶尔会看一眼三少爷。
      天已经黑了。
      新少奶奶不动声色的眼神里藏着一种隐晦的期待。
      语默觉得自家三少爷就是根木头,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打小就有那种本事,做自个儿的事,眼睛里谁也看不见心里什么事情也不装,谁说话都当听不见,人走到他跟前也变成了空气。
      四姨太将他看得紧,换成别的小少爷早哭着闹着要翻天了,他不同,他可以一整天闷在屋子里,可以好几天也不开口和人说话。
      很少见到他会哭,也很少见到他会笑,下人们背后都偷偷管他叫木头少爷。
      木头少爷长大了也还是木头少爷,如今娶了新媳妇儿,仍旧是个木头少爷。
      他自己没事,可难受的是新少奶奶。
      再这样下去,老爷太太都要怀疑这个小儿子是不是有病了。
      少奶奶的眼睛里不仅藏着期待,也藏着一点别的东西。
      看得出来,她是喜欢三少爷的。
      老李头说看一个女人是不是对一个男人动了心,就得瞅她看人的眼睛,她看别人和看自己喜欢的男人,一定是不同的。
      老李头对语默说,小鬼你要学着点,这是老头子的一点经验,以后等你娶媳妇儿的时候用得着。
      语默当时还想这老李头是吹牛了,他一辈子打光棍,哪里会懂这些。
      现在语默相信了,女人看自己喜欢的人和看别人,的确会不太一样。
      就比如三少奶奶看三少爷的眼睛,那里头就藏着一种很特别的东西,有点像灶膛里快燃干净的那种柴火星子,在她干净的眼睛里扑闪扑闪的亮着。
      可三少爷不知道这些,他心里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七情六欲男欢女爱的事他还没开窍呢。
      语默想,就算再木讷的人面对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也该动心思了吧,可他的三少爷怎么偏偏就跟石头一样硬邦邦地挺着呢,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语默有点恨,替三少奶奶恨!被老爷太太叫到屋里说夫妻房里那点事,他自己不怕难堪,可他连累无辜的三少奶奶跟着他一起难堪,他心里一点愧疚的意思也没有?他恨这样一个薄情的三少爷。
      可他又知道,他的三少爷心地其实不坏。
      想起小时候,语默才四五岁,老家发了大水,把什么都冲没了,和爹妈还有两个哥哥一起出来逃难,半路娘病死了,二哥也病没了,剩下他爹和大哥还有自己,沿着苏河一直走到了清河县里,因为实在没有活路了,爹打算卖掉最小的他,坐了两天没人过问,第三天在戏园子门口碰上了跟着爹娘一起到县城看戏的三少爷,当时,三少爷手里抱着一包炒板栗,走到他面前,把板栗全给了他,然后指着他回头对叶老爷说:“爹,看他可怜,咱家买了他吧。“
      于是听到儿子开口的叶老爷,丢了一包银子给了语默他亲爹,叫身后的随从将语默抱回了叶家伺候叶三少爷。
      进了叶家,三少爷没亏待过他,也没把他当下人,像亲弟弟一样,吃的穿的都跟着三少爷,他人虽然冷一点脾气怪一点,可这么多年在三少爷身边长大,他对自己的好语默都牢牢记在心里。
      所以,语默知道,三少爷心不坏,他或许是有什么自己的苦衷。
      只是苦了少奶奶了。

      太太怕年轻的人伺候得不尽心,把她房里伺候的老人七娘派来了南院伺候,和烛花一个屋子,就睡在紧挨着三少爷睡房隔壁的外间。
      三少爷看着七娘在院里进进出出指挥几个年轻的下人归置院子里的东西,脸黑了又白,最后什么也没说,进了正屋。

      夜快深了,锦秋没去书房睡,留在了新房,但他捧着一本书坐在油灯前看着,没有要睡下的意思。
      水兰做了一会儿刺绣,可她心里总像有个什么东西在左碰右跳,让她静不下心来做穿针引线的细致活儿。
      他们一个晚上都待在一起,可是没说几句话,屋子里太安静,让她纷乱的心更加纷乱,看着锦秋一脸用心看书的样子,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她终于开了口,
      “锦秋,前两天我见大哥大嫂了。”
      从书本上抬起眼来,锦秋望着空气怔了怔,
      “是吗,大哥…他还好么?”
      他问得十分犹豫,好像在怕什么。
      水兰蹙了蹙眉头,有些后悔自己起得话头并不怎么好,她斟酌着,说:
      “看着是不大精神,和我说了好些话,应该还好。”
      锦秋的视线又回到了书本,没再说什么。
      屋子里又静下来,外面响起了板子声。
      水兰终于坚持不下去,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收好东西,起身去净了净手,回来见锦秋仍旧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她又去倒了杯水端给了锦秋。
      “喝口水吧。”
      锦秋接过随便喝了一口便放在了旁边的案头上。
      “你累不累,我给你揉揉肩吧?”
      她说着走到锦秋身侧后一点,抬起手想去碰他的肩膀。
      可还没等她碰到,锦秋就像触火一般蹿起了身子。
      他站起来冷漠的眼睛带着一丝责备和惊恐,盯着她,问:
      “你干什么?”
      水兰被吓到了,她看着反应激烈的锦秋,一脸尴尬与无所适从,
      “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怕你累着给你揉揉肩……”
      她的脸又红了,眼里却流露出委屈,可是本能的自尊心使她不想让眼前的男人看出自己的弱处,她极力忍着,尽量平静地说出每一句话。
      锦秋大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可是他没有歉疚的意思,他十分抵触的冲水兰摇了摇头,
      “我不累,你别操心了。”
      烛光下,他脸色苍白,额前都有了一丝细细的汗渍。
      水兰自然看到了,她忘了自己的难堪,关切地看着他,问,
      “你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我就是…”
      他突然很怪异地看着水兰,嘴边有了一丝惨然的笑,
      “我就是不太喜欢别人碰我。”
      他的笑里含了一丝歉然的意味。
      水兰一时没明白锦秋的意思。

      可意思就摆在那里,她迟早要明白。
      等她明白的时候,他们又在一张床上度过了相安无事略显苍白的一夜。
      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心里以为会发生的甚至有点期待着发生的,都没有发生。
      她的丈夫不喜欢别人碰他,这算是病么?
      如果是,该怎么治?
      会有这种药么?
      如果有,他天天守着一堆堆草药研究一个个方子,早该把自己治好了吧?
      那就是没有?
      没有……那他还成亲干什么?
      这些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的水兰的脑子里跳来跳去,快让她痴魔了。
      一夜两夜三夜,夜夜都很平静,她逐渐都习惯了,夜不长也不短,可已经开始埋葬很多东西。
      时间长了,她便也不去想那么多了。

      转眼已进入四月下旬,天又开始一日接一日地下起了雨。
      雨一阵大一阵小地下着,没有风,闷沉沉的,总让人有种不太痛快的感觉。
      就在下雨的那几天,叶家大小姐锦夏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郑家大少爷郑书棋。
      郑书棋是叶太太的亲外甥,从几岁就被接过来养在了叶家,他和叶大小姐从小就有婚约,去年才完婚。
      这两年,叶老爷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从前,家里的许多生意都照管不过来,大儿子久病不医,小儿子世事不问,便只好将外边的生意就交给了大女儿和这个女婿来照管。
      他们年前就回了郑家,因为生意的事又在省城耽误了几个月,因为锦秋的婚事事先没有筹划,是家里长辈临时决定的事,事起仓促,他们错过了这场婚事。

      已是午时,该是午饭的时候了。
      语默和烛花在廊子里,屋檐上的雨珠落下来,两个人都有些百无聊赖。
      西屋的门半掩着,他们的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正在屋里吃饭。
      锦秋老在这屋里忙,忙得吃饭都没空闲,水兰开始帮他送,后来索性也和他一起在西屋吃。
      “小默儿。”
      烛花一边用圆嘟嘟的手掌接着雨珠一边喊语默。
      “嗯…”
      语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没看她,眼睛出神地盯着她落满雨水的手。
      烛花瞥他一眼,对他的态度不太满意,又问了一句,
      “想什么呢?”
      他撅了撅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没想什么。”
      “小默。”
      烛花又喊了他一声,声音有些刻意地压低,带着点小心。
      “什么?”
      语默终于看了她一眼,还是没什么兴致和她说话的样子。
      烛花白了他一眼,冷斥道: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身上毛病都一个样儿。”
      “你说什么呢你?”
      语默瞪着她,对她的话里有话有些似懂非懂。
      “难道我说错了,瞧你这幅模样,不是跟三少爷一个样子么?”
      烛花似乎真的恼了,说话也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你胡说什么?三少爷怎么了?”
      “我怎么胡说,你看看你家三少爷成天冰着一张脸给我家小姐看,他把我家小姐当什么了?使唤丫头还是出气筒?”
      语默气坏了,他满脸通红地盯着烛花,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骂道,
      “你瞎说什么,你说我就算了,你竟还敢说三少爷,他的事哪轮得着你说三道四了,你还懂不懂规矩了?”
      “是你主子,你当然偏着他!”
      烛花心里也有些发虚,知道自己的话太冒犯了,可是她仍旧不服软地将话顶了回去。
      “现在也是你主子!”
      语默瞪着一对大眼凶巴巴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告诫她。
      烛花扬起脸还想说什么么,可是屋里传来的动静阻断了她。

      “我的事不用你管!”
      是锦秋的声音,语气有点重,带着明显的不快。
      屋外的两人立马意识到情况的不妙,同时噤声,向窗口小心的走去。
      因为下雨,屋里取光不怎么好,有些暗,锦秋和水兰隔着柜台站着,柜台上摆着丝毫未动的饭菜。
      锦秋不吃,水兰也就等着他。
      锦秋说:
      “你不用每天都来,你自己吃你自己的就好,饭让语默送。”
      水兰说:
      “我就是担心你,你吃饭总是随便对付一下,长久下去,对身子不好。”
      锦秋说:
      “你何必操这些多余的心,我挺好,你就让我一个人安心做事,我就感激不尽。”
      他语气很不耐烦,带着一点忍无可忍似得恼意。
      水兰说:
      “你就不能吃了饭再忙么?你不出去吃,我就陪着你在这吃,只要你好好把饭吃了,有那么难么?”
      水兰苦口婆心的说着,可明显,她心里也压着怒气。
      “我说了我现在不饿,我忙完再吃。”
      “你究竟在忙什么呢,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你这样一刻不停的忙呢,忙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锦秋,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每天究竟在忙什么?”
      她说话的声音很软,是因为良好的修养刻意克制,可她说得每一句话都有点咄咄逼人。
      锦秋脸色沉了下来,他像看一个怪物一般看着眼前依旧温婉秀丽的水兰,像无法面对似的将脸扭到了别处,他瘦白的手攥住了柜台的边沿,忍了又忍,才终于吼了出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
      水兰神色复杂,原本隐忍的情绪经锦秋的话一激,终于也压抑不住,表情和眼神都变成一种幽幽的冷。
      她放下了女子原本的顺从和忍让,放下了自己的温婉与矜持。
      “锦秋,我是你的什么?我是你妻子,我是你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女人,和你拜过高堂拜过天地,我为什么就不能管你的事?我不能管你的事,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水兰站起身来,她看着锦秋,眼神直直的,好像要把锦秋整个人都看透。
      握着柜台的手指垂了下来,锦秋沉默着,他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水兰的脸,像是被问住了,又像是在打量水兰。
      他总是这样,永远让人摸不清心思。
      可水兰已经打定主意,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一直和他这么耗着,总要有个法子弄明白结在哪里,要怎么解开?
      她朝锦秋走过去,一步一步,
      “锦秋,你告诉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为什么不许我管你?为什么不许我关心你?为什么让一个妻子尽到自己本分的机会你都不给我呢?”
      她并没有像个泼妇一样大喊大叫,她的声音里仍旧带着温软的恳求。
      她在恳求她的丈夫真正的面对她,告诉她他究竟在想什么?

      窗外的雨声又大了,好像连老天都在帮着她质问他。
      锦秋看着她说着,突然奇异地咧嘴笑了,像一个被逼到死角的人,一瞬间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似的。
      “你要我给你什么,除了这个身份,这个叶家三少爷的身份能给你名分给你现在的一切,我本人,什么也给不了你,你懂不懂?”
      他生冷地说着,目光却不落在水兰脸上,迷失似的四处游移着。
      “我不懂,这关身份什么事呢?每个人都可以有妻子,有丈夫,这关身份什么事呢?我要的只是你对一个妻子的亲近,这有什么难的?”
      他越是这么说,水兰心中越是感到糊涂,越是想逼他说个明白通透。
      锦秋的表情突然僵住了,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再次注视着水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露出有些难受却又好像害怕的神色来,
      “你究竟有完没完?”
      他的声音丧失了底气,低了下去,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一点无辜地挣扎。
      他看着水兰,无力的眼神,像在祈求她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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