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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那天晚上,叶锦秋没有回房睡,此后的很多天晚上,他都没再回房睡。
      他好像记性不太好,忘了自己十来天前已经成了亲,娶了一个叫姚水兰的女人回来。洞房花烛那一夜,他在新娘子卸妆洗漱的时候,背着身子缩在婚床了睡了一夜,他没有按父母交代的那样,和新娘子行夫妻之礼。
      他好像把父母眼里极为要紧的事也给忘了,这么多天了,他连新娘子的一片衣角都没沾过,好像把人给娶回来就已经完成使命了似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可水兰呢?水兰会怎么想?
      自己的丈夫成亲第二天就不和自己睡一个屋子,躲去了书房,对自己不闻不问,偶尔一起吃饭,也没有话说,吃饭也很随意,对付几筷子,搁下碗筷就不见了。
      他好像跟谁在赌气似的。
      难道是自己哪里令他不满意了么?可成亲那一晚上,他还不是这个模样
      水兰十分困惑,可没人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叶府北边的小院里日日夜夜都能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咳嗽声,那是病殃殃的叶大少爷发出来的声音,大少爷今年二十有七,可他咳嗽的声音听上去像七十二岁,苍白无力,令人听着堵心,所以没什么事,叶家人是不怎么出入这里的。
      水兰因为刚来,不熟悉这里,那天她从四姨太院里请了安往回走,经过了北角院门前,一阵刺耳的咳嗽声抓住了她的脚步。
      “这是谁病了?”她问一旁的丫鬟。
      丫鬟也不知道,只能探着身子进了院门。
      “有人吗?”
      她站在无人的院子里朝里边的房门喊了一声。
      好半天才有一个穿着杏色衣裳的女人走出来应话。
      女人长得有点黑五官却还端正,只是一双眼睛里总藏着一种受惊似的慌乱。
      “谁在喊?”
      “是我…不是,是我家小姐…就是三少奶奶…”
      烛花一时不知该怎么和这个眼生的女人解释,她才来叶家,在家里叫小姐叫习惯了,突然要改口叫少奶奶,她总有些别扭。
      水兰这时也跟着走进了院子。
      女人认识水兰,笑着走了过来,
      “是弟妹来啦,快快快,去屋里坐吧,这是锦秋他大哥的屋子,我是你大嫂。”
      水兰恍然大悟,
      “原来是大嫂,真是失礼了,水兰见过大嫂。”
      “哎,讲那么多礼数做什么,快进屋,进屋里坐坐。”
      说着还喊来下人准备倒水沏茶。
      “若莲,你让弟妹在院子里坐坐就好了,这屋子里药味重,别进来了。”
      一个中气不足的男人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大哥,没关系的,我进来和你说说话吧,来家里我还没见过大哥呢。”
      要不是偶然撞见,水兰也忘了说亲时媒人提过叶家还有个大少爷,来叶家这么多天也没有见过,也没有人提起,也或许是叶家人有意在新少奶奶面前回避了这个久病在床不能行动的大少爷。
      水兰冲屋里说着,语气是极亲切又善解人意的。
      说完她掺着若莲的手一起走进了叶锦春的屋子。
      一股浓郁的药味使弥漫了整个屋子,一个瘦弱的男人靠在屋子中间的软塌上,病殃殃的脸上一片青灰,两颊因为消瘦深深地往里陷下去,任谁第一回见到他这副病态的模样,都要感到心惊。
      水兰自然也不例外,可她自小家教甚严,修养极好,心里即使害怕,脸上也没有显露出一丁点儿来,仍旧一副很娴静的模样叫了一声锦春:
      “大哥。”
      她知道叶家的大少爷身体不好,可是不知道是个病得这样严重的大少爷,他看上去那么虚弱,一双迟涩的眼睛里看不到多少生气,像一个正在和死亡做着最后垂死挣扎的人。
      看着他,水兰心里的惧怕散去,生出许多怜悯。
      锦春一双虚弱的眸子在水兰脸上仔细看了两眼,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冲水兰笑了笑,
      “你和秋儿很般配,不过瞧着你比他性子要好些,秋儿啊,”
      他停下喘了几口气极力忍住咳嗽,继续说,
      “秋儿这孩子自小就内向,待人处事都稚气得很,你是个好姑娘,往后好好和他过日子,多包容他些……”
      水兰没有想到病得这样虚弱的叶锦春,一见面就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看得出他是个心地良善的人,即使病得很重,内心里也还是装着对弟弟的关心。
      面对叶锦春的殷殷嘱托,想起连日来叶锦秋的冷落,心里的委屈像一下子被全部牵了出来,让她难受,眼泪已经到了眼眶边,可她还得极力忍着。
      不仅不敢哭,她还得笑,
      “大哥放心,我们挺好的。”
      锦春看着她,好像睁着眼睛都是很费力的事情,听她说完便合上眼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水兰见他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已经很累的样子,便识趣地说:
      “那大哥休息吧,水兰改日再过来看您。”
      锦春又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看着她,扯起嘴角冲她笑了笑,
      “这样也好。”
      若莲将水兰送出了院子,一直嘱咐她有空过来坐,顺便还问了些她娘家的人事,水兰都挺用心的回答了。
      看得出来,这是个心地善良直爽却又没什么学问见识的女人,家里出身肯定不怎么好,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病成这样的有钱人家的少爷。走出北院老远,她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处略显落寞的院门。
      “小姐…”
      烛花在她身边有些迟疑地出声。
      “怎么了?”
      烛花心里有话,可她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敢说。
      这些日子锦秋的冷漠,她一样看在眼里装在心里,她替自家小姐委屈,可她只是个胆小的丫鬟,没什么资格也没什么胆量去管主子们的事。
      水兰看她哭丧着一张圆圆的朴实的脸,以为她初来乍到是不是被叶家的下人排挤了,有些担心地问她:
      “受什么委屈了么?是被谁欺负了?”
      “不是……”
      烛花带着满腔的委屈说话都有了哭腔,
      “我是替小姐委屈,是小姐你被欺负了。”
      水兰有些哭笑不得地盯着她,
      “你瞎说什么,谁欺负我了?”
      “叶家欺负你了。”
      “胡闹,叶家是短我吃了还是短我穿了,我这不是挺好么?”
      水兰只以为这小丫鬟无知,是不懂什么的。
      “小姐嫁过来又不是图他们家吃图他们家穿的,当初只听那个张媒婆把叶三少爷说得如何如何好,如今……”
      “行了!”
      水兰出声止住了她的话头,一脸严厉地看着她。
      烛花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便不敢再说下去。
      “回去吧。”
      水兰也没再说什么,领着她往南院走。

      “语默?”
      “是…三少奶奶。”
      “平时都是你跟着三少爷?”
      “是,打小我就跟着三少爷。”
      “那你跟他最近了吧?”
      “……三少奶奶您想问我什么?”
      水兰笑了笑,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少年,
      “语默这个名字是三少爷帮你取的?”
      语默有些不好意思,
      “是三少爷,小时候我话多,他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要我少说话。”
      水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少爷他平时都做些什么,他好像很忙?”
      “少爷他平时就爱看书,什么书都看,近几年因为学把脉开方子,所以看的都是郎中看的书。”
      “他想当郎中?”
      水兰有些新奇地问,一个少爷,怎么喜欢上给人行医问药的事来。
      “可能是吧,少爷也没说过,反正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老爷太太都由着他。”
      “他平时和家里谁最亲近?”
      这个问题语默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伸手抓了抓头,
      “少爷打小……”

      语默很犹豫,要不要跟三少奶奶说实话,告诉她三少爷打小和谁都不亲近,最疼他的老爷太太甚至他的亲妈,他都不亲。
      听伙房烧火的老李头说,三少爷刚出生那会儿,四姨太简直把他当成了金贵宝贝,除了她自个儿不许任何人接近三少爷,甚至三少爷的亲爹老子,也不能例外,她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的保护有些过分的苛刻,可大家还是理解她的,不能接近自己儿子的老爷也理解她的,理解她的爱子心切,无论如何,她已经成为叶家的功臣,功臣可以享受更多的优待。
      老李头一字不识,可能因为年纪大了见过的人事多了,心中也有了他自己的一套道理。
      他一直在灶厅负责劈柴烧火,年纪大了也不爱出来走动,有空闲就窝在自己的小柴房里头打盹儿,或者自己烫壶酒,慢悠悠地喝。
      他说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没有别的什么派头,一日三餐一夜好觉,安心等死。
      语默问他怕死么?
      他咧起来嘴像个孩子似地冲语默笑,他的门牙都掉光了,笑起来干巴巴的,没什么意思。
      人一老,什么意思都没了。
      谁能有三少奶奶笑起来那么耐看呢,仙女似的,光看着她的笑都愿意在她身边多呆上一会儿,就是远远的呆着,只要能看着她,心都是美的。
      可三少爷为什么要躲着她呢?
      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语默怎么想也想不通,三少奶奶肯定也想不通。

      那天中午锦秋又没回正屋吃饭,水兰把语默叫了去。
      “语默,三少爷怎么不来吃饭?”
      “少爷在西屋忙着捣药,叫我直接把饭送去西屋。”
      “捣药?他捣药做什么?”
      “做什么冰凤丸,说是止咳嗽的,大少爷吃了说挺管用。”
      “他自己做,怎么不去药铺买?”
      “少爷说药铺做得成色差,没他自己做的药效好。”
      水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语默以为她问完了,便说,
      “少奶奶慢用,我先下去了。”
      “语默。”
      可水兰又叫住了他。
      她看着他,眼神里有种亲切的笑意,她说,
      “三少爷的饭由我去送,好么语默?”
      她那带着笑意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强求或者指令的意思,仿佛只要语默拒绝,她也会欣然接受。
      语默有些犹疑,虽然三少爷只叫他送饭,别的什么也没说,可他懂三少爷内里的用意,他知道三少爷在用这样的法子躲着三少奶奶。
      大概三少爷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自己心虚,所以干脆连吃饭都不想看见这个新娘子。
      可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妻子要给丈夫送饭,合情合理的事。
      语默点了点头,他摸着自己光溜溜的前额笑了,巴结地说,
      “少奶奶去送,自然更好的。”
      水兰也笑了,嗔他一眼,
      “鬼机灵。”
      说完又正起脸色瞧着他,
      “谢谢你了,语默。”
      水兰的声音很柔和,像三月的春风,暖洋洋地吹进语默的耳朵里。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张小黑脸上浮出不太显眼的红晕,心尖像被火苗给烫了一下,热辣辣的,感觉有些美,可又有些难受。
      三少奶奶和三少爷一样,都是不太像主子的主子,在他们眼里,他觉得自己才真像个人,那个叫语默的人,而不是叫小默儿的奴才。
      所以,打从第一次见到新少奶奶那天起,她在他心里就有了和三少爷同等重要的地位,是他心里觉得最亲近的人,他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希望他们过得都舒心,他们舒心了,他也就舒心了。
      他心甘情愿为三少爷做任何事,如今他也可以心甘情愿地替三少奶奶做任何事。

      水兰提着食盒有些忐忑的推开了西屋紧闭的门,阳光穿过她纤绣的身影,撒满了一地,她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有些出神地迈步走进了屋子。
      屋子很大,两边都摆满了木架子,一股干涩的药味儿扑鼻而来袭入她的鼻尖,她下意识握紧了食盒的手柄,穿过一个木架,如愿看到了站在一个大台面后那抹清癯的身影。
      他低着头,穿着短褂,袖子高高挽起来,露出瘦瘦的两条手臂,手臂一抖一抖的,在专心地做自己的事。
      她看不清他的脸。
      他也不知道,她已经来了。
      “锦秋。”
      轻细的声音飘过长长的屋子,飘进了锦秋的耳朵里。
      他抬起脸来,眉头拧着,有点茫然的样子。
      水兰笑了一下,提着食盒有些踟蹰地站在一处木架旁,看着锦秋的眼神里带着一点不安也带着一点期待。
      锦秋看着她,没有作声。
      屋子太安静,安静得使人气闷。
      她提着食盒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隐隐泛白。
      她尴尬着,冲默然不语的锦秋笑了笑,
      “我来给你送饭,饿了么?”
      锦秋收回目光,双手继续又忙碌起来,
      “怎么是你,语默呢?”
      他的声音很淡,没有一点感情,一开口就像给水兰泼来一瓢凉水。
      水兰怔了怔,还是温婉地看着他笑,
      “是我把小默的差使抢了来,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锦秋又抬起眼睛看着她,看着她温婉的笑,眼神淡淡的,有些不明所以的意味,
      “不会。”
      他垂下眼睛,飞快地吐出两个字,又随手往旁边地柜台指了指,
      “把饭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吃。”
      水兰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柜台边,
      “还是先吃吧,饭冷了再吃对胃不好。”
      锦秋捣药的手顿了顿,又猛地用力捣了两下,才不甘心似地停了下来。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随便拍了拍手,才往水兰这边移了两步,这样,他们就是隔着柜台,面对面了。
      水兰忙着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米饭两碟小菜摆在了柜台上,锦秋什么也没说,端起饭碗就要吃。
      “哎!”
      水兰下意识想阻止他。
      “怎么了?”
      锦秋清澈的眼睛看过来,距离那么近,直愣愣的目光像两道烛火的苗子触到她脸上,烫红了白净的双颊。
      水兰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热辣辣的温度,有些难堪也有些羞赧,她躲开了那两道视线,颔首掩饰地笑了笑,指了指锦秋的手说,
      “手脏,洗洗再吃吧?”
      说着她转身飞快走到了门口,冲守在门口的丫鬟说,
      “烛花,去打盆干净的水来。”
      烛花应声去了,很快又端着一个装着清水的铜盆回来,水兰在门口就自己接了过来。
      她像一个体贴的妻子,她在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羞涩。
      锦秋顺从地在她端来的铜盆里净了净手,又顺从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然后递回去,
      “谢谢。”
      水兰还是那样温柔地笑,她脸上的红还没有完全褪去,若有似无的,更显得动人,她说,
      “我们两个人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作为一个初为人妇的新娘子,她的温柔美丽,她的知书达理,她的主动亲近,她的温言软语,都是每一个年轻丈夫最该梦寐以求的。
      可偏偏她碰上的是这样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叶锦秋。
      锦秋对水兰的话置若罔闻。
      他端起饭来,
      “你吃了么?”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问,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
      “吃了。”
      “府里饭菜口味习惯么?”
      “挺好的。”
      “水兰?”
      “嗯?”
      这是锦秋第一次认真叫自己的名字,当锦秋的声音叫出她名字时候,有一种格外好听的感觉,轻轻的淡淡的,使人舒畅的……
      “你叫水兰,嗯,蛮好听的名字。”
      他一边点头一边说着,完全像在自言自语。
      水兰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让锦秋吃饭,自己装作若不在意的模样,转过身子有些好奇地在屋子四处打量。
      锦秋身后全是木柜子,木柜上有一排排小格箱,水兰认出那是药铺抓方子盛放药材用的,而现在却出现在这里,而且比外边药铺那种大上许多,让这屋子变成了只属于锦秋一个人的药铺。
      柜子上每一个格箱外都会标上了所盛放的药名,端正的小楷,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很用心。
      “这些字,都是你自己写的么?”
      她还是觉得该找点什么跟锦秋说说话,而不是这样干巴巴的待着。
      “嗯。”
      锦秋放下碗筷,随便应了一声,他不看水兰,下了逐客令,
      “我吃完了,你拿走吧。”
      “这么快…好吧…”
      她将碗碟收进了食盒,可仍旧有些不甘心,
      “要不我再待会儿吧,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我来帮你。”
      “不用了,没什么你能做的。”
      锦秋不近人情地摇了摇头,他好像没有一点儿心眼似地,压根没去深究妻子真正的用心,
      “你回去吧,你待在这我不习惯,做不了事。”
      他皱起眉头,已经有些不耐烦。
      水兰有些失望,可她也不能勉强,这种事情,她一个女人,勉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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