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失》盛钰

6、沧海一粟（6）

　　“克星，”鹿瞳微微地叹了口气，坐进了车子的后座，突然来了句，“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呃，这个嘛……”阿福认命地叹了口气，道，“唉，算了算了，唯女子与小人难说也。我呀，还是老老实实地当我的司机吧！”
　　鹿瞳听了不置可否地看向车窗外。过了一会儿，阿福回头看了眼鹿瞳，她坐在后座，靠着靠垫闭目养神。
　　阿福开车的这一路上，车里都保持着一阵诡异的安静。
　　虽然鹿瞳的本来就不太爱说话，但今天的她，着实有些过于安静了。他几次都从前面的镜子里悄悄地偷瞄鹿瞳，想看看她的神情，但她一直都闭着眼睛坐在后座，也没什么特别反常的地方。
　　阿福眼看着车子即将要开到老宅门口，又偷偷地从镜子里观察鹿瞳的反应，怕她真的有什么心事。车子转眼间，便已稳当地停在了老宅门口，一时之间，阿福忽然有些踌躇，要不要现在就把鹿瞳喊醒。
　　“到了？”一个简单的问句，打破了阿福的犹豫不决，鹿瞳的声音听着有些刚刚睡醒的疏懒。
　　“小瞳，原来你没睡啊！”阿福惊讶地说道，“我还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你呢。”
　　鹿瞳轻微地转了转略有些僵硬的脖颈，“怎么了？”
　　“你最近很累吗？”阿福的声音一下子有些颤抖，“最近几天看起来总是无精打采的。”
　　“福叔，你想太多了。”鹿瞳拿起书包，打开车门就下了车，径直往里屋走去。走到一半她回头看了眼，发现阿福还站在原地，又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晃了晃手，“福叔，你怎么了？还不回去吗？”
　　阿福才回过神来，连忙应道，“我这就回去了。”
　　鹿瞳刚想转身，阿福却叫住了她，“啊，对了！小瞳，鹿老爷子今天在客厅接待一位客人，听说是什么故人的儿子。下午开车去接你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车了。这会儿应该还没结束，你要是……，反正绕开就行。”
　　鹿瞳听了阿福的一大串话，“我知道了，谢谢你，福叔。”
　　“唉，这有什么的？”阿福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道。鹿瞳站在原地看着车尾渐渐在拐角处消失，低声说道，“谢谢你一直都这么为我着想，福叔。”
　　鹿瞳听了阿福的一番话，选择避开了客厅，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间里，等作业做完，天色已然变得昏黄。鹿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巧碰到要来喊她吃饭的鹿奶奶方佳然。
　　“你这孩子，都到了饭点了，还闷在屋子里！也不怕闷坏了。”方佳然的口气虽是嗔怪的，但话里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意味，反倒还有一丝对鹿瞳的溺爱。
　　“奶奶，”鹿瞳一边亲昵地挽上方佳然的胳膊，一边悄声地说道，“听说今天有人来拜访爷爷，我去了多不好呀。”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好的，”方佳然笑道，“你都不知道，你爷爷巴不得所有人都认识你才好呢！”
　　“算了算了，”鹿瞳也笑道，“奶奶，你也知道我的，我不太喜欢见陌生的人，认识不认识我也都不打紧。难不成要别人认识，，我才是爷爷奶奶的孙女？”
　　方佳然拍了拍鹿瞳的手，“一堆歪理，奶奶我老喽，说不过你了。不过，你要知道，你爷爷总是为你好。”
　　“奶奶，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年轻的，”鹿瞳也开玩笑般说道，“爷爷也是最年轻的。”方佳然何尝不明白鹿瞳的话是在避重就轻，她也只能装糊涂随着鹿瞳。
　　祖孙俩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客厅的餐桌旁。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鹿霆淡笑着说道，“快来吃饭吧！”
　　“好。”鹿瞳笑答，于是连忙搀着方佳然先坐到座位上，然后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开始吃饭。鹿瞳虽然不经常会去老宅吃饭，但她深知鹿家一直奉行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家风，这一顿饭吃得分外寂静。
　　鹿瞳，鹿霆以及方佳然三个人安静地吃完晚饭。晚饭后，三人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鹿老爷子每天晚上都会准时收看电视里的时政新闻，鹿奶奶正在给鹿瞳织冬天的毛线衣，鹿瞳则坐在一旁玩着手机。
　　“小瞳，清明节有想要和同学去哪里玩吗？”方佳然温和地问道。
　　“清明节啊，”鹿瞳一边刷着微博上的娱乐新闻，一边好像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清明作业估计布置得挺多的，我应该会待在家吧。”
　　“这样啊，”鹿奶奶眉心微皱，淡淡地叹了口气，“你平时得和同学多相处，在学校里也能有个照应，这样我和你爷爷才能放心。”
　　鹿瞳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预感到事情的走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虽然让她微微有些烦躁，但还远没到让她担心的程度。可是现在奶奶的一番话，不得不让她联想到爷爷和奶奶是否已经知道了学校的“偷听”事件。
　　“奶奶，我和同学一直都相处得挺好的。”鹿瞳安慰道，用另一件事转移了话题，“而且……，其实今天有一位老师建议我跳级，我也答应她会考虑了。”
　　“什么？”鹿老爷子闻声，也不再看电视上播放的新闻，转而惊讶地看着鹿瞳，耐心地劝说道，“爷爷知道你聪明，有自己的主意，可是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也和老师说了，我一个人决定不了，”鹿瞳接着说道，“我也想听听爷爷奶奶的意见。 我其实也很犹豫，跳级很像鲤鱼跃龙门。但我也知道，有得必有失。”
　　“小瞳，爷爷并不是要妨碍你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你，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毕竟，人生只有一次，爷爷奶奶只希望你快快乐乐地生活，轻轻松松地做你自己想做的就行了。”鹿霆语重心长地对鹿瞳说了这一番话。他的确是存了私心的，也的确不想让孙女重蹈儿子的覆辙，背负太多。。
　　“小瞳，我和你爷爷都希望你能想清楚，”方佳然仍是温柔的口吻，话里却是含着不容商榷的意味，“跳级这件事，至少对现在的你来说是不合适的。”
　　“奶奶，为什么连你也……？”鹿瞳问道。
　　“孩子，不是我们质疑你的能力，相反的是，我们知道你非常出色。但正因为你的出色，才要告诉你，许多事情都是利弊相随的，就说说你爸爸阿浩。”方佳然的神色闪过一瞬间的痛惜，“当初阿浩也很聪明，他甚至被称为少年天才。他也是，很早就跳级了。可惜，他前面走得太顺遂，也太耀眼。因此，无论他后面做得多好，人们都觉得他无法与记忆中的少年神童相匹配。所以，到了你和小恒，我们只希望你们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成长起来就好了。你明白吗？”
　　鹿瞳的脸上看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但平静也意味着反常。她淡然自若地说道，“后来，爸爸迫切想要向别人证明自己还是曾经的那个少年天才，于是他选择了出国，参加当时的一个很重要的科研项目。但是，后来他乘坐的那架飞机失事了，爸爸再也没能走下那架飞机。”
　　鹿瞳说到后面甚至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可是他多幸福啊，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追求的是什么。哥哥也是一样，不仅长相，连性格都很像爸爸，所以妈妈也更喜欢哥哥，而我从来都不能理解……”
　　“小瞳，别说了！”方佳然的声音中带着悲怆，把她揽入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别让过去的你困住了现在的你。”
　　爷爷叹了口气，自从儿子和孙子接连出事，他的身子骨已经不比从前硬朗。他现在只想鹿瞳能好好的，平凡也好，惨淡也罢。但有时基因这个东西也真是神奇，鹿恒和鹿瞳，不仅连头脑都像阿浩一样聪明，连倔强的脾气也都和鹿浩如出一辙。
　　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已经失去了阿浩，不能再失去孙女了。
　　“爷爷奶奶，我知道了，”鹿瞳的神情出奇地平静，“我也能能懂你们的良苦用心。我明天会明确拒绝那位老师，以后在学校也会安安分分，不会让爷爷奶奶替我担心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房间了。”
　　“去吧！”方佳然轻轻地拍了拍鹿瞳的手背。
　　鹿瞳回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的时候，脑袋里，过去的一幕幕，放电影般地闪现出来。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终究难以成眠。
　　于是，她随意地穿了一件外套，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脑海中不断涌现的回忆也像三月的晚风，尽管不是特别的寒冷，却足以令人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栗。她走到了祠堂，看见上面放着爸爸的照片，照片里的他仍是那样年轻英俊，充满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鹿瞳张了张口，却依旧什么也没说。第一天住到老宅的晚上，她就像现在这样站在他的相片面前，无言地看着。
　　她没有责怪爸爸的资格，因为换作是她也会觉得不甘心，何况空难这种突发事件谁又能事先预料到呢？鹿瞳就只是站着，仿佛站在这里，就能和爸爸进行一场对话，就能问问爸爸她到底该如何选择，到底怎么选择才是正确的。
　　记忆中高大伟岸的父亲，在那一天永远地离开了她。
　　那段时间里，她几乎每天都能梦到爸爸，爸爸每晚都会和她说好多好多的话，可她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哭着喊着让爸爸回来。那时候，爸爸只是抱着她，“爸爸回不来了，答应爸爸，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爸爸已经有很久很久的时间没出现在她的梦里了。她后来才意识到，也许爸爸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吧，所以那段时间她才能天天梦到他。
　　鹿瞳比了个“嘘”的手势，“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