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失》盛钰

3、沧海一粟（3）

　　清早，像精灵般游走的光线照在鹿瞳的脸上，呈现着一幅光斑在人的脸上游走的动态景象。鹿瞳终于在窗外的晨光不停的晃动下悠悠转醒了。
　　她的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睁开，略带着刚睡醒的点点惺忪。鹿瞳双眼无神地在呆滞了几分钟后，眼睛里才微微恢复了一丝清明。鹿瞳刚刚睡醒的脑袋昏沉得有些厉害，于是，她起身下了床，走去客厅倒了杯水喝，喝水的时候恰巧瞥见放在门口的黑色行李箱。
　　鹿瞳把喝完水的空杯子轻放在桌上，又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鹿瞳打开了自己的衣柜，看见里面挂着的一溜黑白色调的衣服，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也不再在乎衣服了，随手从里面拿了一条黑色的短袖和黑色的长裤穿上，又从衣柜里拿了一个单肩包背上，把床头柜上钥匙手机和钱包全放进随身背的包里。
　　鹿瞳走出房间，走到门口的鞋柜处换了双白色的运动鞋，拎起门口堆着的大大小小的垃圾袋，开门走了出去。
　　几大袋的垃圾，化成纤瘦手臂上的沉重负担，鹿瞳的步伐变得吃力缓慢。
　　鹿瞳走到小区附近的垃圾桶旁，先把垃圾放在地上，再费力地把垃圾一袋一袋丢进去。在终于丢完了这许多袋垃圾后，鹿瞳长吁了一口气，便在这条林荫道上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
　　两个月前，鹿瞳就已得知林雪丽将会在三月份左右回一次国。
　　三月的晨风还是有些微凉，走在路上，偶尔会听见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叫声穿梭在梧桐的树叶之间，细细碎碎的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的缝隙，为微凉的早晨增添了一丝暖意。鹿瞳抬起头，望着树叶间透出的空隙以及鸟儿偶尔飞过的影子，她的心变得从未有过的迷惘。
　　虽说是阳春三月，可是三月，冬的余韵犹存，春却迟迟未来临。
　　今早她去客厅喝水的时候，当看见门口放着的行李箱时，就确定林雪丽从国外回来了。尽管她早就知道，林雪丽回来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可是仍旧止不住的高兴，她终于回来了。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心里明明很高兴，却硬把这种情绪压了下去，她变得压抑又痛苦，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自己真正的内心。
　　鹿瞳，一开始仅仅是因为想要得到林雪丽更多的关注，所以很早之前就特别关注着国外的经济新闻。但是看得久了，竟然也觉得有趣起来，有时多多少少能够推测出林雪丽回国的日期。日子越发长久起来，只是林雪丽回国的次数仍是少之又少，鹿瞳，在默默等待一个人的岁月里，却养成了每晚都要观看国外经济新闻的习惯。有一次，鹿恒还取笑她，小小年纪就看这种经济新闻，看得懂什么？鹿瞳只是淡笑不语，在不知不觉中，她养成了这个习惯，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习惯，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一种近似欺骗自己的假象。只是盼望和等待落空了太多次，她也已经习惯了，习惯每天准时看国外的经济新闻，习惯了从新闻中有限的言语和画面中去寻找她想要的信息。
　　林雪丽，对于鹿瞳而言，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存在。
　　从小到大，明明是最亲近的母女关系，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林雪丽，也不像别的妈妈会每天催促她做作业，不会像别的妈妈一样教育她要和别的孩子好好相处。在鹿瞳的记忆中，她永远有着忙不完的工作，她总是离她很远很远。她不关心她的学习成绩，不关心她去了哪所高中，不关心她在学校生活得好不好，不关心她有没有生病。
　　一年又一年，鹿瞳看着新闻里的她依旧巧笑嫣然，她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忙于工作，但她却时常会记挂哥哥，会记得哥哥的生日，为数不多回家的日子也会给哥哥带礼物，而她只能躲在墙的背后默默看着。
　　在一年又一年寂寞的时光里，鹿瞳就这样长到了十六岁。林雪丽甚至不曾参与过她的成长和生活，她一天天地等待，却始终没有等来一句有关她的话语。鹿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下了缓刑的罪犯，等待着最后的刑罚或是宽恕。
　　也许，鹿瞳想得到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小瞳，我回来了，很想你。”
　　鹿瞳也能回答一句，“嗯，我也很想你。”
　　鹿瞳看到一家早餐店，热气腾腾的冒着烟火气，一批人急匆匆地涌进这家店，一批人又急匆匆地离开这家店。鹿瞳在又一次的人潮中挤了进去，买了两袋生煎包，又被人潮推着走了出来，她的额头上已微微有了汗意。刚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她，笑着看了眼人潮涌动的早餐店，提着两袋生煎包迈着大步往回走。
　　她回家开门的时候，正巧看到林雪丽从她的房门口往外走。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她的身边，走进了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陶瓷碗，把早餐用碗装好。倒牛奶的时候，她尽量用像平常一样的语气叫她吃早餐。她甚至不太敢表露自己的情感，她害怕，害怕她根本不需要这份感情，也害怕这份感情对于她的母亲来说，是沉重的负担，所以她努力装作不在意。
　　洗杯子的时候，鹿瞳看到林雪丽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鹿恒了吧，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他昨天生日，你会去看他吗？”
　　林雪丽说了很多话，可是，鹿瞳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只知道，她在林雪丽的面前，不过是一个说客。她用毛巾把玻璃杯擦干，放进柜子里，关上柜门。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可悲，也是第一次，她不明白自己的等待是不是有意义。
　　鹿瞳不想管也不能管，她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去说服鹿恒？
　　她只能选择躲避，躲起来就能像一切都没发生那样。
　　鹿瞳平静的话语透过厚重的木门传进林雪丽的耳朵，只是这扇厚重的木门也依旧无法掩饰鹿瞳隐藏在平静下的难过。她很小的时候就洞悉了社会中的人情世故，已经鲜少有这么不成熟的行为了。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即使是不太喜欢的人，她也能温和地微笑着。可这一次，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抑制不住的情绪。
　　她自嘲地笑了笑，到底是亲疏有别，也做不了一视同仁的圣人。她做了一个长久以来最为任性的决定，她要搬走，搬离这座房子，她才能摆脱过去的自己。
　　林雪丽只是站在门边，刚刚涌到嘴边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回想起自己这些年对鹿瞳的关心少之又少，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也全是她在嘱咐她要好好地照顾鹿恒。她自知亏欠鹿瞳的太多了。可是作为母亲，她也忘了，她只是个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孩子，她才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鹿瞳很小的时候，她一直忙于国外的生意，对鹿瞳疏于照顾。两人分隔两地，也是见少离多，但每次见面的鹿瞳总是乖巧懂事，不会吵闹也不会去烦她，可她却从没仔细地去思考过背后的原因。她在门口站了很久，她应该要说些什么，可是她还有说话的资格吗？
　　于是，林雪丽回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拖着黑色的行李箱，坐着出租车离开了这里，去了一家酒店。
　　在听到林雪丽离开的声音时，鹿瞳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是靠着门坐了好久，直到窗外颜色略显浓郁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才眯了眯长期处于黑暗状况下的眼睛，意识到已经很晚了。她的腿坐得有点麻，只能扶着墙壁，支撑着站起身来，打开了门。
　　傍晚，昏黄的阳光，从鹿瞳身后，从浅蓝色的窗帘透射进来。黑暗的房间里，鹿瞳逆光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隐没在黯淡的光中，只有一双浅色的眸子来回转着，打量着房间的四周。虽然从前也一直待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可是，那时候，总觉得，有一个人需要自己的等待。如今，她唯一留在这里的理由也消失了。
　　于是，她转回身，快速地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服装进行李箱里，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了鹿霆，“爷爷，我想回来住了。”
　　鹿霆接电话的时候刚吃完晚饭，听到鹿瞳的声音，他立刻觉得有些古怪，声音不觉变得紧张起来，“小瞳，你怎么了？声音……，怎么像哭过了？”
　　鹿瞳回道，“没什么，也该从那里搬出来了。反正……反正一直一个人住，我有点孤单，而且我也得回来看看爸爸了。”
　　鹿霆安慰道，“好，你现在在哪？我立刻派人来接你。”
　　“绿巷街，”鹿瞳虚无地看了眼身后刚刷完油漆的门牌号，“256号。”
　　鹿霆挂了电话，心下担心得紧。这孩子和他爸爸的性子最像，一样不喜欢表露自己的心绪，这次倒有点反常。鹿老爷子赶紧派了自己的司机阿福去接鹿瞳。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之前他劝鹿瞳回他这边住，这孩子也就草草敷衍过去了，还是一直住在绿巷街，这次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林雪丽回国又说了什么，这孩子又受刺激了？
　　他在这边急得团团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鹿奶奶看他一直走来走去的，没个消停，就问他，“怎么了？小瞳要过来住是好事啊，你怎么反倒不开心？”
　　“鹿瞳这孩子的性格，你也知道，天生就喜欢委屈自己，这几年看着她，虽说愈发沉静了，可你几时看见过她脸上有真心实意的笑脸了吗？”鹿老爷子解释道。
　　“也是，这孩子，真挺让人心疼的。”鹿奶奶感叹道，“这次她既然过来住了，我们就都由着她，让她也高兴点。”
　　“我就琢磨着，林雪丽这次回国估计给这孩子啥刺激了？不看见她，我总担心她的精神状态不对。”鹿奶奶拍了拍鹿老爷子的肩膀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