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失》盛钰

2、沧海一粟（2）

　　等鹿瞳再睁开眼时，她的眸子里早已没了初时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渐渐变得浑浊幽沉的眼睛。在寂静的黑夜里，人对声音的感知会变得尤为敏感，虫鸣声较白天的更为刺耳。影影绰绰的树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投下一个个暖黄色的光斑，昏暗的灯光中，依稀可见，鹿瞳浅色的瞳眸中流露出些许浅淡的悲哀。
　　“你看得到吗？”鹿瞳望着远处的夜景，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淡淡地开口道，“那里，”她凭着自己的感觉，指了指远处的只亮着几盏灯的高楼。顾睿看着她闭上眼睛的侧脸，一边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坦诚，另一边又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里除了几幢光线较为黯淡的楼房之外，再无其他特别的建筑。他疑惑地看向鹿瞳，她已悄然睁开眼睛，只是平静地望着远处的一群建筑物，以同样平静的语气叙述着，“那里，以前是一座废弃的游乐场，很多人在那里玩。可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来了，因为那里被一个房地产开发商买下来了，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鹿瞳突然笑了声，“可能那块地方是风水不好吧，总也发展不好，小区到现在也没卖出几间房子。”
　　“所以呢，”顾睿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他说的每个字都格外清晰地敲击在鹿瞳的心上，“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鹿瞳自嘲似的笑了笑，佯装一派轻松地说道，“可能是今天的星星太美了，让我一下子晃了神。”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走吧，我要早点回家了。”说完她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前方走去。顾睿随即也从长椅上站起来，一路默默地跟在鹿瞳身后。他抬头看了今晚的天空，在他看来，星星还是原来的样子，他想，变的大概是人的心境吧。他仍旧以缓慢的步伐地跟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一蹦一跳地走在路上，偶尔会回头看看他，朝他露出明朗如向日葵一般的笑容。
　　她说星星让她晃了神，他何尝不因为她的笑容失了神。
　　鹿瞳的脚步，止于一扇刷着绿色油漆的铁栅栏前，她转过身面向身后的顾睿，露出一贯的笑容，对他说，“我到家了，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再见！”
　　“好的，你也早点休息，再见！”顾睿也礼貌性地笑了笑，说完便转了方向，仍旧是以缓慢的步伐往回走。鹿瞳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才打开了刷着绿色油漆的铁门走了进去。她走过杂草丛生的花园，从书包里最下面的口袋拿出钥匙，转了三圈打开了防盗门，一走进去，按下了灯的开关，便往沙发上一躺，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喟叹，丝毫没顾及在沙发上堆叠得乱七八糟的一堆衣服。她在沙发上躺了许久，才慢慢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望了望客厅四周堆放得有些凌乱的各种物品，她突然有一种非常想要把它们全部扔掉的冲动。
　　房间的杂乱不堪与她身上穿着的整洁熨帖的校服格格不入。
　　她歪了头又倒在沙发上，平躺在沙发上，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想了许久，才挣扎着从柔软的沙发上站起来，起身去洗了个澡，换了居家服。
　　洗完澡后，鹿瞳决定先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再去打扫客厅。她的房间里堆放的大多数物品，大致分为三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书籍，床上堆着的乱七八糟的衣服以及地上随处可见的吃剩下的零食袋子。
　　她看着自己平时的“杰作”，无奈地撇了撇嘴，房间竟然乱得她完全没有想收拾的欲望。
　　鹿瞳在经历了很长的时间后，才堪堪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间。
　　她走到客厅，把沙发上堆着的衣服和房间里的衣服全部收纳在一个篮子里，走到卫生间，一股脑地把衣服全部丢进了洗衣机里，倒了适量的洗衣液，按下了洗衣机上“OPEN”的按钮，洗衣机开始转动后，她就走开了。
　　她又走回客厅，收拾茶几上残留着的食品包装袋以及房间里的垃圾，这些垃圾全部被打包到一个大的垃圾袋里。鹿瞳房间里的书籍还是随意地堆在一起，却让房间增添了另一种特别的韵味。
　　鹿瞳看着客厅里堆放着的大大小小的垃圾袋，伸了个懒腰，叹了一口气。洗衣机的提示音恰巧在这个时候响起，于是，鹿瞳就先去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在阳台上。晚风微带着凉意，一阵一阵地吹向阳台，阳台的空气中能闻到变淡了许多的洗衣液的香味。她蹲了下去，坐在了阳台的地板上，看着远处明明暗暗的万家灯火，自言自语道，“这些人家，现在应该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吧，桌子上会有很多的菜，难吃的，好吃的。说不定已经吃好了，他们现在也许会坐在沙发上谈论新闻，也会讲许多有趣的故事，真好。不像我，又是一个人。”
　　东边的天空，鱼肚白已经初显，浅蓝色的窗帘微微浮动着，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花香。鹿瞳还在睡，整个身体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没在被子里，几缕头发丝有些黏腻地粘在额头上，微暗的晨光透过窗帘偶尔展开的缝隙透了进来，床头柜上的台灯，橘黄色的灯光一直亮着。
　　在昏暗又寂静的房间内，只听得到鹿瞳清浅的呼吸声。
　　春城的凌晨四点，林雪丽才刚下飞机，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装，精致的妆容却依旧掩不住眉心之间的疲惫，眼下的乌黑以及微乱的头发，她的疲倦显而易见。她拖着行李箱，缓步走到机场的出口，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强撑着精神回了家。
　　时间已将近早晨六点了，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开了门，一进门就看见一堆大大小小的黑色垃圾袋摆在门口。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估摸着这个时间点鹿瞳应该还在睡，于是她轻手轻脚地把行李箱放在了门口，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地走去了自己的房间洗澡睡觉。
　　林雪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鹿瞳好像已经把堆在门口的垃圾袋拿去扔掉了，门口那里只放着她早晨带来的黑色行李箱。她看了看两个客厅里物件的摆放位置以及空无一物的沙发，明显看得出仔细收拾过的痕迹。
　　林雪丽笑了笑，径直走到了鹿瞳的房门口，敲了敲门，“小瞳，在吗？”
　　房间里没人回应，她特意挑了周末回来，就是为了能见上鹿瞳一面，却还是没见上人，她顿时有些失落，正欲往回走，就听到门口有人拿钥匙开门的声音，鹿瞳开了门进来了，手上还拿着两袋生煎包。两人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默契地都选择了沉默。
　　鹿瞳走过林雪丽的身边，走进厨房，把两袋生煎包分别放入两个陶瓷碗里，倒了两杯牛奶。她把早餐都端到客厅的桌子上，低着头说道，“我不会做早餐，所以去买了回来。”鹿瞳在桌子的一边坐了下来，坐得明显有些拘谨，“过来吃吧，你今天四点才下的飞机吧。”
　　林雪丽听见鹿瞳的话，愣愣地站在原地，“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行程不难知道，”鹿瞳喝了口牛奶，缓缓开口道，“快坐下吃吧。”
　　“房间是你昨天收拾的吧，”林雪丽笑着走过去坐在了桌子另一边，鹿瞳点了点头，递了双筷子给她，她接过去开始吃早餐，仿佛之前的隔阂又顷刻间消失了一般，又能像从前一样轻松地相处。吃完早餐，林雪丽收拾了碗筷，准备拿到洗碗池去洗干净，鹿瞳在洗了杯子，说道，“他昨天生日，你今天会去看他吗？”
　　林雪丽洗碗的动作明显一顿，她一边洗碗一边说，“小瞳，你知道的，小恒的病，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也会去尝试。”她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专门为了他，国外有治疗心脏病方面的专家，我希望他能去国外接受更好的治疗，而不是在春城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可是，小恒他不会听我的，我希望你去帮我说服他接受治疗。”
　　“这就是你回来的目的，”鹿瞳把洗好的玻璃杯擦干放进了柜子里，声音却格外平静，平静中透着一股凉意，就像在夏天被人突然泼了一身的冰水一样。林雪丽立刻察觉到鹿瞳语气的不对劲，连忙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小瞳，我这次也是想回来看看你，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是啊，很久没见了，”鹿瞳笑着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笑意，“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我以后不会呆在这里了。”鹿瞳说完就转身回了房间，把门反锁了。
　　林雪丽使劲地敲着鹿瞳房间的门，“小瞳，把门打开，你听妈妈解释，你把门打开，听妈妈解释，好吗？”
　　“我不想听，你无论说什么，都让我觉得曾经希冀你回来的我，是那么的自作多情。”鹿瞳的声音依旧平静，她抱着膝靠坐在门边，房间里的光线依旧昏暗，鹿瞳就这样靠在门边坐了一整天，她听到了林雪丽拖着行李箱离开的声音，听到了锁门的声音，听到汽车开走的声音。
　　她的眼睛一直无神地望着同一个方向，直到黄昏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那么晚了，”她把头仰靠在门上，神情还是淡淡的，“果然哄我一次都不行吗？哪怕是骗我，我也会原谅你。原来你的心里还是只有鹿恒吗？为什么就不能为我想一次，这样我就会心甘情愿地被你欺骗，也能心安理得地自欺欺人了。为什么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