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失》盛钰

1、沧海一粟（1）

　　三月的末尾，微凉的晚风伴着若有似无的虫鸣。
　　街头巷尾，几个老人悠闲地散着步，走着走着，时不时地还会聊上几句家长里短的小事。
　　“烟花三月下扬州”，于古人而言，三月是分别的时节，而对现代人来说，却正是聚会的好天气。在路边的咖啡厅里，随处可见，几个好友坐在一桌上，微笑地交谈着什么。
　　下课的铃声刚响，就已经有跑出校门的同学，他们笑着闹着，原本就还是不识得愁滋味的少年心性。时间过得愈久，零零散散从学校出来的学生愈多。他们有边走边低声抱怨课业的，也有骑着自行车的少年，穿过街道时像一阵风一样，来去皆是匆匆，飞驰而过时还会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每个城市的角落，都会有这些似曾相识的景象，像是很早以前只能在刷过白漆的粉墙上投影放映的老电影一样，一幕幕的场景构成一幅巨而大又缱绻的城市画卷，给每个人的心上烙下印记。
　　一个扎着马尾，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慢悠悠地走在大街小巷里，手里提着一个蓝色的蛋糕盒。原本谈笑的老人也会毫不吝啬地给予她目光，她身上普通的校服，在某些程度上也意味着她的并不普通。
　　鹿瞳身上的校服，是简单的，所代表的也仅仅是一所高中而已；同时，也是复杂的，它更像是一个复杂的交织点——权利、金钱与天赋。
　　她背着一个湛蓝色的书包，迈着散漫的步伐，手却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蛋糕盒，熟练地穿过一条条曲折的街道。
　　晚风吹落了一片又一片的梧桐树叶，空气中都弥漫着浅淡的香气。
　　整个城市也渐渐安静下来，像水一般地静静流淌着，正如有人说过的细水流长，就像每个普通人每一天的生活，早出晚归后，又再次归于沉寂。
　　她像是道路两旁的梧桐树，笔直且安静地站在市级医院的门口，她只是静静伫立着，抬头望向医院住院楼某一个亮着的窗口，眼神复杂。她一直觉得，医院是城市里最平静也最吵闹的一个地方——在这里，死亡是平静的，甚至悄无声息。
　　医院里的人总是会变得更加不安和迷惘。尽管是晚上，这里依旧人来人往，灯火通明，表面上是“一派祥和”的模样，可是人们的脸上却多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一路望过去，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然地望着来往的人，像置身于世外般地望着众生百态。她想，也许天使途经这里也不愿稍作停留。医院里的每分每秒，都会有人面临死亡，有的人平静，而有的人不甘。
　　天色还未完全黑下去，她背上的蓝色书包与通体白色的医院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是漂浮在白色海洋上的一扁孤舟，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海洋里，没有灯塔，没有同伴，只能随波逐流。
　　鹿瞳乘坐有些拥挤的电梯，上了住院部六楼，左转，第四个房间，途经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鹿瞳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窗边。城市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短短两年时间，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夜晚的城市，逐渐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它们正在以极慢的速度蔓延开来。对于这座城市而言，既像希望，也像羁绊。
　　鹿瞳走到病房门口，她低下头，略微调整表情，扯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她才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你来了。”依旧温和的语气。鹿恒没有转过头看她，只是安静地站在窗边。他的眼睛正在向下眺望着整座城市，华灯初上，一片流光溢彩的繁荣景象。而他穿着有些宽大的病号服，仿佛站在最冰冷的高处。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站在寂寞的高处眺望城市的远方。鹿瞳仿佛看到他的孤寂与空虚在这一刹那，被放到最大。这是他的遗憾，也是她的遗憾。
　　鹿瞳把蛋糕轻轻放好，他还没有回身看她。她拆开了包装蛋糕的纸盒，将蛋糕放在小桌上，轻轻插上一根蜡烛点燃，莹莹火光在她的脸上浮动。她关了灯，也走到窗边站在鹿恒的旁边，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望着远处那片车水马龙的景象，轻轻地说，“我关灯了，你许个愿吧！”
　　鹿恒转过头，整张脸庞都隐没在黑暗里，只有眼睛特别亮。
　　鹿瞳望着他，鹿恒伸手摸了摸鹿瞳的头发，极淡地笑了笑。他的眼睛本就狭长漂亮，笑起来时更是如此。他和鹿瞳都是浅色瞳眸，这是一种血缘上的相似。
　　他们在看着对方，却又好像通过对方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他轻声笑了，“好啊！”
　　鹿瞳也笑了笑，说道，“那去吹蜡烛吧？”
　　鹿恒边点头边走向桌上的蛋糕，他看着蜡烛的光忽明忽暗，闭上眼睛静默不语，不一会儿，他吹灭了蜡烛。
　　鹿瞳开了灯，说道，“许愿了吗？”
　　“嗯。”鹿恒笑着点了点头。
　　“你以前不许愿的。”
　　“现在有一个愿望。”鹿恒笑着说。
　　“是什么愿望？”
　　鹿恒笑了笑，“秘密。好了，我们吃蛋糕吧！”
　　“好吧。”鹿瞳也不咸不淡地笑了下，也略过了刚才的话题。
　　“从哪里开始切蛋糕比较好？”鹿瞳问道。
　　“我突然想起来了，”鹿恒眼里有些笑意，“我忘了跟你说了，我还邀请了一个人。”
　　鹿瞳心里突兀地生出些警惕，却用玩笑的语气问道，“谁啊？”
　　“高中的学弟，后来出国读书了。”鹿恒解释道，“他前两天回国了，想来看看我，我就让他今天来了。”
　　“多个人也好。”鹿瞳也笑着。
　　鹿瞳说完后，房间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这种无话可说的情况令彼此都有些尴尬。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鹿瞳看向鹿恒，背过门坐在病床上，随手拿了床头柜上的一本书装作看书。
　　“请进。”鹿恒说了句。
　　顾睿打开门走进病房，就看见病房内的两人背对背坐在床上。
　　他心下诧异，他很确定这是彼此防备的姿势，至少关系绝不亲昵。
　　顾睿走了进去，把花束递给鹿恒，笑着说道，“鹿学长，生日快乐！”
　　“谢谢！”鹿恒接过顾睿手中的鲜花，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百合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百合的？”
　　顾睿微笑着答道，“偶然听说的。”
　　鹿恒微微点了点头，转回身拍了拍鹿瞳的肩膀，“这是鹿瞳，我妹妹。你……应该听说过。”鹿瞳暗暗地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把手里装模作样的书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来，淡淡地笑了笑，“你好！”
　　“你好，我是顾睿。”顾睿也微笑着回应。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鹿瞳的一丝敌意，只是她的敌意不知是因为谁，但这对兄妹显然有点怪异。他望向窗外，又看了看鹿瞳的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穿着校服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
　　“好了，我们吃蛋糕！”鹿恒插了句话，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拿着切蛋糕的塑料刀不知如何下手，为难地问，“怎么分比较好？”
　　鹿瞳“噗嗤”一声笑了，她拿过鹿恒手里的塑料刀，轻轻地划了几下，就装了一块蛋糕在纸盘子里递给鹿恒。
　　“厉害！”鹿恒夸张地恭维她。
　　“吃你的。”鹿瞳边说边把第二块切好的蛋糕递给顾睿，“给你！”
　　顾睿笑着接过蛋糕，“谢谢！”
　　如果不是刚才的那丝敌意太过明显，顾睿都要怀疑只是自己的错觉了。鹿瞳给人的感觉，有鹿恒曾经的影子，待人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仔细体会才觉得并不一样，她显然在压抑自己，鹿恒的温和像玉石般剔透，而她的温和却像镜子，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可现在的鹿恒学长似乎也不像从前了。
　　鹿瞳吃完蛋糕，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鹿恒，“生日礼物。”
　　鹿恒接过她的礼物，半开玩笑道：“知道了，你快走吧。”
　　鹿瞳瞪他一眼，简单收拾了房间里的垃圾。她背上书包，拎起垃圾袋准备离开，转回身来说了句，“鹿恒，生日快乐！”鹿恒有些出乎意料，“等一下，鹿瞳，现在太晚了，让顾睿送你回去。”鹿瞳的表情霎时变得有点僵硬，她瞥了眼旁边顾睿的表情，又看了看鹿恒，最终只能答应。
　　于是，顾睿和鹿瞳一块儿走出了医院，鹿瞳想到要把垃圾扔在医院附近的垃圾桶里，跑到垃圾桶旁边扔了进去。顾睿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小跑去扔了垃圾，然后，又向他跑了过来。她向他跑来的模样，竟让顾睿平白产生一丝温馨的错觉，他低头一笑，心道，“其实有个妹妹也挺好的，总比我……好。”
　　一段路后，鹿瞳随意找了街边的长椅坐下来，丝毫不在意长椅上累积着的灰尘和落叶，一坐下就靠着椅背阖上了眼睛。顾睿看她坐下，也在她的旁边轻轻坐下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虽然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

作者有话说

　　之前写的文章有点不太满意，我又重新写啦，原先的章节还是会保留，进行改写后会在之后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