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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五

      战争,残酷的战争,这对我们来说除了在电影里小说里见过还都没有亲身体会过。当前线一车车伤员被送进战地医院,当一车车牺牲了的战士遗体横七竖八地被运回来时我们真的被震撼了。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死亡?难道它们真的像我们走来了?战争就意味着死亡,面对死亡我们还有选择吗?我们只有义无反顾。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是战场!真正的战场!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谁也不能违反纪律,不然你们可就甭想再回国了。”在战前动员的时候邢参谋一副沙哑的嗓子非常严肃地对我们喊道。
      前方战事很激烈,蜿蜒的公路上来回穿梭着坦克车、卡车和拖着各式轻重火炮的战车,一队队人马朝着炮声匆匆远去。茂盛的丛林里公路边以及河道上时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这里是原来是越军部队丢弃的一个营区,一个不算小的院落里十几排简陋的平房,后面是一个篮球场大的训练场地,我军打过来占领以后把它改成了一个战事物资临时中转站和一座野战医院。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负责警卫这里的安全。大家几乎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放下背包就直接投入了战斗。
      到了营地后范晓梅被分到野战医院,我则被分到物资站。临分手的时候她揪住我的耳朵低声说道:“记住我说的话,一定要多加小心,我不许你那个什么,我要你完完整整回去。”
      “啊,不会,你放心。你也要小心。我们要活着回去。”
      “对,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去。这是我们俩的约定,谁也不能违背。听见没?”
      “一定。”我们俩握紧对方的手互相鼓励着。
      这里虽然不是最前沿但危险无处不在,大批的枪支弹药和给养直接维系着前线的作战,作为越南鬼子当然知道这一点。他们几乎每天都来骚扰,尤其是晚上小股越军经常借着夜色仗着熟悉地形优势来偷袭。在我们刚到营地的那天晚上还有一小股敌人偷袭了医院一个病房,把病房里四名手无寸铁的伤员和一名护士杀死逃之夭夭。他们化整为零三五成伙行动诡异,而且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没任何区分,大白天一个带着斗笠光脚低头走路的农妇就有可能突然掀开衣襟拔出微冲朝我们扫射。一个星期内我们就有四次和越军交火,一起来的战友中已经有两个牺牲和一个负伤住院了。
      最激烈的一次战斗是我们在邢参谋的带领下埋伏在营区附近一座小山头的工事里伏击敌人的那次。那是一个骄阳似火燥热的下午,我们几十人穿着伪装服带足枪支弹药静悄悄地潜伏在一个大约不到一百米的越军废弃的战壕里,一直等到五时许终于发现复杂的灌木丛里冒出了五六个手拿长短武器的越军鬼鬼祟祟朝我们这边潜了过来,邢参谋轻轻给了大家一个手式,悄声说道:“以我枪响为号大家一起开枪。”他拿起一把狙击步枪把标尺定在六百,然后把枪管伸出子弹上堂瞄准轻轻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只见走在前面的一个越军头目朝后猛一仰倒下了。几乎在邢参谋枪响的同时我们几十杆枪一起朝敌人吐出了愤怒的子弹。越军也开始还击了,于是双方阵地火光冲天,手榴弹和榴弹炮的爆炸声四起,子弹嗖嗖从头顶划过,异常地猛烈。我们突然发现原来越军人数并不只五六个,浓密的灌木丛里隐隐约约大概有六七十人,他们一个个前赴后继“哇啦哇啦”地不断朝我们这边扑来。我们拼命还击,把枪里的子弹和手榴弹一股脑地朝越军泻去。邢参谋边打边喊:“头压低!不要暴露身体!注意隐蔽!……”同时他开始用步话机给我军炮兵报告坐标位置。没过一会儿在我们阵地前方不远处的敌营里就开始响起了密集而猛烈的爆炸声。我军炮兵开火了,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都在咆哮。轰隆的炮声炸得敌人血肉横飞,就连大树都被炸起在空中飞舞,炮弹掀起的湿漉漉泥土从天而降泻在我们工事内,砸在人身上。猛烈地炮击就这样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后才停息下来,等我们再次爬出工事站在战壕上时眼前已经是一片焦土,横七竖八的越军尸体,散发着一股刺鼻呛人地味道。
      这次战斗又有两个战友倒下了,其中一个就死在我的右侧,是站起来向敌人投弹的时候被敌人机关枪打中的,胸前并排着四个枪眼咕嘟咕嘟地往外冒鲜血,人死了眼睛还绝望地大睁着。我的右腿也被弹片划了一条很深地口子,浓黑地鲜血顺着腿流进鞋里但似乎没有多大疼痛感。直到战斗结束返回营地时才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当战友们搀扶着我去医院处理伤口时范晓梅不知怎么知道了,急火火地冲了进来一把把我抱住就哭,我睁开眼睛推开她开玩笑道:“哎哎,我还没咽气呢,你哭早了。”当她发现我只是受了点轻伤时又破涕而笑了。
      战争是如此的残酷,每天都有许多年轻的生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异国的土地上,再也不能回去和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团聚了。警卫连我那个老乡小孙人长得跟个女孩一样,脸白净净的,特别爱干净,再忙再累也不忘洗脸洗脚洗屁股。在一次执行押运任务时被敌人炮弹削掉了半个脑袋,临死手里还死死握着他女朋友的照片,扒都扒不开。
      由于战事紧张,每天都有任务,我和范晓梅近在咫尺但却很少有机会见面。自从上次我受伤在医院见到过她那次以后,还有一次是我押运物资去前线的路上碰上过她,她当时坐在另一辆运伤员的车上看见我后高兴地朝我边挥手边大呼小叫地喊着,无奈因为汽车的轰隆声再加上枪炮声我一句也没听到她说的什么。
      死亡,随时都有可能死亡。每天在这种惊恐的日子里感觉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煎熬。我开始怀念起在机关和范晓梅一起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怀念我们一起坐在俱乐部楼顶上吃着苞米花看风景;怀念一起在俱乐部后院种向日葵;怀念一起去偷后勤部蔬菜大棚里的西红柿黄瓜;怀念一起趴在窗户上数着星星聊天的夜晚;甚至怀念自己的童年,怀念儿时的伙伴;怀念过去自己风中的影子;怀念那年少轻狂的张扬叛逆;怀念那无拘无束的懈怠挥霍……感觉那过去的日子原来是那么的轻松惬意。我盼望着这场该死的战争尽快结束。残酷的战争使我们一帮昨天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几乎是一夜间就迅速成熟起来。我们开始肆无忌惮地抽烟喝酒谈论女人。大家似乎再也不惧怕枪炮声、不惧怕流血、甚至不惧死亡。每个人都把遗书写好揣在左上衣口袋里随时去迎接那一悲壮时刻的到来。
      为了便于工作邢参谋把我们二十几个人分成了两个战斗小组,我们这一组有刘干事担任组长,成员有我和警卫连的孙二两、黄寅以及汽车连的韩东、罗瑞强等几个人。
      “怕吗?”有一次和敌人交火的时候刘干事问我。
      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怕。我们小时候在家经常玩这种打仗的游戏。”
      “我的傻兄弟,这可不是过家家,一颗子弹就把你撂翻。”刘干事使劲拍了一下我头上的钢盔说道。
      “说实在话,我不怕死,但我不能死,是真的不能死。我要死了我家里老婆孩子也就完了。”刘干事掏出一只红塔山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有些自言自语地叨叨着。
      “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都能活着回去。”我在旁边说道。
      “对对,咱们争取都不死。大家都完完整整地回去,生孩子的生孩子娶老婆的娶老婆,好好过日子。听见了没兄弟们?”刘干事大声喊道。
      刘干事这人很不错,红脸膛大高个,脾气耿直。也很有才,能拉会唱,写一手好毛笔字。他来自河南农村,家庭负担很重,上有老下有小,最要命的是家里俩孩子全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平时那点薪水几乎都是分文不动地寄回去给孩子治病了。他告诉我,这次积极要求上前线是有目的地,因为按现在他这个年龄两年内自己职务还不能升到正营的话,老婆孩子随军的事就要泡汤了。如果这次来前线运气好不死的话回去肯定能提一级,这样家属随军的事也就不愁了。然而老天实在不公平,在一次战斗中刘干事还是为掩护战友韩东牺牲了。那是一场狼狈不堪的战斗,至今想起还让人感到懊恼。究其原因很复杂、当时情况特殊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我们这帮来自机关的老爷兵实在缺乏战斗经验。尤其是作为指挥员的刘干事,这么多年来在部队一直就是耍笔杆子写字的,对打仗几乎就是个门外汉。
      那天我们小组在护送从国内来的慰问团去64军指挥所回来的路上中了敌人的埋伏。刚开始发现敌情后我们并没有太重视,还和敌人较着劲地打,几个回合后发现敌人越打越多,才如梦初醒般地边打边退想尽快撤出战斗。敌军显然明白了我们的意图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吃掉我们,疯一样地把我们追得像无头苍蝇漫山遍野地乱跑,最后被逼上了一座无名小山,断断续续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一整天。战友孙二两不幸中了敌人一梭子子弹,肠子被打了出来,我们用急救包简单给他包扎了一下把他藏在了一个很小的山洞里并给他留下了一枚手榴弹就匆匆离开了。临别的时候他使劲拉着刘干事的手不让走,刘干事安慰道:“二两兄弟,你放心,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等天一黑我们就过来带你一起突出去。”其实大家都知道他这次是死是活真的可以说是靠运气了。我们左突右突总也不能摆脱敌人的追击。又有一名战友倒下了,他是我们机关小车班的司机王汉军。专门给1号首长开车的,人长得很帅,平时特牛,脾气也大,除了军区首长以外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但他死得非常英勇壮烈。面对七八个把他团团围住的敌军,打尽枪膛里所有的子弹后从容地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与尽了。当时我和黄寅打算冲过去帮他解围的时候,他大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声巨响过后他和几个敌人倒在血泊中。
      战事对我们极为不利,狡猾的敌人依仗着人多势众不急不慢地和我们打着消耗战,我们只能被动地应付着,期待着援军或者天黑的到来。
      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夕阳余晖斜照在这座被茂密植被覆盖着的小山上,我们几个人暂时摆脱了敌人的追击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一个个又饿又渴、精疲力竭。
      “兄弟们,对不住了。看来我们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刘干事枪口朝天大口喘着粗气,此时他也已经没了主见。
      “坚持住,等到天黑就好办了,也许邢参谋他们正往这赶呢。”我安慰道。
      “小王牺牲了,这回去怎么跟1号首长交代呀。这事怪我,太大意了。”刘干事气恼地把拳头狠狠砸在岩石上。岩石上留下一个血印。
      “战场上总会死人的。现在还想那么多干嘛我们他妈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呢。”我劝道。
      “就是,现在当务之急我们是想办法怎么保命活下去。”
      “是是,爱咋咋地吧。都到这份上了,还想那么多干嘛。不过有一条兄弟们一定得记住,绝对不能做俘虏。一旦做了俘虏连累家人不说即使有一天放回去了你也没脸活着了,倒不如现在就死了痛快。”
      曾经的死亡对我们来说是那么的遥远和可怕,而它真的来临了大家似乎都显得异常的平静,也许这段时间面对的生死太多了。几位弟兄凑在一起每人点燃一支烟大口吸着,个个脸上挂着的只是疲惫和苦笑唯独没有惧怕。
      “都检查一下装备,看还有多少子弹,就是死我们也不能这么干等着死,得死得轰轰烈烈。”刘干事号召大家。
      “突突突”一阵响声,是我们熟悉的12.7毫米高射机枪的响声,紧接着是密集的82口径迫击炮声。
      “自己人,是邢参谋他们。一定是……”
      “ 我的个娘呀,他们可来了。”听见枪炮声我们几个人立马振作起来。
      “佟佟佟……”山下十几发□□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准备围歼我们的敌军阵营里,局势迅速得到扭转。炮声停止后我们迅速散开趴在岩石后面居高临下开始点射那些还没回过神来的敌人。
      “哒哒哒……”山上山下同时开火,敌人连连毙命,剩下的开始丢盔卸甲地四散而逃。
      “冲……”
      等我们冲下山和邢参谋他们会合以后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扩大搜索范围,消灭残敌!”邢参谋手里提把还冒着白烟的轻机枪命令大家。远处有两个一瘸一拐的敌军企图逃跑,王寅端起冲锋枪瞄准正要扣动扳机击,身背□□的我那大个子山东老乡忙喊道:“我的!我的!”只见他猛跑几步一个标准的卧倒姿势,瞬间那俩敌军就成了两个火球滚下山去。
      “快、快去看看孙二两怎么样了。”我们大家急忙跑着去找那个小山洞。然而等找到的时候发现孙二两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了,他身旁还有两具敌军的尸体。这显然是当敌人发现他后他拉响了手里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带上烈士遗体收拾装备撤了。都麻利点,天黑就麻烦了。”邢参谋并不怎么搭理我们只是招呼队伍开始回营。
      “俺的个邢大参谋,你忒能了,高射机枪都能用上。那玩意不是用来打飞机的吗?能,你忒能了。”在撤退的路上刘干事讨好般地和邢参谋搭讪道。
      邢参谋并不吭声。
      “多亏你们来的及时,不然我恐怕只有带着弟兄们学狼牙山五壮士从后面跳了。来来来,抽烟。恩人呀,您是俺的大恩人。”刘干事掏出一支红塔山殷勤地递给邢参谋。
      “不是我说你,老刘你也太大意了。遇到这种情况还不快点撒鸭子走人,还敢恋战。这下好了,几个弟兄命搭上了,回去怎么交代?”邢参谋一脸的官司。
      “我检讨,我检讨。”其实我们都知道此时刘干事的心情比谁都沉重,但谁也没想到此时也是他人生的最后时刻。
      “撤了撤了!还磨蹭什么”邢参谋催促着大家。
      “哒哒哒”当部队撤到半山腰时又有一股隐蔽在灌木丛中的敌人突然朝我们开枪了。
      “卧倒——”刘干事一把把走在身边的韩东推到而自己随着一串枪响却缓缓倒下了。
      “快隐蔽——”邢参谋大喊一声就地一个翻滚支起手里的轻机枪猛烈地朝敌人扫去……
      “打!给我狠狠地打!”邢参谋边打边大声组织我们朝敌人射击起来。顿时我们几十杆枪里的子弹几乎同时朝隐蔽在灌木丛里的敌人泄去。短短几分钟过后那一小股敌人就成了我们枪下鬼。
      “老刘!老刘……你醒醒呀……”邢参谋把刘干事抱在怀里焦急地呼唤着……然而,任凭怎么呼唤刘干事还是再也没有醒过来。软软的身躯疲惫无力地依偎在邢参谋的怀里。
      “操你妈,去死!都去死!”愤怒地邢参谋一把拿过身边战友的冲锋枪发了疯地再次朝那片灌木丛里射击起来,直到打完枪膛里所有的子弹。
      刘干事的牺牲另我们大家悲痛万分。尤其对我和范晓梅震动很大,这几年来他就像我们的一个兄长一样一直在照顾着我们,陪着我们。而如今眨眼间变得让我们阴阳相隔永不相见。他真的是不该死,也不能死,如果这事能替的话我宁愿去替他,不为别的,就为了他那两个年幼多病的孩子。
      战争的残酷还在继续,每天都有流血牺牲,一个个年轻懵懂的鲜活生命在枪炮声中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匆匆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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