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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遥想君已着寒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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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中点着绿瘦香,袅袅轻烟自紫金香炉上镂刻的莲花纹路中透出来,满室都是清清淡淡的草木味道。这种香料是夙瑶素来最为喜爱的,有着安神的功效。
红玉悄悄进来,打量了一眼香炉,已燃了大半了。
夙瑶此时已经入睡,红玉近得她身,仔仔细细看过她身上的东西。
——她的衣物还是红玉添置的,此时全身上下也只有一枚骨戒有些特殊。
前日红玉在屋外,分明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同她争执,这绝不是错觉。
趁夙瑶熟睡,她抽出一丝灵力去探看骨戒。灵力丝缠绕住了那枚不起眼的戒指,缓缓渗入其中。
还未等她看出什么,灵力却猛然断裂!
她遽然抬头,夙瑶已经睁开眼睛!
“你想做什么?”她冷冷地看着红衣的剑灵,“给我出去!”
红玉自知理亏,也没底气指摘她的态度,“抱歉,我只是好奇……”
“出去!”夙瑶厉声道。
逐客令再下,红玉面子上终于管不住了,转身冲出了房门。
“玄霄!你怎么样?”夙瑶见红玉已经不会再回来,急急按住戒指。
骨戒在发烫……
玄霄本就饱受炎阳之苦楚,这些年来也不过只能做到勉强压制。红玉是纯净的火灵,她的灵力不知会对玄霄造成怎么样的影响!夙瑶心头大恨,连声追问玄霄的情况。
可是玄霄没有回应。
直到戒指的温度慢慢恢复正常,他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玄霄……”夙瑶喃喃自语道,“你该不会就这么魂飞魄散了吧?”
自琼华到东海,自修仙而堕魔,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风雨,此时竟已尽头么?夙瑶心中一片乱麻,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毕竟他是最后仅存的一位师弟了……遥想当年他未冰封前,亦对她是有礼有节的。纵然二人此后多有龃龉,其实也从未真正反目。东海五百年时间,更是彼此扶持,任是怎样的前嫌都早已冰释。
昔日琼华的天才人物,当真就此陨落?
“还没死……呵,你该不是哭了吧?”却是玄霄终于出声了。
夙瑶被玄霄的声音惊到,慌忙擦掉眼泪。
“你怎样了?”
她罕见地没去计较玄霄的态度,而是关切地问他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不回答她。
“在骨戒中本就水火相冲,如今得了那剑灵的一丝精纯火灵力,我快压制不住炎阳了。”玄霄的声音很明显在忍耐着什么,“抱歉……”
夙瑶还来不及问他究竟为何而抱歉,就已明白过来原因——骨戒烫到握不住,她赶紧将发红的戒指摘下,一看手指已经被烫伤了。
魔气!冲天而起!
不可撼动,绝对的力量直冲云霄!
天墉城中,许许多多弟子望着天际,目瞪口呆。
被激荡的魔气所侵,夙瑶扑到床边呕出一口血,骨戒静静浸在血泊里。
夙瑶面色若雪,三千青丝随着她颤抖的呼吸自肩头滑落,遮住了她的满脸苦笑。
“这下子……可要如何收场?”
魔气如同浓墨泼在天墉城的清气中,污浊了一城的灵气。
已经有修为尚浅的弟子抵受不住魔气的侵蚀,或是双目通红发了狂,或是当即吐血昏迷。修为高一些的弟子都在忙着制服发狂的同门,一时竟没人顾得上地上躺着的小弟子。
天墉城掌门召集了所有长老,一部分先去救人,大部分则循着踪迹查出魔气究竟从何处而来。
“你们都要小心。”陵越肃然对长老们交代,“若真是魔物入侵,不要正面硬拼。”
一时间天上遁光纷纷,地上一片乱象。
白发的道尊扯碎了半幅珠帘,在明珠坠落的乱响中,地上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掌门?”一声变了调的呼唤,伏在床边的人动了动,无力地抬起头。
雪砌似的面容上,嘴角一痕鲜血灼灼。
就好像被人用力攥住了心脏,慕容紫英惶然扶起夙瑶。枉他仙人之身,见过比这凄惨过无数倍的场景,此时却觉得难以呼吸。
“到底哪里伤了?”
他为夙瑶擦去嘴角的鲜血,情急下一时不曾控制好力气,白皙的皮肤红了一大片。
夙瑶推开他略有些放肆的手,“没事。”
又是这副冷淡的样子,慕容紫英心中一痛,用极为缓慢的动作收回了手。“外面正乱着,红玉呢?我让她进来守着你。”
“天墉城……怎么了?”
慕容紫英关心则乱,不曾听出夙瑶话里明显的试探,“似有天魔闯入,恐也是因魔气伤你,你才会吐血的。”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戒指,捏个法诀清理干净,伸手放在夙瑶的枕边。夙瑶目光微微一动,然而慕容紫英并没有开口问骨戒为何会掉落在地。
他垂着眼睫,面有倦容。
“你……脸色很苍白,受了伤?”夙瑶迟疑道。她此时才想起那碗内丹熬煮的药,见效如此迅速,那颗内丹究竟属于千年大妖,还是万年大妖?
慕容紫英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掌门是在为紫英担心?”
夙瑶一滞,还记得慕容紫英当年行事素来条理清晰,怎如今反而变得如此分不清重点?
“掌门不必担心,紫英只是小伤。”
“我没有为你担心的意思。”夙瑶将骨戒套回手指,不去看他。
隐隐的骚动向这边飞掠而来。
白发的道者微皱眉头,只听得陵越在门外高声喊他,“师尊!弟子求见!”
遁光接二连三落下,俱是门中长老。
“师尊,有魔潜入门派!”
“我已知悉此事,如今原因未明,你们不要慌张。”
一句话说完,屋里就岑寂下去,显然紫胤太上长老并没有现身见他们的意思。众人面面相觑,陵越则再度高声喊道,“师尊,弟子求见!”
紫英在屋里听见,慢慢皱起好看的眉头。陵越一向是个好弟子,当了掌门之后也依然如故,如今他坚持要见自己,定是有个缘故在里头。
“紫胤真人恕罪,只是那魔气源头隐约就在从剑塔附近,我们亦是担心您的安危。”说话的长老陵夷,曾师承涵素真人。这陵夷对紫胤真人虽然也算恭敬,但显然远远不及陵越,因此率先开口质疑的就是他,只是措辞委婉让人挑不出毛病。
陵越显然有些不悦,却也无法,只得听陵夷继续扬声道,“我等皆听闻紫胤真人此处有客,却从不曾见过。本来真人结交何人不是我等小辈该过问的事情,但是天墉最近正值多事之秋,我们不得不小心一些。”
众位年轻长老齐声道,“还请长老您的客人现身一见。”
仔细说来他们也并不是无事生非,近来之事都发生在紫胤真人带回一位不明身份之人以后,如今魔气又出现在剑塔附近,由不得人不多心。
本来还以为要多花费一番功夫才能让紫胤真人妥协,但陵夷和诸位长老没想到的是,这居住在剑塔的白发仙人很快就应允了他们。
“你们要见,也不是不可以。”他悠悠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
陵越以为这是师父顾虑到他的立场,不由得心中生出愧疚——他们这般无礼地闯到师父的门前,硬是要让师父的朋友现身,师父却还不与他们计较这等严重的冒犯。
“师父。”
“紫胤真人。”
当那道蓝衣白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陵越带着众位长老向他行礼。
他的手中还扶着一名女子,身披苍蓝外衣,发丝微乱,虽面色苍白不掩其昳丽,众人看清之后俱是一默——紫胤真人居然藏了一个女子在自己日常坐卧的居所中,这还尤可,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看向那女子的神情,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自然这个女子也并不是他们追踪的魔物。她虽伤病,身上清气却一望可知修的乃是道家正法,毫无半点可疑之处。
陵越迟疑地看着自己的师尊,“师尊,这位是……”
连紫胤真人的亲传弟子也不认识这位陌生的女子,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这是我前些年收的大弟子,如今乃是天墉城的掌门。”慕容紫英不理陵越的疑惑,对夙瑶介绍道。
倒是夙瑶自己主动开口道,“我乃是夙瑶,是紫胤长老的……”
旧友二字尚未出口,就听身边的白发道尊截口道,“是我尚未过门的道侣。”
此话一出,除了慕容紫英还气定神闲,连夙瑶都震惊地看着他。
她显然面色不好,刚想开口反驳,又再度被他打断,“你不能久站,我送你回房休息吧。”这一气非同小可,她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可看在众人眼中却变成了她的确需要休养的证据,加之又刚被震碎了一地下巴,这回连陵夷都不曾开口反对在魔物未寻到的当口放她离去。
夙瑶又是生气于慕容紫英说的话,又是担心玄霄,来不及斥责什么就再度晕过去了。
只是在还未完全失去意识前,电光火石间她却想起了不少旧事。
天墉城的掌门……当年却是谁?夙瑶脑海中闪现一张模糊的面容,虽然有意回想,但早已是记不清楚了。她为琼华掌门时,与八派掌门皆有来往。但经历过这么长的岁月,彼此过从又不甚紧密,如今还记得的只是那一任天墉城掌门性子张扬,极爱艳色。
她之所以连他姓甚名谁也不记得,却还记得这些,是因为这位天墉掌门着实是个异类,全不似一个清心寡欲的修道者。他非金、朱、紫三色衣服不穿,兵器是一柄黄金剑,自创的法门名为“秋枫银杏剑”。他当上掌门后,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天墉城的弟子只许穿紫色的统一道服,若有异服者逐出门派。
甚至他还想将天墉城都涂上金粉,最终因为收集不到足够的金子而遗憾放弃。夙瑶还记得他当初甚至上过琼华派讨要金子,却最终被自己轰出门去一事。
这些事,她本以为自己都忘了。
屈指一算,都还是她初初当上掌门之时的旧事了。
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遥想君已着寒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