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仙古]违命》柳外断虹

5、半缘修道半缘君

　　一只年幼的白泽从窗口跳进紫胤真人的屋子里，丝毫没有触动周围密密麻麻的禁制。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准确找到了床上紧紧躺着的女子，然后……向她伸出了尖爪。
　　——它一爪子狠狠拍在夙瑶的额头。
　　夙瑶立刻惊醒，下意识在额头摸了一下，并没有破皮。
　　黑暗中，红色的两点火光幽幽悬浮在她床前。
　　“是谁？”
　　“是我。”白泽口吐人言，声音稚嫩而陌生。

　　夙瑶披衣起身，点燃了一盏灯火，在白泽面前晃了一下。她自然是认得白泽这种瑞兽的，这个年纪的幼兽还没有到开启灵智的时候，那么这只会说话的白泽，莫非？
　　“玄霄？”她试探道。
　　白泽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这莫非还不够明显么？”
　　他跳到夙瑶的枕头上，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她的床。“我累了，天亮了再和你细说。”

　　长夜未央。
　　夙瑶在白泽身边躺下，亦是沉沉入梦。

　　至天光乍亮时分，白泽故技重施将夙瑶一爪子拍醒，夙瑶吃痛下挥手将它拨开。
　　“不过换了副身体，怎么性子也变得如同野兽。”
　　夙瑶揉了揉额头。因为是和衣而睡，衣袖有些被白泽压皱了，已经抚不平。
　　“怎么会突然进到白泽的身体里的？”
　　“白泽乃是瑞兽，最辟邪不过。你看我如今可还有半点魔气？”玄霄道，“当时我自骨戒中脱身时，整个天墉城都被惊动了，幸好附近居然有一只白泽在。”

　　夙瑶有些惊异，“你的运气当真是不错。”
　　玄霄闻弦歌而知雅意，嗤笑道，“怕也说不上是什么运气吧，我发现这小白泽时它被人以阵法困在剑塔后面。我看这阵法可也眼熟得很，就是琼华的万木枯荣阵法。”此阵以树木为运转之力，只困不杀，如今这世上，还会布置这个阵法的人寥寥无几。

　　白泽被困在那里，不会是偶然。
　　只怕它是被慕容紫英从别处捉来，以此讨夙瑶欢心的。
　　“是紫英……”夙瑶亦想到此节，“你就这么破阵出来了，难道不怕他疑心？”
　　玄霄冷笑道，“我如何会怕一个慕容紫英？若是他问起，你只说是你打开了阵法将我放出来就是。解这样一个阵法，就算你如今灵力全无也做得到吧。”
　　“只是你的眼睛怎么是红色的？”夙瑶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得想法子遮掩一下。”
　　“毕竟是幼生期的白泽，不足以完全掩藏我的魔气。”玄霄解释，“的确是个问题。”
　　夙瑶略一思索，上前抱起白泽，“走吧，这里的水中想必能找到惊鱼石。”
　　“放开我！”玄霄露出尖利的牙齿威胁夙瑶，“你发的什么疯？”
　　“我要出门透口气，而你是我在附近捡到的宠物。”夙瑶露出一个让玄霄牙痒痒的笑容，“还是说，师弟更想让天墉城的修仙者们都来看看，一只睁不开眼睛的小白泽是如何绊倒在路上的？”

　　剑塔附近没有溪流，夙瑶不得不走远了一些。
　　天墉城正乱着，也没多少弟子留意到这个出现的生面孔，何况也没有带着一只宠物来别的门派作乱的道理。夙瑶顺顺利利地走到了一条溪流边，阳光下碎金生波，可以见到清澈的水底有不少一尺来长的鱼游来游去。

　　白泽跳到地上仰头看了一眼夙瑶，夙瑶挑眉回看他，“师弟不赶紧动手，还在等着什么？”
　　玄霄无奈，只得跳进水里捉鱼。
　　不多时，他叼着一尾足有二尺许的银鱼跳到岸上，浑身湿漉漉的一阵狂抖。

　　“找找看是不是有惊鱼石。”夙瑶低声道。
　　玄霄娴熟地撕开鱼头，没有被溅起的鱼血弄脏半点。
　　夙瑶还来不及细看，就听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
　　“天哪！掌门养的鱼被野兽吃掉了。”

　　玄霄已经找到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仰脖吞了下去。
　　眼里的红光消失了，他临水照了照，确认已经毫无破绽，然后才转身去看方才是谁大惊小怪。
　　只见一个穿着天墉道服的小姑娘警惕正地看着夙瑶，“你是谁？我以前没有在门派中见过你！难道你不知道这条河里的鱼都是掌门养的，不能擅自处置吗？”
　　夙瑶的确不知，难怪如此容易就找到了鱼精才能凝结的惊鱼石，原来是因为这里的鱼本就是有人有意放养的。

　　如今不吃也吃了，至多让紫英去和他弟子说一声罢了，只是一条鱼罢了，天墉掌门又能拿她如何？
　　夙瑶原本是不屑于解释的，但看见这小姑娘的脸，却不由自主道，“我是紫胤真人的客人，也不知这河中游鱼有主，我这宠物顽劣伤了贵派掌门的心头所好，实在抱歉。你是看守这溪流的弟子吗？”
　　“我叫灵珏。”听说是紫胤真人的朋友，小姑娘放下了一开始的敌意，“原也没什么人在看守这些鱼，我不过是恰巧路过罢了。”

　　思及紫胤真人和自家掌门的关系，她赧然一笑，“不知者不罪，是我大惊小怪了。”

　　……笑起来的样子就更像了。
　　夙瑶恍惚间就回到了那年的琼华上，师父带回来一个小师妹。她很少笑，但就是昆仑山的凤凰花海也及不上她半分绝艳姿容。
　　师父为她取了道号，纯兮雅兮，如琢玉兮——她就叫夙玉。

　　“你生的很好。”夙瑶说，“像我一个故人。”
　　灵珏面色微微一红，“姐姐是在取笑我吗？”
　　夙瑶摇头，“美就是美，这有何可笑的？”
　　“可是师父说，皮相如何是最不要紧的事情，若是修不成仙，百年之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那美貌的小师妹也曾说，容貌美丑，不过是皮下白骨。

　　灵珏有些发愁地叹气，“姐姐，我天资愚笨，实在领悟不了这其中的道理。我看到花儿鲜艳，鸟儿灵巧，云霞壮美，莫非要将这些一切感受都看作空无，才算是真正得道了吗？”
　　她鼓起腮，继续道，“譬如我看姐姐天人之姿，就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又如何能做到看你如看一棵草，一颗石头那样呢？”
　　“成仙入魔，一切皆在一念之间。”夙瑶垂眸看着动也不动的玄霄，“等你到了太上忘情的境界，你就会明白，这个世间本无绝对的心如止水。”
　　仙人也会堕魔，魔物也会超脱。纵然修为臻至绝顶，不代表心就能永远保持超凡入圣。
　　这便是修炼道心的意义。
　　以无为渡有为，以无名名有名，内外皆圣才是道之所衷。

　　譬如她，何尝不曾到达过天人境界？
　　譬如玄霄，更是早已触摸到过天道门槛。
　　如今呢？俱毁在仙人的一念之间。

　　她的道心早就支离破碎了。至于玄霄，更是干脆入了魔道。
　　邪物不可与谋！她曾蒙太清厉声这般教导过，也曾用同样的话告诫那些年轻弟子。可师父从没说过，若是这个邪物是清醒着入魔，甚至本就是道家正统子弟时，她又该如何？

　　“灵珏，等你再大一些或许就会明白，师长的教导并不是绝对的。”夙瑶看着面前疑似云天河后人的年轻修仙者，“这世间只有力量是绝对的。”
　　灵珏茫然地应了声是，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但这个打算在白发仙人出现时化作了泡影。
　　“见过紫胤真人。”她乖巧地行礼。

　　“掌门怎么出来了？你的身体很虚弱，应当好好静养才是。”他看到夙瑶脚边的白泽，神情明显有些变化，“这不是……”
　　“一直闷在屋中久了，我出来透口气。”夙瑶依照先前玄霄编造的瞎话向慕容紫英解释道，“我经过剑塔后的大树时，只见有只白泽被阵法困住，顺手就把它放出来了。谁知它野性难驯，竟咬坏了天墉掌门的鱼。”
　　一条鱼还开膛破肚躺在地上——玄霄有意在取出惊鱼石后又多咬了几口，破坏了原先干净利落的伤口。果然慕容紫英只是看了一眼，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过是陵越闲来无事放生的几条小鱼，他也不曾上心照管过，并不打紧。”

　　夙瑶弯腰抱起了白泽，慕容紫英怕她吃重，有意接过来，白泽却龇牙咧嘴地不肯给他碰。他诧异地看着这完全陌生了的小兽，“竟这么快就只肯与掌门亲近了吗？不是说白泽性子最烈，百兽闻之颤栗么……我还生怕伤了掌门，有意多困它几日再送予你，如今看来真是多此一举了。”
　　玄霄哪里是亲近夙瑶，只是怕被慕容紫英抱在怀里被他瞧出破绽。他悄悄用爪子勾了一下夙瑶的衣服，夙瑶就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慕容紫英探寻的视线，“我觉着有些不适……还是回房吧。”
　　慕容紫英乐得如此，如今天墉城一片乱象，他不放心掌门一人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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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扯坏的珠帘已经重新串好，慕容紫英将夙瑶让进室内，她面上已经明显地流露出疲倦。
　　“掌门，内丹的力量支撑不了你多久的，你……”
　　夙瑶显然不想与他多谈这个话题，转而问，“这白泽平素吃什么？”
　　“白泽是天地灵物，神兽之属，自己就能吸收灵气。”
　　慕容紫英抱过纯白色的小兽，顺手摸了摸头，“你传承记忆里应该有适合你修炼的法门，照着做就是。”
　　夙瑶勉强镇定下来，克制着自己不去做出抢回白泽这样引人猜疑的事情。白泽在慕容怀里又踢又踹，显然真的很不情愿被他抱着，慕容紫英松开手，它就立刻躲回夙瑶身后。
　　紫英真的有些惊奇了，“这自己找上的门的小家伙看来和掌门颇为有缘。”
　　神兽血脉绝大部分十分高傲，对人，哪怕是对主人也并不亲近，故而他由此一说。
　　白泽咧了咧尖牙，对慕容紫英露出一个威胁的表情。慕容紫英微微一笑，“嗯……可能这只白泽年幼，所以才会亲近人吧。”
　　显然慕容紫英完全没有感受到玄霄的杀气，“掌门若是喜欢，我再去寻几只来。”
　　“不必如此。”夙瑶何尝是真的喜欢白泽！她淡淡道，“缘分天定，我既然已有了一只，不想再添了。”

　　缘分天定吗……
　　慕容紫英低低道，“掌门依然信这天？”
　　这般有些看轻天道的话，很难想象出自面前这个一派仙姿之人口中。
　　但昔日的琼华掌门却说出了更离经叛道的话。
　　“我不信天，不信命。天若阻我，我必破碎了这天，命若阻我，我必违了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