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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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夜白赶到时，内室传来女子尖利的哭喊声，咒骂声，夹杂着一叠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在这个阴云黯卷的午后，无端令人徒升一股浮躁。
“城主，您可来了！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刚入院门便有侍女上前急道，“晌午时还好好的，未想雨下了后就发作起来，青蔷她们快拦不住了。”
“滚！都滚出去！滚开！”
内室里，一云鬓歪斜的华裳女子被众女围在中间，正发了疯似的挣扭着，无奈双手被紧紧拉住，便扭了身子猛地向一侍女撞去，那侍女被撞得歪倒，带得旁人松了束缚，只见那女子一手得隙，抬手便朝自己脸上狠狠抓去，就在众人惊呼间，一道白影疾至，一把攥了她的手腕，顺势便将人紧紧缚在了怀里。
“云裳！”
萧夜白一声低唤，状若癫狂的女人神智似乎稍稍拉回些许，她的挣扎渐小，全身却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双手狠狠抓挠着萧夜白的肩背，战栗良久，终于爆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绝望悲泣。
“杀了我吧！我求你！杀了我！”
“云裳，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散乱的青丝下，殷红的血珠儿滚落女子唇畔，萧夜白压制住她，清润的眸底难掩忧色。
一旁的众人见此情景，无不面露哀戚。
要问这华服丽人是谁？确然就是那薄云裳，当下青城城主的未婚妻。
说起这薄云裳，确也是个薄命的，生为世家女，五岁上就没了母亲，其父又因丧妻之痛一病不起，不过五六年光景便追随而去，徒留她一人孑然于世，独撑家业。好在此女自小聪慧过人，性子也颇沉稳，薄家这么些年来倒也没没落，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萧家的帮衬。
萧薄两家本为世交，在上一代家主尚在时便定了娃娃亲，也就是现在的萧夜白与薄云裳，这两人一个人中龙凤，一个名花倾城，又兼青梅竹马，情分不比常人，可说是金童玉女，堪称绝配。
到此，有人或许要问，这昔日享誉江湖的第一美人，何以竟落至这等光景？那就要追朔到三年前，薄云裳在常山凌波府避暑的时候了。
据说是这样的，某日小雨刚歇，薄小姐独卧帘后小憩，梦中忽觉面上微痒，伸手一抓，也不知抓到何物，软软黏黏的，一睁眼，便见掌上一指甲盖大的斑斓虫尸，流出的黄色脓液黏了满手，虽觉可怖，此事她倒未放在心上，只净手净面便复又歇下了，却不想，这小虫竟成了她这三年来最大的梦魇。
那虫也不知是何方邪物，毒性奇强，自那以后，薄云裳面上三不五时便会奇痒，名医方士请遍皆束手无策。这痒症也怪，若是不挠则已，一挠更是痛痒难忍，直抓得皮破血流也不得纾解。
可怜这弱女子，三年来受此怪病折磨，以致闭门不出，早已不复昔日荣光，好在萧夜白并非薄幸之人，早些年听闻此事后便亲自将她接到府上方便照料，青城上下亦对其尊敬有加，俨然是将其当做未来主母相待的。
闲话打止，再话先前，待薄云裳痒症渐退，将其安置好后，众人悉数退出，室内便只剩下萧夜白一人。
“玉蘅……”静了良久，薄云裳眼眸半睁，翦水秋瞳倦色浓重。
“退亲吧。”
“若你萧家不退，我薄家退。”仿佛知晓对方不会应允，她木然又冰冷的加了一句。
他不语，只凝着她死寂的眉眼，半晌，方喟然叹息道，“你明知我的答案，这又是何苦。”
“有的时候……”她幽幽启唇，“我也曾认真的想过，为何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要这么生不如死的苟活着，为何……”指尖轻触覆面轻纱，那下面遮掩的数条抓痕犹如炙铁般烫得她猛地缩回手来，薄云裳闭目轻颤，心若死灰，“为何这张脸成了这副模样，我还能这么自如的住在翠微居内，玉蘅，这些，我都认真想过的。”
“我不过，不过是想在将来某一天，能以萧夫人的身份正式与你站在一起，就像阿爹阿娘那样，两心相印，和和美美，我只不过是，这么期盼着而已。”
“云裳，最迟明年，我们……”
“不……”薄云裳打断他，“我不敢再肖想这个了，玉蘅哥哥。”她终于睁眼回视他，蹉跎三载，曾经的万千风华尽已化作眼底浅溢的凄楚泪痕，令人不忍卒视，“我求你，让我回薄府吧，倘你不愿，不日我便昭告天下，萧薄两家婚约就此作废，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薄云裳本是一个温柔恬静的女子，今日这般倔强决绝的话语下，其中所掩藏的辛酸与苦楚，萧夜白亦不由动容，她不愿拖累他，甘愿求去，可是，他又怎能忍心如她的愿呢？
“说什么傻话。”轻拭她眼角泪痕，他郑重道，“你莫要担心，这病总会好的，天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定有人能治愈你这顽疾，再者，你若回了薄府待嫁，现今这种情况叫我如何放心？就是世伯与伯母在天有灵也不会安生的。这些话，以后莫再提了。”
“治不好的。”薄云裳绝望摇头，“来了那么多人，都治不好，或许……”她低声喃喃，“或许那些人说得对，只有生灵骨，方还有一线希望。玉蘅哥哥，若是寻来生灵骨，说不定，我的病就会好了！”
“生灵骨？”触到薄云裳眼底瞬时燃起的希冀，萧夜白眉头轻蹙，“云裳，那种传说中的东西本就不存在，你勿要轻信人言，大漠凶险异常，不是常人能去的。”
“可是……”她定定凝视他，一瞬不瞬，“如果，那是我仅剩的希望呢？”
“不会的。”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他笃定而坚信不移的道，“常五自淮南寻回的良医已在路上，不日就要到了，即使没有生灵骨，你也会好起来，云裳，相信我。”
不是看不出她睫羽下掩饰好的失望，而是……萧夜白在心中长长叹息，唯有他清楚，进到那片大漠的人，是寻不到生灵骨的。
“青蒲，听闻今日到访的那位楼公子，身边跟着的姑娘是城主的旧识？”
是夜，薄云裳将萧夜白的随身侍从传到了翠微居，当初的青涩少年历经五年岁月洗礼已成长为沉稳可靠的青年，此刻恭敬的坐在下首，如实回道，“那姑娘名唤阿萝，确然是公子旧识。”
“哦？”薄云裳有些奇怪，“倒是未曾听他提起过，那姑娘似乎年方十二，不知是在何时何地相识的？”
“这……”青蒲稍许迟疑了下，“是在五年前，公子出巡时偶遇的。”
“五年前……”美目一凝，略微沉吟后，薄云裳试探道，“莫非……就是梅岭关那次？我听青蔷她们说，似乎是自边塞那边过来的。”
即使隔了五年之久，重提梅岭关一词，仍旧令人心情沉重，青蒲默了一会儿，方沉声回道，“正是那一次，在塞外遇上的。”
见青年面色沉郁，剑眉深锁，薄云裳知他所思为何，不由轻声叹道，“青蒲，十八卫虽不在了，但那份生死相托的情意还在，你没有忘，这城里上上下下，包括城主都是时刻铭记在心的。当年……若非他们高义，只怕现今的南地早已囊入那等歹人手中，这江湖又岂会太平。”
“是卑下失态了。”经薄云裳开解，青蒲自过往那场血雨腥风中回过神来，双拳微握，还是有些不甘，“只恨他们以那等卑劣手段设计构陷，时至今日，我们都无法将那等贼子的恶行公诸于世，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人在做天在看，十八卫的血仇是定要他们偿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在那之前，我们要做的，是忍。”
青蒲一时无话，气氛凝滞间，薄云裳心中叹息，转而道，“城主派人去边塞寻的救命恩人，可有消息？”当初萧夜白遭人暗算追杀，最后行至边塞方才得救，其中细节她虽不明，但大体是知晓一二的。
听她问及此，青蒲面露惋惜，“前后虽寻了数次，但因不知恩人名姓，实在是无从下手。”
说到萧夜白的这个恩人，青蒲一直认为那定是这个世间未曾耳闻过的隐世高人，当年，在他奋力搏杀拖着伤臂逃出生天后，在远处的荒野上看见萧夜白时，瞅着躺在地上的少年那满襟鲜血，他以为公子定然是去了，可当他踉跄着近前一看，却惊喜的发现，他虽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却还有一息尚存。
那之后的事他仍记得极清楚，不多久萧夜白便醒了，不仅毒患奇迹般的解了，整个人都精神熠熠起来，两人相携行了半日，遇到途径的商队，方才有幸出了大漠。
只可惜，对于那位救命恩人，公子只说当时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
是以这几年来，皆是无功而返。
青蒲有些遗憾，若是寻到那人，薄云裳的奇症定然能解，或许，萧夜白也是这么想的，五年来这才三番两次遣人去寻。
俨然看出了他的想法，薄云裳笑了笑，浑不在意道，“虽说那位高人未留名姓便走了，但是，救命之恩当同再造，这份恩情，不说厚礼，当面致谢皆是应该的。若下次城主再遣人去，你嘱他们沿途多打听打听，或许会有消息也未可知。”
见青蒲颔首应下，薄云裳又道，“那位楼公子，可说过要在此盘桓多久？”
“有一批毛皮和药材想打此过，正在与城主商议，等到货来，估摸得大半月。”
“大半个月？”一般来说，过往的货主都会随货一道前来，顺便商量通行之事，似楼哀这般来的早的，倒是令薄云裳有些讶异了。
“小姐，可是有不妥之处？”
“并无。”女子抬眼笑了笑，“只是想着，半个多月后，恰逢三日月会，届时各路豪杰皆会来此，城主近日虽为筹备此事而事物繁重，阿萝姑娘初到江南，却也不好怠慢了。”
要说起来，薄云裳虽还未正式成为萧夫人，但城里的一些杂务，在萧夜白的默许下，俨然是由她一手打理的，因此，城里有外客至，她会寻青蒲来问，也是寻常。
“还是小姐思虑的周全。”
青蒲确然是没想到这一点上，左右无事，薄云裳又问了些旁的事情，便遣他回去了。
这个晚上，就如此前那千余日夜般，平静无奇。
一片月华洒落，女子窈窕的身影静坐灯下，良久，终起身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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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云裳
有一天，有人向我展示了一幅画。
“……这是？”
画中女子执扇浅笑曼立花间，一袭碧翠罗裙，臻首娥眉，目横秋水，纷纷晨色落，芙蓉玉面两生辉，如斯仙姝，我不禁暗叹，世间恐难寻矣，只可惜画幅的边角晕了墨渍，想必因此废了，是以只留了年份，并未留字，不知是何人所作。
“先不说这个，老夫敢问，三十年前的东陵谢家，小姐可还记得？”
“若你问的是东陵谢氏，我自是知晓一二。”
“既然如此，那小姐以为，当年的谢家是因何而一夕覆灭？”
夜下，来人的面容掩映在摇曳的火光后，那双眸子沉郁如暗，却在那一瞬亮得可怕，分明反射出奇异又噬人的，热切到极致的光芒。
这画距今正好三十年，他俨然话中有话，我却不想再如此消磨下去，“不用再打哑谜了。你承上这画来，又提到谢家，这些与你白日里所提之物有何关联，直说便是。”
“哈。”他一声淡笑，不疾不徐道，“小姐莫急，这画中人与谢家的渊源，以及小姐所欲之物，若是小姐愿静下心来，老夫自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请恕老夫有言在先，若小姐无法全然信我，接下来的话，老夫不说也罢，就此别过就是。”
他虽话语谦恭，眼底浅藏的桀骜却表露无疑，一个有野心的人，我按下心中的不耐，“是我过于心急了，还请先生勿怪，既然在白天便将先生留下，自是全然信任的，有什么话，先生但说无妨。”
我放低的姿态显然取悦了他，然而，接下来他所说的，却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
“若依先生所言，谢家当年因此女而一夕倾覆，莫说婚宴上诸多世家高手，谢家百年根基，以她一己之力又怎有可能？而且……这与生灵骨有何关联？”江湖传言……谢氏一门受奸人所害，于谢三公子成婚当晚惨遭灭门，偕同当日赴宴的宾客一起上下五百余口无一幸免，尽皆付之一炬。当年的惨案，至今都不知是何人所为，又兼疑点重重，他所谓的真相委实匪夷所思，我不得不抱持怀疑态度。
“凭一己之力是否能办到，也要看是谁，要说这与生灵骨的关联，世人皆知生灵骨的神妙，可是，这一传说的由来，小姐涉猎群书，博闻强识，不知可有耳闻？”
现存的所有关于生灵骨的记载，除了其神乎其神的灵效外，确然不曾涉及它的来历与出处，我摇首，“愿闻其详。”
“那便请小姐看看这个吧。”他伸手自背囊中又抽出一卷画轴，小心置在桌案上。
“史籍并未记载，在一千多年前，古周国王子被熊所袭，胸腹受创几近弥留。就在国王欲以一万奴隶祭天之际，一女子忽至，她自称能施妙手，只祈国王收回祭天成命，王命其一试，就见那女子自袖中掏出一物置于王子胸口，其状七叶而似韭，碧绿光华辉映天际，众人见之无不惊奇。”
千年前古周国覆亡，邪火焚宫，七夜不止，所有史志传记亦随之化为飞灰，这段历史的空白一直未被填补，却未想会漏载了这么一段奇闻，我已然笃定，“她拿出的便是生灵骨？”
老者笑而不答，只一边徐徐展开画卷，一边接着道，“在那草的神效下，王子胸前的断骨与碎肉居然悉数重生愈合，直至完好如初。王大喜，隧问那神草是何物，可惜该女也是偶然所得，并不知情，后来，因神草具骨肉再生的灵效，王便将其命名为生灵骨。这就是生灵骨的由来，至于它与谢家的事有何关联，看了此画后你便知晓了，这是千年前那名女子的画像。”
说话间，画轴已至尽头，与前一幅略有不同，这是一幅帛画，帛的制法早已随着古周国的灭亡而失传，是以现在存世的并不多，令我讶异的是，相对其历经的千年岁月，除了边角处略有磨损外，这幅画保存得相当完好，可见持有人的用心之处。
展开的画卷呈现的俨然是一幅古时宫廷景象，就在那些华美的雕栏画栋间，扶栏处倚着一名女子，即使古周的画笔工法与现时不同，却依旧不难看出那道侧影的从容姿态，似乎只是随意的凭栏而望，她不经意的回眸，那一霎风情便入了心，就此风华入画，历数千日月不改。
而她的面容，我借着烛火细细一观，一时不觉悚然。
她们长着一张相同的脸，即使跨越了千年，这两幅画上的女子，不仅装束相同，面容无二，就连神态间自然流露的沉静雅致，居然也是如出一辙！
“这幅帛画乃先祖传下。”在我尚出神间，他已细心的将画轴卷起收好，“看了这个，小姐可还有疑问？”
强自按下心惊，我质疑道，“就算面容与装束相同，也有可能纯属巧合。”若那真是同一个人……不……活了上千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然而，谢家的事，数百口无一生还，方圆百里至今寸草不生，确然也非人力能一夕促成，可是，世上，真的存有那种怪力乱神么？
“哈。”他又笑了起来，“可你还是有些信了，不是吗？既然愿意相信生灵骨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为何又不肯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呢？况且……”他抬头直直的盯着我遮了轻纱的面容，这般无礼，我心生不虞正欲斥责，他的下一句话，却狠狠的戳中了我的心口。
“已至这步境地，除了姑且信之，小姐也别无他选，不是吗？”
不得不说，他将我的心思拿捏得恰到好处，是的，我已经无路可走了，想要解脱，只能孤注一掷。
“那好。”我静下心来，“如果你的推断属实，这女子知悉生灵骨的秘密，可她在三十年前就已不知所踪，也不知是否还活着，茫茫人海，你又要如何助我通过她找到生灵骨？”
“她怎么会死！”却不想他一反常态，眸中异光闪动，激动道，“我见到她了！”
“哦？”我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你既然找上我，就说明有我可以助你的地方，这里是青城，莫非……你在城里遇着她了？那她……可还是画中模样？”
香氛旖旎，十丈红绡，梦里一阵云烟缭绕，甜甜腻腻的馨香中，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拂过肩背，倏然而下，勾勾缠缠的绕过青丝，若即若离的飘忽不定，牵着他的心神亦随之沉浮，不知过了多久，感到那轻柔的手忽而离去，他皱眉，蓦然伸手抓住。
“阿萝？”
“公子？”迷离醉眼里，映入的是少女如青昙般皎洁明媚的面庞，带着江南水乡的惯有清丽，此刻那双含羞带怯的眸子含了丝雾气，有些不知所措，端的惹人怜惜。
还真是像啊，楼哀这样想着，宿醉的头疼袭来，不由轻哼了一声，松开她的手，伸指轻按眉心，却被少女抢了去。
“让奴家来吧。”纤细的手指带着丝丝凉意，轻柔的按捏另他舒缓不少，少女青丝散落，只着了轻纱覆体，此时跪坐在侧，他闭目惬意的靠在软枕上，挨得近了，只觉一股冷香袭来，不由便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一声低呼，怀里的人儿身子软了下来，伏在他肩颈，温热气息喷抚在肌肤上，些微的痒意。
闭目在少女曼妙的身体上摸索了一番，只觉入手滑腻，娇软异常，楼哀不由有些感慨，之前醉了未及细看，现下再瞧，这江南的花魁娘子，虽看着年岁尚小，可该有的，还是都有了，有些意动，转身便将人压在了身下。
少女有些羞涩的伸臂环住他的颈项，身子却如藤蔓般柔软的缠了上来，“奴家……望公子怜惜。”
也就是在这时候，柔暖的灯火辉映下，尚有些醉态的楼哀蓦然看清了少女一双明眸，那是一双墨玉眸子，温柔的，多情的，带着迷离的水意定定凝着他，不期然的便与另一双眼眸重合，倔强的，委屈的，宛若明澈琉璃，不知为何，兴致忽而就失了大半。
那小没良心的，松手起身时，楼大公子在心头如是想。
而此时此刻，公子他腹诽的那小没良心的正在秋鸣山居内，捏着毛笔，抬眼不时瞅瞅不远处侧靠在榻上的人，有些忐忑。
秋鸣山居是萧夜白的居所。
“还未写完么？”一袭月白长衫，散下的鸦发用一根发带松松束了，萧夜白放下书卷，含笑问。
阿萝摇头，便听他道，“今日夜已深，没写完不打紧，明日再练吧。”
“可是。”阿萝不安的看着夜下男子静谧的笑颜，有些犹豫道，“萧哥哥，没差多少了，我想今天把这些字都练会，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小丫头目带祈求，萧夜白看了看窗外高悬的弯月，稍一迟疑，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好，我等你，你莫着急。”
得了他的允诺，阿萝欣喜的应了一声，只是那笔捏在手上，磨磨蹭蹭的，始终未落几笔。
从他开始教她习字起，这几个晚上，皆是如此。
“萧哥哥？”她忽而轻声唤他。
“恩？”
“你背过去好不好，就一会儿。”少女望着他，眸光闪烁不定。
虽觉讶然，他也没多问，只笑了笑，便依言转身，面墙侧靠在榻上。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三月春分之际，虽桃李芬芳，然寒气未退，深夜的秋鸣山居，灯火杳杳，静若止水。
不知过了多久，手持书卷，萧夜白不经意的抬眸，便看到了那道飘忽在白壁上的朦胧黑影。
那影儿立在身后不远处，正一点一点悄无声息的靠过来，窗外的烟云遮蔽明月的一刹，他瞧见那影子骤然散出万千妖娆丝，蹁跹的爬满了面前的整块白壁，就如一张密密织就的罗网，将他的身影网缚其中。
室内无风，身后，整个天地陷入一场盛大的冷寂。
他静静的瞧着，不动声色，在那黑影将要覆上身来之际，终究忍不住，轻轻的唤了一声。
“阿萝？”
恍若烈日破乌云般，缭绕舞动的黑影刹那悉数散去，白壁上，唯留一道纤细的人影，影影绰绰，飘摇不定。
他回头，撞见的便是阿萝惊慌失措的神情，少女青衣翠裳，亭亭立在几步远外，仿佛差点被窥破了什么，心虚得不敢看他。
心中长叹，轻轻搁下手中书卷，他向她招手，“过来罢，阿萝。”
少女走近前来，在他示意下坐了，有些呐呐，“萧哥哥……”
“阿萝。”他止住她，只柔声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么？”
不知他为何忽提及此，正有些心虚的小姑娘不由怔然，“五年前？”“恩，五年前。”萧夜白看进阿萝明澈如昨的眼眸，眉眼含笑，“你一进来就扑到我身上，当时我就在想啊……”他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冒失呢？”
“后来……”他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过往的某种回忆中，“后来，你一抬头，我就看到了你的眼睛。”
初见她真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恐非人。
贫瘠险恶的蛮荒大漠，养不出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娃儿。
只是，那双眼如冰雪初融的河，明光泫然，就那么带着纯然的欣喜望着他，消弭了他那一丝还没来得及升起的戒心。
罢，本就已至尽头，就陪这小娃儿走一遭又如何？
“眼睛？”阿萝愣楞的接道。
“恩，眼睛。”不知想到什么，萧夜白神色更添柔和，“那个时候，你的眼睛告诉我，阿萝是不会说谎的，而现在……”
轻抚上她的睫羽，他含笑凝睇她，“你的眼睛依然是这么告诉我的，阿箩，是么？”
“我……”感受到他的指尖轻捋而过带来的暖意，阿箩有些眷恋的抓住他的手，将脸缓缓埋在他温暖的掌心。
“萧哥哥，对不住。”
她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可是，她不能说。
“罢了。”见小姑娘难过的样子，萧夜白叹息着轻柔的抚了抚少女颈后的乌发，“你不想说那就不说吧。”
她孤身离开大漠不远千里寻他的缘由，这个时候，他想的是来日方长，他有耐心等她开口。
可他不知道的是，世事无常，白云苍狗瞬息万变，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