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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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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寻到楼哀的时候,公子他不知又在哪里喝醉了,随意便歪在了凤来阁的高处。
“楼哀!”登上高阁,见临栏而卧的真是那人,阿萝欢喜的上前道, “楼哀,你快醒醒!”
小丫头利落的爬上榻,想要推醒他,手刚触上,就被一把拽住拉了过去。
“阿萝?”凤眸漾着水意轻轻一掀,楼哀白皙的面庞晕着嫣然的红色,晕乎乎的伸手在阿萝头脸上一番摸索,似是确定了什么,便将人拽到胸口抱牢了。
“楼哀!”见他又闭目睡去,阿萝不依了,伸手就去捏他的脸,“你快醒来,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少女又是掐又是挠的折腾半响,终于将楼大公子自梦乡中拖出来,高阁上的冷风一吹,一时酒也醒了大半。
“是你?”甫一瞧清怀中少女的面容,稍许推开她撑起身来,一指轻揉眉心,楼哀挑唇,笑得有些慵懒,“你不是在萧城主那儿么?今日怎的寻我来了?”
自两人到了不言庄后,阿萝整日里围着萧夜白打转,楼哀无事便在城中的秦楼楚馆玩乐,见面的次数自然就少了,即使见了,一个一门心思在别处,另一个也自有温柔乡,也没顾得上说几句话,算起来,今日倒是两人唯一一次正眼对上,就不知阿萝找他是什么事。
“你看看这个,漂不漂亮?”
要让阿萝学会看人眼色,恐怕日头得先打西边出来,楼哀笑了笑,接过少女献宝似的捧到眼前的物事随意一瞥,原是一枚络子。
“怎么样?这个好看么?”少女一双明丽的眸子闪闪发亮的觑着他,带着丝忐忑,又暗含了丝兴奋,这般混杂了紧张又期待的神情,在她脸上是少见的。
要知道,从初遇到现在,除开她病了的那些日子,小丫头一直是个很乐天活泼的性子,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什么都想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缠前缠后的。你不依她,她也没那份伶牙俐齿,急了,便只拿那双猫眼儿望着你,傻傻的,就那么眼巴巴的望着,可就是这么望着,多少次总是让他败下阵来。楼大公子不得不后知后觉的想,她就是只爱蹦跶的兔子,即便把她按在锦袋里揣好了,她也总要支楞着两耳朵把头探出来,偏生还让人不忍去责难。
“这是你打的?”他扬了扬手。
“恩”阿萝紧紧的盯着他,“是今天薄姐姐教我的,好看么?”
“薄云裳?”见对方点头,楼哀笑意渐深,不知何时起,薄云裳与阿萝也开始熟稔了,“她待你如何?除了这个,还教了你些什么?”
“她待我可好了,这两日萧哥哥很忙,薄姐姐便陪着我玩,她那里有好多好玩的。今天她教我打络子,说是等我学会了还要教我女红呢。”
“你知晓女红是何物?”见她答得顺溜,楼哀不禁一问,果不其然,阿萝小脸一红,有些支吾,“我。。。我还没来得及问,打好络子,就跑出来找你了。”
“找我?”倚栏斜坐,把玩着手中络子坠下的流苏,楼哀漫不经心道,“这物事勉强入得眼罢了,是要给我的?”
楼大公子不过随口一问,未想,兔子不乐意了。
“不可以。”阿萝想都没想,一口拒绝,“这是要给萧哥哥的,不能给你。”
“哦?”勾了勾唇,楼哀侧身将手伸出栏外,借着天光正眼一瞧,天青色的丝线打了个吉祥如意结,可不就是配月白的?
“若我说我喜欢,想要这个呢?”他偏头,依旧是在笑的,只那眸子却藏了抹深色,墨染一般,叫人辨不出喜怒。
阿萝以为他真起了那心思,靠过去就要把络子拿回来,“不可以的。”她有些急,只一味摇头道,“这个不能给楼哀,这是萧哥哥的。”
只是,楼哀的手伸在栏外,又哪是她一下子够得着的,拉扯间,那络子倏忽便随风坠了下去。
“啊!我的络子!”阿萝大惊,扭身去看,却不防猛地被人捏住了下颌转过脸去。
那是楼哀的脸,贴的极尽,呼吸可闻,阿萝怔怔看着那双俊雅凤目中小小的自己,下颌有些疼,微微挣了下,挣不开,蓦地就不敢动了。
他那样看着她,嘴角甚而还勾着笑,可那潋滟凤眸敛去了晴光,只余水墨般浸染的浓黑,深邃幽冷的暗茫,修长的两指捏着她下颌微微抬起,就那么居高临下的,似乎是在审视着什么,又似乎带了几分玩味。
这般陌生的眼神,阿萝无意识的微微瑟缩了下,就在她以为他又要打她了的时候,他却忽而松手,仿佛终于厌倦了什么似的,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楼哀!”见他抬脚就走,阿萝回过神来,顿觉满腹委屈,只那一眼的震慑力还在,只得磕磕绊绊的道,“络子。。。你丢下去了。”
阿萝看的分明,是楼哀松了手,络子才掉了下去。
袖角被拉住,楼哀回眸一瞥,余光掠过远处,停了停,再看身后的少女,她显然是有些怕他了,面上还有惧色,可却还是倔强的,不依不挠的拉住了他。
这傻姑娘,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这样想着,他上前一步,附耳对她说了句什么,随即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在对方愣神之际,抽袖转身,毫不犹豫的走远了。
阿萝在凤来阁下的草丛中找到那枚络子时,萧夜白正好也行到了阁前。
“萧哥哥!”见是他来,少女有些惊喜,忙上前道,“萧哥哥,你忙完了吗?”她有好几天没好好和他在一起了。
“阿萝?你怎的在这儿?”见少女额上沁了层薄汗,递了块绢子给她,萧夜白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你是来这里找楼兄的?”
“恩。”听他提起楼哀,阿萝扬起的嘴角不由抿了抿,萧夜白何尝看不出小丫头面上的失落,便笑问道,“怎么了?是谁惹到你了?”
“我。。。我不知道。。。楼哀他。。。他走了。”阿萝虽不会察言观色,可也隐约觉出一些不寻常来,“他好像生我的气了。”攥着袖里的一个朱色攒心梅花络子,阿萝心中不免有些难过,天青色的是要给萧哥哥的,实在不能给楼哀。
“你莫往心里去。”虽不知发生了什么,萧夜白却无意探听他二人间的事,只笑着揉了揉阿萝的发顶宽慰道,“他没有真生你的气,许是有事这才出去了。若是阿萝的不对,等他回来,阿萝陪个不是就行了,莫难过。”
“可他还说。。。”萧夜白宽慰几句,阿萝心里舒畅了,又想起一事,看着萧夜白,却有些犹豫。
“怎么,他还说了什么?”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萧夜白很有耐心。
阿萝却罕见的在他面前迟疑了,想了想,最终,她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不知怎的,她直觉的没有将楼哀最后说的那句话告诉萧夜白。
对此,萧夜白倒也没放在心上,他此来本是有事相询楼哀,可惜对方不在,遇到阿萝,正好也有事要嘱咐她,便道,“阿萝,待会儿我要出城一趟,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会回转,你留在内城里,我让薄姐姐照顾你,可好?”
“你要走?”阿萝瞪大了眼睛,忙道,“我也要去,能带我一起去么?”
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萧夜白轻笑着摇头道,“我此去是有要事处理,带你去不方便,二来。。。”想起城中近来屡屡发生的幼童失踪案,他不由微敛眉心,在三日月会的当口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怕是有心人暗中运作,城外已有消息,似乎有些棘手,他不得不亲自去一趟,才好速战速决。
空气中隐有山雨欲来之风,萧夜白不能带阿萝去涉险,只嘱咐道,“我此去定会尽快回来,阿萝莫急,等这段忙完我再好好陪你。在我未回来前,你便呆在这内城不要出去,知道么?”
阿萝难掩失望,却也听话道,“恩,我听萧哥哥的。”
这般乖巧懂事的少女,萧夜白心中一暖,又叮嘱了几句,估摸着青蒲那边出城的人马都备好了,此事刻不容缓,正待要走,少女忽的唤住了他。
“萧哥哥!”见他回身,阿萝有些紧张,将攥在手中的物事递过去,忐忑道,“这个是阿萝送给你的,希望你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男子垂眼看去,那是一枚天青色的络子,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少女白皙柔软的手上,长长垂下的丝络随风而散,像极了一朵荏苒盛开的花儿。
阿萝没有等到楼哀回来向他道歉。
也没有等到萧夜白回来好好陪她。
她是被人猛的揪住头发从壁柜里一把拖出去的。
“抓到你了!”
“好疼!”被一股大力带滚在地,阿萝狼狈的仰起脸来,立时便被四周明晃晃的火把晃花了眼睛。
甫一看清跌伏在地的少女,众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妖怪!”
“怪物!”
“疼,放开我!”还未弄明白发生何事,阿萝惊惶的想把头发拽回来,一手无措的捂住面颊蜷起身来,“别看我,我不是怪物!”
只是,揪住她的人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藏起自己的脸。
“你们都看到了!”身后的人猛地发力一扯,蛮横的掰了她的下颌逼她仰起头来,“这就是怪物,就是蛰伏在城中作祟的妖物!”
那个声音在她耳畔兴奋而嘶哑的轰然炸开,阿萝只觉“嗡”的一声,茫茫夜下,周遭的一切倏尔就清晰起来,隐在火光后的人们惊惧愕然的面容,他们震惊的眼神,夹杂着四面八方切切的私语,连带脑后传来的尖锐疼痛,都无比清晰的令她意识到,她的这幅样子,被人看见了!
“别。。。别看我!”一时间,小丫头害怕极了,她想逃,可是被人按在地上不能动弹,她想捂住脸,可是双手被禁锢住,一只手铁钳一般扣住了下颌,她现在的脸,就这么避无可避的暴露在众人眼前。
阿碧没有教过她,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我不是怪物!我是人啊!”阿萝又惊又委屈,大眼睛里沁出泪来,围聚的众人见她落泪,很多人惊恐的倒退了一步。
“真的是妖怪!”
“孽障啊!”
“诡辩!你这幅摸样,岂还能自称为人?又有何人信你?”
下颌钳制的力道一松,出现在阿萝眼前的陌生老者,一袭青灰道袍,须发斑白,他眼中闪烁的狂热与兴奋,阿萝看不懂,他的话却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薄姐姐!薄姐姐会信我的,让我去见她,她会相信我真的是人的!”抓到了一丝希望,她急切的想要站起来,那老者冷眼看着惊慌的少女兀自挣扎,蓦地一扬袖,制止了正欲上前的众人。
“诸位。”老者向众人一拱手,扬声道,“之前并未表明身份,老夫乃天一道派门下凌虚子,因近日发觉城中有妖气萦绕,疑是妖物作祟,城中主事方请老夫走这一遭,现这孽障已被擒下,如何处置,还请诸位随我押其前去向主事复命。”
在场的护卫本是因内城有人私闯方才夜巡搜查至此的,在这名同行的老者打开壁柜将少女揪出来前,谁也没料到会出现现下的情景,一时间皆是震骇莫名,此时听老者言是道派门下,又是主事安排的,心中不由稍定,听他此言,倒也无异议。
萧夜白出城未归,城中主事便是薄云裳。
半刻后,阿萝被人半押半推的带到了善信堂,这是城主日常处理城中事物的地方。
“你现在这幅形容,叫我如何信你?”
“哐当”一叠声刺耳的声响,一面铜镜被抛至眼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萝才第一次无比清晰的看清楚自己此时的模样。
镜中的少女狼狈的跪伏在地,她的头被人强压着贴近冰冷的青石砖面,满头妖异的莹莹碧发凌乱的垂落至镜前,泛黄的镜面中,一张惨白得毫无人色的雪白面容上,惶然无措的,少女惊恐着瞪大了翠色的眼睛,眼角淌下的青色泪痕斑驳了整张脸。
在独自离开大漠进入中原后,阿萝渐渐隐约知晓了自己与旁人的不同到底是什么,她也一直谨遵阿碧的叮嘱,小心翼翼的隐藏着,却从未想到一旦揭开来,会惊起这么大的风浪。
众人的神情,震惊,恐慌,更多的是惧怕、憎恶,这些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就和几步远外那名华裳女子此时的目光一样,冰冷的、疏离的,一直一直,停在她身上。
“不,不是这样的。”抖了抖唇,阿萝费力的仰起脸来,对上薄云裳的眼睛。
“薄姐姐。”她瑟瑟的唤她,带了最后一丝希冀,“你信我,阿萝真的不是怪物。”
“阿碧说过的,阿萝…阿萝只是和常人有一点不同,阿萝是人,不是怪物。”
“你说你不是妖物,那你现在这副形容又作何解释?这般妖异的面容,又岂能称之为人?”
“我…。我不知道。”阿萝有些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变不回去,当发现这一点后,她惊慌害怕得躲进了壁橱里,可是还是被人看见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和常人有这样的不同,这些阿碧都从未告诉过她。她没法解释,只能焦急的,执拗的重复着之前的辩白。
“可是,阿碧说过的,阿萝是人,阿萝只是和常人有一点不同。”
阿碧说的都是对的,阿萝一直这么坚信着,但是,在场的人显然不信。
“荒谬!”,听她翻来覆去也就只是这几句话,薄云裳略有不耐的打断了她。
“你既拿不出说法,我又怎能仅凭你一面之词就信你,你且说说,你潜入城中,究竟有何目的?”乍见阿萝的模样,薄云裳更加确信了凌虚子所言,只是这妖物显然是冲着萧夜白而来,却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我…”阿萝一怔,咬了咬唇,“我不能说。”
“不能说?”未想她倒有几分犟性,薄云裳耐性告罄,正待发作,一直冷眼旁观的凌虚子几步上前,不知说了什么,她颦起的眉目方才舒展一些。
“阿萝。”示意侍人松了少女的压制退开,薄云裳款步上前缓缓俯下身,放缓了语气,“阿萝,你莫怪方才薄姐姐要那般待你,现今萧哥哥不在,城中大小事务由我全权处理,我不得不凡事谨慎。”
见阿萝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的望着她,她叹息道,“今日你这模样被众人看见,这已经是不能辩驳的事实,我虽无法偏颇于你,却还能在旁处帮你周旋一二,这里并无旁人,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大可告诉我,只要不违道义,薄姐姐会帮你的。”
靠的近了,她的话压得极低,轻轻柔柔的,就像之前在翠微居的那些时日中,那个言笑晏晏,抚琴弄花的温柔女子一样,阿萝却忽而觉得陌生。
押送阿萝过来的侍卫都守在门外,此时的室内仅剩薄云裳与凌虚子几人,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美丽眼睛正静静的注视着她,耐心而柔和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可是,她明明是人,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她呢?为什么明明不愿意信她,却又开口说要帮助她呢?
思绪混乱间,阿萝突然想起了楼哀走之前说的话,下意识的,她抿紧嘴唇,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
“我…我要去找萧哥哥,他会信我的。”在初时的惊慌失措后,阿萝稍许的镇定下来,单纯的少女认为只要找到了相信她的人,便能证明她是人。
“哦,是吗?”薄云裳垂下眼睫,缓缓站起身,“只可惜,你的萧哥哥尚在城外,护不了你。”
“那我就去找他。”没人押着自己,阿萝起身就要往外走,却听身后人冷声道,“阿萝,你走不出去的。”
在紧闭的门扉后,少女再一次被侍人押住,递到她眼前的,是一个酒葫芦,内里不知盛了什么,隐隐散出一股腐烂的腥臭味。
“你们要做什么?”几乎是出于本能,阿萝对那葫芦内盛的物事生出一股惧意来,挣扎着想躲开,却被一只大手揪了头发,狠狠的扯住,再也不能动弹。
“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让你喝了这个。”揪住她的正是凌虚子,他吩咐道,“掰开她的嘴,给她灌下去。”
下颌被强硬的掰开,黏腻的液体如一条冰冷的蛇瞬间滑进咽喉,随之而来的灼烧感有如热油滚过,纠结成团的内腑在腔子里骤然紧缩又狠狠的爆开,汹涌而来的极致痛苦炸得阿萝几近晕厥,她无力的蜷在地上,惨白的脸埋在蓬乱的发中。
“这是…瘴毒?”
恍惚中,她努力看向不远处的女子,昏沉的光影将周遭揪扯成红的白的黄的一块块,那付美好的眉目已在扩散的重影中被撕扯成一片狰狞。
“…为。。什么?”
阿碧说过,世间万物皆不能毁伤她半分,唯一除外,那是汇聚尘世万千污秽的恶脏之地的浊气,浊气入体即为瘴,于她是万万碰不得的。
阿萝曾好奇的问过到底有什么妨碍,如今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而正是因为感受到了,才令从来不知爱憎为何的阿萝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这股陌生的情绪挠着她,烧着她问出了此时最想知道的。
为什么,要这么待她?
“为什么?”薄云裳有些谦恶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少女,她浑身都泛着惨绿的色泽,就连唇角流出的血都是绿色的,“还不明白吗?”
注视着少女虚弱得快睁不开的翠色眸子,在她的意识丧失前,薄云裳漠然的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是妖,而非人。”
“现在人已经按你说的抓住了,我要的东西,何时能给我?”
“莫急。”眼看多年的夙愿就要达成,凌虚子在自得之余却还是颇为谨慎,只拈须对薄云裳道,“喂了瘴毒,她已经翻不出什么浪来,现在外面人多眼杂,按之前说好的,先将她押下,待明日老夫夙愿一了,自会将那物呈上。”
“一日之期,变数何其多,你执意等到明日,究竟所欲为何?”对于老者提出的要求,薄云裳始终怀有疑虑。
“你不会明白的。”凌虚子神情倨傲,俯身捏了阿萝的下颌抬起细细端详,她已经陷入昏迷,似乎睡着了一般悄无声息,他沉着眼,通过少女似曾相识的面容,依稀的看到了久远前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啊!他穷尽一生追寻的真相,不…不不,是他北冥氏数代人锲而不舍的追寻!在前人失败数次饮恨而亡后的今天,这个真相已然近在咫尺,只要他揭开最后的面纱,到了明天,天下大白,他的先人和他所做的一切便都有了意义!
“你们又怎么会明白呢?”他低声喃喃,枯瘦的面容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痴态,世人大多只知柴米油盐,蝇营狗苟,碌碌一生,而他北冥氏奉承天命奔走数个春秋所要达成之事,又岂是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明白的?
狂徒!这是初见时薄云裳就下的定义,在谦卑的伪装下,这是个桀骜不驯,自大狂妄的人,可这并不是她该关注的,她关注的只有一物。
“城主不知何时就会回来,你最好抓紧时间。”
“怎么?”凌虚子移开目光,有些戏谑道,“你费了这么多天功夫布计才将他引出城,不过一天也牵制不了吗?”
薄云裳不受他挑衅,只冷道,“他之能为,非你我所能度量,现在虽无消息传回,但说不定他察觉不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有多余的口舌在此与我磋磨,不若珍惜你现在的时间,毕竟,等他回来了,你想要做的可就不好办了。”
她的目光冷冷的落在阿萝身上,凌虚子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速速将她押下去,今夜还很长,我还要做一些准备。”
具体要准备什么,他没有明说过,但他执意要等到明天才将这妖物宣扬出去,薄云裳料定他必有事隐瞒,却也不点破,只颔首道,“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只有你允诺过的,希望不要令我失望。”
她可以为了那个东西忍耐一时的挑衅,可这也是有限度的。
“啧,还真看不出,这怪物平日里一副娇俏模样,紧紧巴着城主,只怕没安什么好心。”
“小心一点,押去地牢就完事了。”旁边的人谨慎的提醒,赵大不以为然,轻松的将拖行在地的已无知觉的少女一手提起来,嗤笑道,“就这弱鸡样?老子一根手指头就折断了,你瞎操心什么。”
旁边的人无奈摇头,几人继续拖着少女前行,静谧的暗夜,不一时,却被男人的一声痛呼惊破了。
“嘶。”赵大手背猛然吃痛,那个突然跃起咬他一口的人趁他松了桎梏转身就想跑,却被一只大手一把又抓了回来。
“小娘皮想跑?”赵大想都没想,劈手就是一个巴掌抡过去,阿萝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忽然又听一声凄厉惨叫,人就被狠狠甩在了地上。
男人不可置信的瞪着攀在肩头的血红妖花,它似乎生了利齿一般深深的嵌进自己的皮肉,浑身的血液都似往这一处汇去,花儿吸食了鲜血,诡异红光大盛,□□的另一头,隐隐没入少女的袖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少女袖中突然窜出妖花伤人,众人惊愕之余,等回过神来,地上的少女已经爬起来向暗夜深处逃去,那花藤也顺势缩回少女袖中。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赵大面容扭曲,吃这一下,又恨又怒,几欲发狂,也顾不得伤口,嘶吼着就追了上去。
沉闷得令人感到滞涩的夜,一轮血月当空,赤地千里,不知从何而起的锣声骤然炸开,星星点点的火把从四面汇聚而来,闪烁的火光跳跃着,舞动着,追逐着一道仓惶奔逃的身影,在诡谲的暗红月华中渐渐连成一片。
阿碧…阿碧…你帮我,只要找到萧哥哥,只要找到他…
阿萝不停的向前奔跑着,漫无方向的前行着,青苔碧瓦、朱楼水榭一一在她眼前流过,渐渐模糊的视线里,混乱嘈杂的人声锣声,她不知道,是谁叱骂,谁在悲嚎,又是谁的血,滚烫的溅在脸上,她心中只余这一个念头,不能停下,只能按捺着腔子里烈火炙烤般的苦痛不顾一切的向前奔去。
“快!快来人啊!”
“这妖物伤人了!别让她跑掉!”
“她跑不动了,快追,在那边!”
一步一步,她跌跌撞撞的前行着,脚步重若千钧,渐渐慢下,重重暗影三三两两聚拢,收缩,乌压压一片压过来。
最终停下的少女茫然四顾,无力的跪坐在地。
阿碧…我好累,我跑不动了,阿碧…阿碧…
少女臂上缠绕的红花华光一闪,惊得围聚的众人齐齐站定,那妖花沿路窜出伤人,气势凌厉,无人可挡,众人莫敢再前。
在愈见浓郁的血腥气包围下,狼狈的少女瑟瑟发抖的跪坐在层层火光中,片片雪亮的刀刃映出她同样雪白的面容,翠发碧眼,无助而仓惶。
就在双方僵持间,夜风乍起乱花迷眼,只听少女一声短促的急呼,“阿碧!不要!”霎时间,静寂的庭院狂风大作,沙石飞走,灯火齐灭,天地草木仿若有灵,怒吼着,在狂乱的疾风中发出令人战栗的尖利呼啸,一时间,众人只觉满院凄厉鬼嚎,不绝于耳。
正惊惧时,却见莫名而起的风暴正中,缓缓起身的少女,碧发狂张,衣袂飒飒,她一人独立月下,神情不复凄惶,却是冰冷的,寂若森渊的翠绿眸底,已没有能称之为人的情绪。
静静注视惊疑不安的众人,少女轻启唇,瞬间,暴涨的杀意凝霜聚雪般,骇然无匹,汹涌而来。
“汝等,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