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刺猬》何葭烟

2、第二章

　　打破固有思维是需要勇气的，往往一般人很难做到。
　　报道当晚，许辞不得已约了程远风一道去吃晚餐。当然，他当时很希望程远风拒绝他的邀请。只是，他最终还是失望了。
　　说实话，他觉得这个过程很难捱。一方面，他要忍受自己违背平日为人处事的习惯。另一方面，他要忍受的就是对面那个家伙的聒噪。若要从两者间选出一个最令他难以接受的，估计会是后者。
　　这不，那人又聊起了他的“丰功伟绩”，说起了他的特异之处。若不是念及彼此是头一天见面，许辞定会扶额叹息——你可真是个奇葩！不过，这话他已经在心里说了无数次了。
　　聊了半天，许辞只是“嗯嗯”地应着，可对面那人还是一脸笑嘻嘻的，好像别人跟他说了什么十分搞笑的事情。他不禁在心里叹道：这顿饭，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时，程远风问道：“你看起来不像本地人，怎么到这里来工作了？”
　　许辞有些猝不及防，这问题的答案他可是从未想到过的。
　　为什么呢？真实的理由好像很幼稚，还带了点悲伤的浪漫情怀，以及旁人知晓后可能脱口而出的愚蠢。
　　当时下决定的时候，他想得很简单——说不定，就在同一趟车上呢？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那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是一个不敢追梦的人为自己打造的世事安稳。
　　他像一个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张望这个世界的蜗牛，稍有受阻碍之处，就会毫不犹豫地缩回壳里去。之后，再要让这个蜗牛出来，可就难了。
　　他没打算就此说出真实原因，而是随口答道：“想要四处走走呗。”
　　两人都选择了住在学校，所以房间被安排得很近，许辞就住在程远风的斜对面。
　　于是，回学校的这段路又变成了煎熬。
　　他可不像那家伙一样巧舌如簧，他只在必要的时候开口，也只在必要的人面前开口。但是，沉默着走回去又实在是尴尬，彼此关系没有好到无言也很舒服的程度。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许辞又想起校门到教学楼之间的那段距离，真恨不得这所学校能够小上一半。
　　任他一人在那里想东想西，程远风却是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沉默和尴尬，居然还孩子气地蹦跳了几下，一副展现自己能耐的臭美模样。
　　到了宿舍门口，他才如释重负般跟程远风道别。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却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潜意识告诉他，关上门后迎接他的应该是安全和喜悦。但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的。关上门后，迎接他的是满室的冷漠和阒无人声。
　　这种心理落差让他很接受不了，敏感的他明白，他只是让思念从骨头缝里溜了出来，然后彻底影响了他整个人的心情。他很想念大学宿舍的氛围，很想念那个让他如获新生的人。
　　他有些无力地躺在了床上，眼中透着茫然。
　　他想，他们这种人，总是很容易茫然的吧？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的事情。
　　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拿出了随身带来的日记本，伏案写了起来。这种习惯并不是他自小就有的，而是上了大学以后，仿照着那个人的习惯养成的。
　　起初只是觉得好玩，因为听别人说起，那个人的日记里记录了不少逗趣的往事。后来，他觉得这是一种能让自己不枉此生的方式。
　　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到了尽头什么也记不得了，好歹还有日记帮忙记着，见证这一生的喜怒哀乐和盛衰荣辱。
　　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让他莫名地感到了心安。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确实是将要走入教师行业了，也确实是离开了熟悉的城市来到了这座群山环绕的小城了，也确实是将心头的大石安全地放回地面了。
　　完成日记后，他走到了窗边，看见这座小城被一片朦胧的灰黄色笼罩着，这是夏季的日暮时分。慢慢地，天上的云变成了黑色，和夜幕融为一体了。远方似乎有一颗星子，在指引着人们走向回家之路。
　　一阵轻微的响声过后，城市的路灯也亮起来了。远远地，几座高楼上的霓虹灯不停地放射光辉，吸引着饭后无聊出门的人。在夜幕里，它们像是城市不肯睡去的证明。
　　许辞倒是想着再出门一趟，但是心中的懒惰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了。不是那种敲几声就停了的敲法，而是敲几声停几秒再敲几声的敲法，好像生怕里面的人听不到一样。
　　这一点，正是许辞最讨厌的。他“哼”了一声，故意放慢动作，施施然来到门前，还透过猫眼假装看了一下，才悠悠地开了门，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敲门的人，也就是程远风，好似被冻着了，僵硬了一秒，然后又笑嘻嘻地说：“去不去看电影？走嘛！我带你去看好看的电影！”说着他还拉过了许辞的胳膊，大概是想要将人立刻带出去。
　　许辞急忙把自己的手救了出来，说：“不去了，太晚了。”
　　程远风见他推辞，便十分诚恳地说：“走嘛走嘛！我请客！是《魔兽》，绝对好看！”
　　许辞继续摇头，坚定地说：“不去。”
　　程远风叹了口气，惋惜地说：“这么好看的电影，你居然不看。哪天你想看了，我也不陪你去了。”
　　说罢，程远风就挥挥手，独自一人下楼去了。
　　许辞再次松了口气。
　　他真是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有精力，这么任性。说看电影就看电影，丝毫不顾忌明天要早起培训的事情。
　　想到这里，许辞就有些担忧了。他对这个培训一点儿底都没有，不知道会是怎么个培训法。是否需要进入课堂，又是否要完成一节课的设计，他对此全然不知。
　　他隐约记得，有次听那个人说起过关于培训的事情，那人好像是很不屑地说：“就是洗脑呗！”
　　直到此时，那个语气，那个声音，那个表情，那个场景，那个地方，那个时节，都还在他的脑子里保留着，像一张照片一样地保留着。
　　许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注意到那个人的。好像是因为旁人提起，说那人很有爱心，收留了学校的两只流浪猫，还让它们睡在床上。
　　但是，许辞对此并不认同，他觉得自己注意到那人是更早的时候。但是具体是何时，他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他想，或许，就是某次擦肩而过？这也难说。
　　还好，许辞不是一个一想事情就走不出来的人。他很快忘记了这件让他烦恼的事，因为迫在眉睫的是完成洗澡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想明天早上起床时，对床有恋恋不舍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