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刺猬》何葭烟

1、第一章

　　岁月从不曾苛待每一个人，倒是每一个人都想要苛待岁月。
　　程远风觉得，如果许辞能够永远是一副孤傲不羁的样子的话，他绝对不会后悔招惹了他。可是，那家伙却偏偏是个顶温柔、顶为人着想的，能够让旁人的心也变得柔软的，刺猬。
　　这只刺猬满身是刺，静静地呆在属于他的角落里，没人理他他就不理人。要是有人惹了他，他就会狠狠地朝那人刺过去，等到所有人都散场了，他再去独自舔舐心上的伤口。要是有人温暖了他，他就会把自己最柔软的肚子露出来，指着左胸口说“这里有你”。
　　可惜的是，他后来彻底惹怒了这只刺猬，让所有柔软都化作了烟云。
　　照片上的人依旧一脸淡漠，白色T恤衬得他越发清俊了。只是，那时候，究竟是五年前了……
　　许辞感觉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可若要他关上车窗，他却是怎么也不愿意的。他想看看，仔细看看，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和那个人在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如果没有，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如果有，那他就要欢呼一场了。
　　远处的山峦似在云间起伏，忽而拔地而起，忽而一览无余，忽而敞开怀抱，忽而眺望他处，令他不由得感叹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突然，一条熠熠生辉的玉带映入眼帘，原来是流经重山的河流，正在滋润孕育着这片土地。
　　树叶随风舞动的声音也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有些着迷地听着，微眯着双眸，侧躺在车座上，不经意间便勾起了嘴角。这地方，他很满意。
　　日光像那人的手掌一样拂过他的脸庞，一次，一次，又一次。可惜，那人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因为那人离他太远了，远到他们之间隔着，隔着雾，隔着江河，隔着从未交汇过的眼神。许辞半睁着眼，想要捕捉那晃动个不停的日光，临了却还是放弃了。
　　他的眼神中倏地溢出了一抹茫然和忧虑，其实，他并不知道他要去何方。那个人在的地方，只是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方向。若非如此，他真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无处容身之人。
　　没过多久，出租车便载他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一间学校，校门外有片很开阔的空地。方才听司机说，这是一所新建的学校，有不少外地老师都在这里教书。也就是那一句话，他才在恍惚间明白了，他也是个异乡客。
　　但是，有什么问题呢？没问题，脚下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到了他乡便是他乡，回了家乡便是家乡，土地从不会欺负一个生人。能欺负生人的，从来都是土地上的人。人啊，真是奇怪的物种！他如是感叹道。
　　走了一小段路，到了校门前，他挥了挥手，示意保安开门。
　　经过一番慎重地询问，保安才面带笑意地开了门。
　　进得门后，他看见了十米开外的一座雕像，那雕像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了夺目的光辉，刺得人不敢多看几眼。他眨了眨眼，想要放松一下刚才被刺激出白光的眼球。
　　越往里走，微弱的读书声变得越发洪亮。初中生还没放假，此时还是六月中旬。
　　到了教学楼前，他忽然想到，他好似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了。顿时有些后悔之前没有向保安打听一番，再要往校门处走去，他可没那个心思了，因为实在是太远了。
　　他有些懒懒地走在校园内，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穿过一条长廊，他看见了置于土坡上的亭子。亭子上长着一根长约半米的野草，斜着伸入天空，姿态令人发笑。他便一边笑着，一边爬上了土坡，歇在了亭子里。
　　高处的风总是要大上几分的，不多会儿就带走了他身上的大半暑气。他慵懒地靠着柱子躺着，哼起了轻快的小曲儿。这亭子，他很满意。
　　但是，总归是要去报道的，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坐着。赢过了心底里的疏懒，他无奈地起身，背好背包，打算硬着头皮去找人询问。要是又没遇上人，再回到亭子里便是。反正此处风光独好，又兼清静，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才按原路走了不过十几秒，他就碰上了一个人。那人看起来像是个学生，但到了如今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移步上前，问道：“请问学校的办公楼在哪里？”
　　那人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大概是个喜欢笑的。他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勾过许辞的脖子，说：“你也是新来的？要去报道吗？”
　　许辞向来慢热，也接受不了这么个大火炉往身边靠，顿时稍稍变了脸色。又想到这人刚才的问话，就知道他也是新来的老师，只好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知道要去哪里报道吗？”
　　那人终于松开了勾住许辞脖子的手，转而拍拍胸脯，微微扬了扬下巴，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包在我身上！”
　　说完，那人就往前方走去了。许辞松了口气，觉得和那人相处大概会很累。然而眼下又不得不先麻烦他，只能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了办公室，一位四十多岁的戴眼镜的中年女子跟他们打了声招呼，随后请他们在沙发上就座。
　　那中年女子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配合着室内空调的冷意，令许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中年女子好似没发现一样，却还是拿过了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了几下。
　　许辞顿时放松了，他发现，这中年女子就像他妈妈一样，让他心里都暖了。
　　他身边的那人又一次发挥了自来熟的特质，和中年女子交谈了起来，一番询问后才知道她姓赵。然后那人就一口一个“赵姐”，喊得可甜了。
　　聊了十来分钟后，他们两个就开始填相关资料了。也就是在这时候，许辞才看到那人的名字——程远风。他不由得撇撇嘴，心里冷哼一声。这个人，他不满意。
　　但是，好歹是将来要经常碰面的同事，总不好刚来就把关系闹僵了。于是，填完资料后，许辞就坐在一旁等着程远风，以示友爱。
　　这些，便是程远风第一次见到许辞时的场景。
　　他觉得很奇怪，他居然还能够回忆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连许辞当时嘴角上扬的角度，他都能模拟出来。很奇怪，因为他明明不是个把什么都放在心上的人。
　　他的确是个自来熟的人，但是这种“熟”都是浮于表面的。不到交心的程度，他是不会说出真心话的，顶多就是插科打诨，活跃气氛。
　　也许，他和许辞一样，是个很慢热的人。
　　他将照片轻轻地放在了桌上，有些怀念地、压抑地叹了口气。
　　窗外的树枝彼此交错。寒冬里，雪花压低了树枝，折断了往日挺直的身躯。可那些能给予彼此支撑的枝桠，却还在半空中，骄傲地仰着脸，迎接大自然的馈赠。
　　程远风觉得，他不是没有遇到可交心之人，只是没有伸出那双手。如果他当初能够给予许辞哪怕半点的支持和信任，如今也不会是这般零落的局面。
　　他知道许辞对他印象不好，但是，生来的劣根性让他想要改变他对他的态度。或许，正是因为年少，才会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稍有不如意之处，便会想尽千方百计去改变它，甚至破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