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而行》戏里糊涂

2、第二章

　　当再一次睁开眼时，明欢看到了一幢2层的小楼房，那是他8岁前居住的地方。独栋的小别墅，后面连着一个花园，两颗高大的桂花树中间有一架酸枣木做的秋千，那可不是简单的一块木板，纤细的枝桠被打磨光滑，带着靠背类似于空中缆车样的结构。
　　妈妈总是细心的，怕自己的孩子会摔着，所以两边还有简易又带着童趣的安全护栏。可这个秋千，明欢也只玩了一年，妹妹甚至都太小了没玩过。爸爸做生意赔了一大笔钱，开始变得喜欢喝酒打人。有一天，爸爸不像往常那么臭烘烘的，又温和的和明欢与妹妹说话了，明欢很高兴，吃完饭后自觉的带着妹妹去睡觉。可两天后他听说爸爸、妈妈离婚了，房子被抵押，他们蹲在简易的行李箱旁，妈妈抱着明欢和妹妹，只低着头慢慢的重复“你爸爸把房子卖了换钱，怕连累我们，现在开始妈妈带着你们过，以后啊，爸爸还会回来的，等去海南的亲戚那里筹了钱，就会来找我们的。”一直说一直说，甚至忘了做饭，明欢搂着妹妹没敢吭声。他们搬到了一个小房子居住，妈妈开始早出晚归的打工养家。
　　那时候明欢不懂，只觉得妈妈变了，再不是香香的了，也没有穿那细细的高跟鞋和漂亮的裙子，于是他很不理解，问了，妈妈愣了一下，僵着脸笑笑走开，那晚的菜明欢觉得挺咸。
　　3年后，爸爸还是没回来，妈妈又辗转回到原来的房子去做保姆，她说怕时间太长，爸爸回来会找不到我们，明欢到不这么觉得，毕竟长大了，附近的闲言碎语也让这小小的少年被迫在短时间内接受现实，他能理解那种类似被抛弃的感觉，可是能回原来的地方，明欢还是很开心的。毕竟那里和现在住的地方比起来，好了太多，还有那些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亲切而美丽的阿姨，高大、爽朗的叔叔，而且明欢也很想念那架小秋千。
　　可妈妈拒绝的明欢的请求，她不带明欢回去，有一次被问急了，妈妈打了明欢，虽然不是很疼，但妈妈还是大哭了一场。隔壁的邻居知道后，都很奇怪的看着他们一家，后来明欢知道，那是一种嫉妒夹杂着怜惜。
　　14岁的明欢在现在这个小区里是个名人，因为他美，那是一种超越了男女的诱惑，光滑白皙的脸庞，毫无瑕疵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介于孩童与少年的青涩，还有那纤细的腰肢，以上哪一点，落到谁的头上，都会让人感恩造物主的仁慈。
　　但他不需要，这些在他身上只是陪衬，所有的特别在遇到他的双眼时都会黯然失色。这是一双惹祸的双瞳，一个赤裸裸的陷阱，一把开启不归路的钥匙。
　　人说：上帝造物时，早把一生的福分与苦难都混进了血肉里，这话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不管时代怎么变迁，一副好相貌总比一个让人看了就害怕、作呕的面庞来的更讨喜。
　　那年小明欢失去了母亲，他知道妈妈是太累了，临走前，妈妈紧紧抓着明欢的双手，不舍的叨唠，从生活的点点滴滴到人生的规划，未来的路、对妻子的选择及对生活的坚韧，恨不得能留一眼看到儿子美满的一生。一晚的窃窃私语，终于耗尽了这个女人的生命。弥留之际，还使劲力气，睁开一条缝的眼，巴巴的望着门口，在这最后一刻，这个饱经风霜的大小姐，抛弃了大家的做派、脸面，呼唤着男人的名字，不甘的睁着眼带着迷恋离开了人世。
　　也许就是妈妈最后的呼唤，让明欢不再相信婚姻、爱情，在他眼里，这是个极度危险且没有高回报的投资，你一旦比对方提前迈进这个陷阱，就会失去自由、快乐，一生战战兢兢、患得患失，不得安宁。
　　明欢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观众，站在屏幕前，匆匆的看尽了前半生，当母亲的眼泪划过那双曾经明亮的双眸时，他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想要接下这一串的悲伤，可惜泪滴穿过他的手心，击碎在泛黄的医用床单上，一个小男孩趴在母亲的身边，嚎啕大哭。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不适感。这个男孩子是他，又不是他。这个孩子在妈妈身边，他抢走了自己的妈妈，最后的宝贝。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大力推开，一个干瘦的小女孩冲了进来，瘦弱的身体，套着一件明显过大的就如同只是简单的剪了几个口子的垃圾袋一样的连衣裙，毫无款式，剪裁粗糙，布料被洗的泛白，有些地方都磨得透光。
　　女孩子双颊通红，显然是奔跑过的，气喘吁吁。一双大眼睛幽幽的泛着冷光，镇静异常，丝毫不见焦虑及恐慌。散乱的辫子上粘了几根稻草，两颊也有些黑灰，一侧的嘴角破了一大块皮，粘着血痂。
　　明欢下意识的上前，想抱抱女孩，在他的眼里，妹妹一直是美丽而聪明的，简朴持家，虽然在他发迹后，也会时不时的穿几件名牌，学习优秀，甚至能出国深造，一直都是家长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妹妹，邋遢随意，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破溃的嘴角，显然是被欺负了。
　　他心里就没有妹妹会被欺负的概念，原本在脑子里清晰的映像变的慢慢模糊。
　　现在的他呆呆的看着，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看着女孩眼里从来没有过的冷漠，看着她用手蹭黑了自己的脸，又是一瞬间，那双明亮的双眸里充满了水汽，眼眶慢慢转红，从那张小嘴里传来悲戚的哭声，虽然声音不大，却比那个嚎啕大哭的男孩子引来了更多的注意及怜悯。
　　趴在床上的男孩子哭的昏天暗地，谁上前都不搭理，一问三不知，渐渐的，那些大人们面带无奈的放过他，转而问那个小女孩。小女孩也哭的像只可怜的小猫咪，可她还能趁空回答问题，简单的告诉大人他们兄妹的境遇及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现实。
　　因为实在交不起住院费，再加上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要抚养，由他们租住小区的居委会出面，找了院长，减免了大部分的住院费用，剩下的钱，又是大妈带着自制的募捐箱去大马路上募捐所得。
　　上辈子，这些事情，明欢都不知道，因为妈妈死后，他浑浑噩噩的躺了三天，还大病了一场，连母亲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这一次，长大的明欢，就像一个隐秘的偷窥者，一步不离的跟着他们，心里充满了愧疚与愤恨。
　　他看到妹妹在不同的人面前，一遍一遍的低头道谢，一遍一遍的哭红双眼。看着那个伪善的居委会大妈，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下手掐妹妹娇嫩的手臂，逼着她哭。每天募捐回家后，直接抱着箱子进了她自己房间，锁着门，堂而皇之的剽窃好心人的善意，只是晚上的时候，送一些隔夜的剩菜剩饭给两个孩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2个月，原本就瘦弱的妹妹几乎都快脱形了，而老旧的故事也不再能吸引身边的人。在四周怀疑的眼神越来越明显前，老大妈终于下定决心改变了策略，她放弃了每天带着妹妹出去寻求帮助的方法，转而收养了两个孩子，那时候的法律还没有那么完善，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都不愿意平白无故的多出两张嘴来，看到老大妈愿意收养，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这还作为一个典型，被区里好好表扬宣传了一番，自然也受到了社会人士的友善捐助。从此后，两个孩子就跟着孤寡大妈一起生活。
　　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两人的待遇截然不同，在明面上，两人都穿着相同材质的衣服鞋袜，根本看不出来，可暗地里，哥哥喝着甜甜的红糖水，妹妹却只有苦涩异常的烂地瓜干混着黄连须须得苦汤。
　　每天，妹妹都开开心心的去上学，和哥哥一起回家，好像是生活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要不是再活一世，看到老大妈在黑暗厨房里的所作所为，以及妹妹喝完后总是偷偷躲在墙角跟处用手指扣嗓子。天真的明欢根本不会明白，他眼里善良的奶奶会做这样的事情。
　　怪不得妹妹长大后一直不喜欢奶奶，明欢自责的捏紧双拳，原来他那么傻，根本不懂得怎么照顾妹妹，反而是妹妹在处处帮衬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