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桂天成》西山东水

25、年宴

　　碧桐院里，许氏迎了张氏，众人往正厅走去，张氏笑言道：“大嫂不喜出门，弟妹又刚接手中馈繁忙，我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今日难得大家都在，我就厚着脸皮不请自来了，弟妹可别嫌我叨扰了你们的清净。”
　　许氏笑着回道：“二嫂说笑了，原还想着忙过这一阵，我们几个妯娌好好聚一聚。今日二嫂登门，正是合了我心意，高兴还来不及呢！”
　　“弟妹，真真是个可人儿，莫怪咱们老夫人和侯爷都看得紧。正是这个理，侯府就咱们三房人，可不得多亲近亲近，不让外人小瞧了。”张氏打趣着许氏，却也不忘一旁的虞氏。
　　“大嫂，我向来心直口快惯了，忍不得要说两句。英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出嫁的日子是一日日近了，我这二伯母是越想越舍不得。这世道，女人嫁人后最大的依仗是什么，还不是娘家这些兄弟姐妹。以后啊，可不能让英桐老是一个人闷屋子里，该多与姐妹们聚一聚才是。”
　　虞氏听得张氏的话，心中不由一紧，张氏历来眼皮子浅，无利不起早，淡淡地笑着回了一句：“桐儿这孩子就是性子静，其实很乐意和姐妹们亲香的，英槿、英梓若是得空，我盼得她们多来几趟。”
　　张氏装听不懂虞氏话里话外的推拒，在这侯府她一个庶子儿媳、丈夫又靠不上的情况下，不抓着机会就顺杆往上爬，如何能让她和英梓母女倆立足。
　　“有大嫂这话，我可就安心了，英桐日日来学习中馈，一个人怕是有些孤闷，明日我便让梓儿过来陪她姐姐。”
　　说罢，似乎才想到许氏的存在，作势拍着自己的嘴巴，“哎呦，你看我这张嘴，话赶话的，弟妹你教导英桐已经是够忙的了，我怎么还能让梓儿过来添乱。这样，我让梓儿每日待英桐她们学完后再过来。”
　　“二嫂这话真是折煞我了，这中馈本来就该是每个女儿家都学的，原先我只是想着槿儿她们年纪尚小，让她们多松快两年。既然二嫂有心，明日开始就让她们三姐妹一起学，姐妹们有个伴也是好事。”
　　许氏不软不硬刺了张氏一句，也没推脱就遂了张氏的意。张氏小门小户出身，见识本就有限，嫁给庶子单务翓后，也没接手过府里差事，到底是不明白内里详情。
　　“如此，我便多谢大嫂和弟妹了。”张氏这句谢话倒是说的诚意满满。
　　“夫人，其实白日里你大可不必答应二夫人的。”晚膳过后，方嬷嬷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帮许氏按摩着小腿，老夫人架子大，吃饭时必要儿媳在旁侍奉。以前云氏根本不吃这套，虞氏一直是个不软不硬的滑头，张氏倒是上赶着，可老夫人对张氏是眼不见心不烦。到如今，所有磋磨都让她家夫人受了，这日日的三餐都不落下。
　　许氏疲乏地抬了抬眼皮，气力微弱地说道：“二嫂也是个可怜的，在这府里她若不争，就真的没她什么事了。嘉珉不是她所生，亲生姨娘又在，她也只有英梓一个指望。白日里我若不同意，她必还要再想法子，闹到母亲那里又是一场官司，倒不如我今日里做回好人。”
　　方嬷嬷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个理，可奴婢就怕二夫人的目的不只是让四小姐学中馈，只怕她还想着让您带四小姐去参加宫宴。”
　　“每年参加宫宴的人数都是定好的，她有想法也无用，母亲和大嫂那里她就过不了关。便是中馈又哪有那么好学，母亲安排我全心准备宫宴，宫中礼仪都学不过来，如今府里的事全赖大嫂操心。英梓那性子，唉，弟妹操心的地儿放错了。”许氏微微叹息道。
　　方嬷嬷点头，“是啊，大夫人如今只有大小姐和二少爷两个命根子，自是看得比什么都重。大小姐第一次参加宫宴，定不会让四小姐跟着误事，就算是一起学中馈，四小姐若有什么不妥，大夫人第一个就会办了她。”
　　“宫宴也就是看着光鲜亮丽罢了，瑄儿和槿儿，我都不曾打算带着。母亲虽然年纪大了，也愈发地精明老练了。”许氏微阖的眼中一丝精光闪过。
　　“夫人，侯爷那里，您……”方嬷嬷在许氏耳边轻声问道。
　　“蚁溃堤坝，非一日之功。”许氏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腊月二十三这日，汴梁大街上行使的满是翠盖珠璎的马车，让人目不暇接，能有幸参加今日宫中宴会的无一不是身处大楚政权顶峰的人家。
　　这一次，宴平侯府参加宴会的共有五人，单英桂自书院归来第二日回了趟府里便一直待在宫里，余下四人分两辆马车乘坐。单务翊和许氏一辆在前，嘉瑄和英桐一辆随后。
　　马车一路行至宣德门前停下，此时门楼前的青石广场上已经停列了不少车架，各府的贵人们在仆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再由宫中侍婢领路从东、西的左、右掖门入宫前往大庆殿参加宴席。
　　与每年都来参加宴席的嘉瑄不同，这还是英桐第一次进宫，她不由地屏气凝神，低眉垂眼，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只用余光观察着周遭的人与物。
　　宣德门是大楚宫城的正门，列有五门，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悉用朱红杈子。宣德门内是广阔的大庭院，当中有弧形的内金水河横亘东西，五座精巧的汉白玉桥通往太华门。随内侍行至大庆殿，又见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殿庭广阔宏壮，可容万人。
　　殿中早已摆好左右数列坐席，珍馐佳肴、奇珍异果摆放桌上，又有乐者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内侍将人引到指定坐席后，便悄然侍立一旁，听候吩咐。
　　“英桐妹妹，你可来了。”虞氏大哥虞长鑫之女虞湘湘快步走了过来。
　　“表姐。”英桐带着惊喜唤道。
　　虞湘湘握住英桐的手，亲昵地说道：“要不是今年你也来了，我才不耐烦来这宫里，规矩太多。”
　　“幸好有表姐在，我头次进宫，都紧张得喘不过气了，就怕不小心犯了忌讳。”英桐的情绪此刻才微微放松下来。
　　“你呀，就是太过小心了。”虞湘湘轻轻点了点英桐的额头，而后悄声在英桐耳边揶揄道，“我可听娘亲说了，今日叶大人也会携子赴宴。”
　　“表姐！”英桐娇嗔道，红晕渐渐染红了脸颊，似白铃兰花开，典雅柔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远香味。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不多时，参加宴会的人已经全部到齐，就连多日未见的英桂也坐在了英桐一边，内侍总管略显尖细的嗓音响起，宴席正式开场。
　　随着穿一身绛纱龙纹袍的皇帝携皇后及众妃嫔的到来，殿中左右人纷纷跪地行礼，高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平身吧。”与太上皇相比，当今皇帝文彬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总是一副温和微笑的样子，少有摆帝王架子的时候。
　　帝后各自说了几句简单的开场白，一番君臣共勉之后，便有身姿曼妙的舞者登场，丝竹之声袅袅响起，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气氛霎时松快许多。
　　英桐悄悄呼出一口气，偷偷打量着上座的帝后，皇后娘娘为皇上斟酒布菜，皇上头颅微倾靠在皇后耳边低语，两人偶尔的对视里满是情谊，好一副琴瑟和鸣的场景。
　　只敢偷窥了几眼，英桐便将目光收回，心中暗想，帝后和睦、恩爱有加，乃是天下幸事。
　　英桂轻轻撞了下英桐的手臂，低语道：“大姐，对面王尚书下首的坐席，便是叶大人和他的家眷。”
　　英桐闻言，不由地抬头望去，恰好与对方的目光相撞，十七岁的少年初长成人，眉清目秀，像朝露一般清澈的眼睛正定定望着自己，遇上她的眼神霎时满眼的欣喜。
　　英桐慌乱低头，连羊脂白玉般的脖颈都染上了桃花状的绯红，想瞪英桂一眼，却再不敢乱动，一双玉手放在膝上局促地捏着帕子。
　　片刻过后，英桐才稍稍缓解了窘态，强做镇静，“三妹，连你也来取笑我。”
　　你难道不想知道？英桂夹一筷笋丝放入口中，连同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一块儿咽下。这大概就是娘娘说的少女的娇羞了吧，英桂暗想，望天眨眼，她不太能明白。
　　“听二哥说，叶老夫人明年二月六十大寿，陛下已经准了叶大人在京城多留些时日。”
　　“真的？”英桐的声音低不可闻，要不是英桂紧邻她而坐，怕是都不知道英桐有开口讲话。
　　“嗯。娘娘最近召见命妇，很是忙碌，大伯母和大姐后日若得空，进宫来陪陪我，可好？”
　　“多谢三妹妹了。”英桐的声音难掩一丝激动，英桂自幼长在宫中，哪会突然无聊到需要她们母女进宫陪伴。皇后娘娘后日召见的命妇里有叶夫人，她们那日进宫，无非是让叶府知道，父亲虽不在，皇室依然看重她们。
　　这么多年了，每年的宫中宴席，老夫人都会带着嘉琛前来，就是打着让皇室不忘父亲救驾之事的念头。可听娘亲的意思，当年的救驾之功早被祖父用在三叔和云将军的婚事一事上了，这么多年若不是顾念着云将军，侯府哪还有多少颜面。而今她婚期将近，皇后娘娘还能想起她来，还是英桂的功劳，英桐心中默默记着英桂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