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59、他以为

　　隐在帐缦后的文姜心跳的极快，她看着身旁的香炉，浮烟袅袅。这是凝神香，可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无知是王叔的孩子！

　　这时殿外传来一个低淳干净的声音，她熟悉的。那人正和玉品说着话。她瞬间反应过来，将自己没身于厚重的帐缦内。

　　饶是隔着帐缦，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文姜也被这灌进来的冷风吹得一个寒颤，今日，怎会突然变得这般冷。

　　那年轻男子在玉品的引领下缓步踱进殿中，夷阳君见过他几次，却从没像今日这般打量过他。俊眉，修目，鼻梁高挺，长得是他见过十分好看的了。他少年得志，却看不出该有的张扬，反之脸上的神情总是显的十分深沉，明明才二十出头，却有着一种看透浮沉的淡淡苍凉。

　　夷阳君不知怎么的，浴血疆场几十年，将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的人，此刻竟局促不安起来。他想站起身，却被齐王按住了肩。

　　凌岐风听到大王有事召他详谈，以为是上次给他的手信里说的事。一看夷阳君也在，他神色不变地给齐王行了臣礼后，朝着夷阳君也端手一礼。“岐风见过上将军！”眼神却抬也没抬，目光移回齐王。

　　齐王笑着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岐风！你于齐国有临危受命，力挽狂澜至功，于寡人又有两次护佑公主回宫的情谊！我只当你于我是有缘的，却没想到——你竟然是我的亲侄儿！”

　　凌岐风的漆黑无波的瞳孔忽然骤烈一收，他缓缓的抬眉，余光瞟了眼旁侧的夷阳君。面上又挂上了淡淡的笑，“大王在说什么？岐风听不大明白？”

　　齐王看他这样的反应，回头与夷阳君对视了一番，想来凌鸢洛确实也瞒着他了！

　　夷阳君见他恍然不知，竟松了口气，原来他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才不来和自己相认的。

　　“那…”齐王想说下去，却觉得不知从何开口。

　　夷阳君此时站起身，“大王，还是我跟他说吧！”

　　他和齐王交了个眼色，齐王瞬间明他是想和凌岐风单独谈。

　　“那你跟夷阳君聊聊！”别的话再没多说，齐王便转身走出了内殿。

　　玉品也垂着头跟着往外走，却一个没留神，撞上了前面的物体。他回过神，发现那是齐王的背，吓得一个哆嗦赶忙跪地请罪。刚要开口，齐王却转过身来，眯眼瞪了他。

　　“你先出去！”他小声道。

　　“啊……？”大王的意思是？玉品有些诧异，他有些惊骇地看了眼帐缦后的文姜。

　　文姜此时也露着张娇俏的笑脸，对着阴寒着脸看着自己的父王，谄媚的笑。

　　玉品可不敢多耽搁，几步走出了这是非之地。他隐约感觉到今日这殿内有点像外头的天气。

　　北风，可是要带了一场肃杀的！

　　齐王提步走到文姜的面前，不轻不重的叩了下她的头。文姜紧张的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发现父王已经挨着她站在帷幔后了。

　　她奇怪的看着齐王，父王这是——也要听墙角？

　　“父王………！”她小声要问。

　　齐王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蹙着眉，细细的听着里头传来的声响。

　　夷阳君邀他坐下，凌岐风一提玄色袍摆，施施然地坐在了他的面前。面色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却不先开口说话。

　　“你…今年多大了？”夷阳君专注的看着他脸上的神色。

　　“二十有二！”凌岐风干脆的答道，又反问“不知夷阳君有何事要与我相谈？”

　　“我，去你府上递过贴！”他的口吻里带着微微的试探。

　　“我知道！”

　　“那为何…….？”夷阳君想不出有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他拒绝自己的，用左将军连称的话来说，这是碰到谁都求之不得的事。

　　“我与上将军速无交情，不知道上将军前一日还在大殿上与众臣比肩反我受封，第二日就去我府上递了贴子说要与我交络，是何意？”

　　夷阳君觉得他说话刻薄却直接，笑了笑道，“我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

　　“岐风不是有怪上将军的意思，只是队既然已经站好了，就该明哲保身，免得贵卿们看不清局势，又该心慌了！”

　　夷阳君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和那些人一样，敌对他？他凄然一笑，觉得是不该绕圈子的，他就直说了 “我们，站不出两队！”

　　“岐风，我，……大概是你父！”

　　凌岐风倒茶的手势顿了一顿，他慢慢放下壶，嗤然一笑，“上将军，此事可不敢妄言！”

　　“我，我和你母亲鸢洛……..”

　　他提到凌鸢洛，凌岐脸上的笑意瞬间全无，他神情冷然道“——上将军！”

　　他的话音瞬间提高了几度。“你既说是‘大概’，不能肯定的事情还是慎言为妙。我也只当上将军是戏弄岐风了！”

　　他站起身，冷声道：“岐风告辞！”

　　“你等等！”夷阳君箭步拦在他的面前，“我知道此事你母亲没告诉过你，你必然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但是你得听我说下去……”

　　凌岐风闭了闭眼，陷入了极力克制忍耐当中，那声音像炸在耳边的钟罄。

　　“你母亲当初在齐宫时与我相熟，我们曾好过，后来我娶了蔡姬后，本想收你母亲在我身侧的，可她不愿意离开冉夫人。我没想到他有了你……..”

　　“上，将，军！”他一字一顿，打断那些刺耳的话。手中的拳头攥得骨结森白，“大王没告诉你，我是母亲领养的吗？”他直视着夷阳君的双目道。

　　“那不是真的，一定是你母亲不想让你知道，才说告诉你是领养的！”他怕他还是不信，咬牙道，“二十二年前，我出征征战南陈前，与你母亲有过一夜露水姻缘………….”

　　一阵利剑出鞘的声。齐王置于壁架上的剑被拔出，直直地抵在了夷阳君的喉结上。

　　他要让这个讨厌的人立刻闭嘴。

　　“你羞要再侮辱我母亲了！”厉喝声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惊若雷鸣。

　　“你总在以为她！以为把她对你的情谊可以比作露水姻缘？以为她为了冉夫人才不愿意留在你的身边，以为她情薄如君般，可以抛下过往………”

　　夷阳君看着眼前崩溃的凌岐风瞬间了然。他知道，他知道一切。他的确是恨透了他才宁愿忍受出身下贱也不愿与他相认。

　　那剑似乎更近了，抵进他的肉里，他感到一阵刺痛。

　　“凌岐风！”

　　“无知哥哥！”

　　齐王和文姜的呼声几乎同时发出，凌岐风恍惚地回过头。文姜被吓住了。他向来平静的像寒山之顶的一汪幽潭，此刻却神情诡厉，眼眶红的像是能流出血。

　　他的目光落在文姜了的身上，很久很久。自从那一年，齐王让他离开她身边，他第一次忘记所有的一切，将目光肆无忌惮地留在她的身上。

　　她怎也在这儿？

　　那个红裳的小人儿，她娇俏活泼，有着这个世界上他认为最好看的容颜，此刻却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他让她害怕了吗？

　　握剑的手有些颤抖，他在干嘛？

　　那三双目光，都惊诧又恐惧的看着他。他最不愿意地，就是让这三个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他明明已经变的足够强大了啊！

　　“哐当”一声，那剑落地，震了一震，寒光四射。

　　凌岐风失神的晃到了夷阳君面前，端手屈身，声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道“夷阳君，岐风无礼了！”

　　夷阳君震愕的看着他，他恨自己，恨得深入骨髓，却又这般隐忍。“岐风.....!”

　　“大王，岐风还有要务，先行告退！”

　　他甚至都还没等齐王应允许，便飞快的离开。

　　文姜想都没想，跟着追了出去。齐王本想叫住她，但想到她和凌岐风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多少能了解他的脾性，她能陪着他，宽慰他也是好的。

　　见夷阳君也要追出去，他赶忙拦下他，“你还凑上去干嘛？他此时还乱着呢！”

　　“可是.....”夷阳君一脸焦虑，心里虎爪般难受。

　　“晚些我让仁章去找他，跟他说说，开解一下，说不定给他点时间，他便能想开了！”

　　“当真？.....”他喃喃地怀疑道，眼前了又浮现了凌岐风那恨他入骨的眼神。

　　还有他声嘶力竭地喊出的那番话——“你总是在以为她！以为把她对你的情谊可以作露水姻缘？以为她为了冉夫人不愿意留在你的身边，以为她情薄如君般，可以抛下过往…………”

　　夷阳君颓唐的瘫倒在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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