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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旧事 ...


  •   年初二,蜷缩在被子里的文姜听到屋外北风呼啸而过,她将被子拥的更紧,不用出门看,她也省得今日是变天了。

      杏儿此时进来,走到床前欠身行了礼:“公主,雅渔姑娘用过早膳了!”

      她睡意微醒,“送过去的小龙鱼,她可喜欢!”

      杏儿没看出那雅渔姑娘是不是喜欢,只是跟她说让她代为谢过公主。可这两条小龙鱼一直是公主的心爱之物,让她拿过去必然是想让雅渔姑娘解闷欢心的。

      “雅渔姑娘趴在桌边,看了半晌,想来是喜欢极了!”杏儿想顺公主的意。

      文姜躺在床上笑出声,“我无聊时,看着它们一上午都行!”她一天要给它们投食七八次,那两条小龙鱼被她养的胖乎乎的。

      “可小龙鱼是大王给公主的生辰礼,公主待雅渔姑娘真是好!”

      “她在宫里无聊,比我更需要解闷的!”

      杏儿不再接话,笑着地问她:“公主可起身?”
      文姜是不想起的,但想着雅渔一个人待在南殿没个说话的,便坐起了身子。

      杏儿招来两个宫女将洗漱用具端上来,她又亲自为公主挑好衣裳呈上去。那是一身绯红交领锦服,配上绛红曲裾,中间是一条粉白色点缀着桃花的腰带,将她那只比男子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腰身凸显。脚下一双月白色的鞋面上与那粉白色的腰带一样绣着点点桃花。

      翠娘端了一盆茉莉水进来,沐阳昝发手艺最好的便是她了。文姜的头发又柔软又直顺,她沾了茉莉水的篦子几下便将她的流瀑般的乌发给梳顺了。翠娘轻易便的给她半挽了个单鬟,像往常一样给她簪了根白玉笄。

      杏儿忽然想到昨晚跟房随侍的是呼呼,但到此时,她们忙前忙后的半天了,却还不见呼呼的人影。

      “公主,呼呼呢?”她小心翼翼的问。

      文姜也才想到呼呼,她踱步去了她寝殿连着的偏房。杏儿和翠娘也跟着一起去了,才刚进门便听到一阵细微的打鼾声。

      那张给随侍宫女安排的床在她高大的身躯下显得局促,,五尺长的被子在他身上也是盖头不盖脚的。

      文姜喊了一声正熟睡着的呼呼,他陡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揉了揉双眼,看到公主和一堆人都站在她的床边。赶忙跪在床上求罪:“公主,奴婢身子不适,适合染了风寒,今日误睡过头,还求公主恕罪!”

      “你哪来那么多理由…….“杏儿一旁小声嘀咕,被翠娘瞪了一眼,她才抿了抿嘴。

      听说她染了风寒,文姜不仅没避着,反倒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又量了量自己的额头比了一下,“诶呀!杏儿,你快去司药宫找御医来!她烫的有些厉害!”

      “公主!”呼呼却突然抱住了文姜的手,谄笑道,“我一个下婢哪犯得着让公主替我请御医,我一会自己走去司药宫求御医开点药包就好!”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说什么自己去司药宫,你听那外头的风声!”文姜让她躺下,替他拽了拽被子。

      “……公主 ,真…真的不用了。”呼呼有些急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找何托词了。

      文姜不理会呼呼,长而浓的睫毛微微一挑,看向了还站着不动的杏儿。“杏儿,还不快去?”

      杏儿看着外面被冷风吹个摇晃不停的树梢,却只得苦着脸应诺。前脚刚踏出了门,就忍不住抱怨,“这个呼呼是个什么东西,还能让我为她跑腿了!”

      屋内缩在被子里,享受着公主恩慈的呼呼,却也是一脸生无可恋。他自己给自己施了几针,本想着弄出些发热的假态,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去司药宫查探一番。谁想到这傻乎乎的公主,愣是良心好过脑子,对他可真是福泽恩宠了。

      翠娘拉着公主从呼呼的床上起来,“公主别过了病气,御医给她看过就好了,你操心着急又有何用?”

      翠娘是从文姜十岁入宫时便照看她的,年龄也长了杏儿她们许多,她的话文姜是听的,便乖乖的跟着翠娘站远了些。

      这时,玉品忽然来了沐阳殿,替大王传话,让她去齐王的褚华宫。

      文姜有些疑惑,“父王可说了找我去有何事?”

      玉品笑着摇了摇头,“大王并无多言,只是请公主这就跟奴才过去!”

      她点了点头,疑惑不减。父王有事都是差人来直接禀告了,或者自己有空了来沐阳殿小坐与她说话,却从未这般正经的差人来让她去储华宫谈话。

      她看了一眼榻上病的迷糊着双眼的呼呼,不放心的坐在呼呼的身侧,“你要是想吃什么 ,想喝点热汤什么的,尽管跟翠娘说,别畏畏缩缩的!”

      对于她的福泽,呼呼很是“感动”地点了点头,眼眶都适时合宜的红润了些。

      翠娘上前道,“公主就快去吧,我这儿帮你看着!”

      文姜这才跟玉品去了褚华宫,到了父王的书房看到里头竟还坐着夷阳君,她欠身行礼,“王叔!”

      夷阳君朝她微微颔首,玉品在夷阳君和齐王的对面又设了一榻,文姜跪坐上去,心里的想法更多了。

      父王和王叔就这么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两人都不先开口说话。这僵局,让她有些微微尴尬啊!

      玉品上来斟茶,文姜顺手接了过去,“父王喝茶!”

      “王叔喝茶!”

      夷阳君接过去后,忽然开口道:“几年未曾见过公主了,公主已经出落的这般天人之姿了,大王可为公主寻好良配?”

      齐王瞥了夷阳君,绕这个圈子干嘛?他放下茶盏,“我已有意在挑选了!”

      “文姜,你王叔想听你们在浮来的生活!”齐王张口直言。

      看到文姜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夷阳君艰难的咽下了刚入口的茶水,“我是想听听!”

      他为什么想听听啊?文姜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眼神情严肃认真的两人,她想不出理由,却还是开口说起他们在浮来的生活。

      浮来的事情她记得很清楚。

      被群山包围的小村落,波光粼粼的小溪,枯黄的芦苇绵延十里,火红的杜鹃妆扮了每个山头…………

      有一年春天,马匪来了,要抢走了大家屯下的粮食。

      在命和粮食之间做选择,村民们都只能乖乖的将自家的粮食给拿出来。姨母却不愿意,一条凌厉狠疾的鞭子,将那几十个扛着大刀的马匪,揍得连滚带爬的逃走。那时候,姨母也受了些轻伤,可在那个村子里,别人都敬仰了姨母几分。

      有一年夏天,无知在山上采药,被蛇给咬了腿,却还是爬上了桑葚树给她摘了小半框的桑葚果。回来的时候,是单脚跳着的,那背上的筐中,黑红鲜美的桑葚果也随着一跳一跳的。

      姨母解开他绑着腿的藤子,小腿的下半部分粗肿着,呈紫黑色。姨母将他的腿喇开一条口子,那黑色的血便顺着脚踝往下流,触目惊心。她看到无知哥哥满头的汗,他却不喊疼,连痛苦狰狞的表情都没有。

      他的腿敷了草药后被包成了个大粽子,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笑着跟她说“文姜,那果子我尝了,比上次在北山头采的要甜许多,你快洗净吃啊!”

      有一年秋天,姨母养的蚕吐了很多丝茧。春里的人都是将丝卖给个集市上的富贵人家,姨母却将那些丝煮了一大锅,烘干抽丝,给她做了三套软和丝滑的里衣。无知哥哥满是痂口的手掌摸在那小小的里衣上,一遍又一遍。后来她才知道,无知哥哥一套也没有,所以的丝都只给她一个人做了里衣。

      有一年冬天,她病了,姨母挖了很多药草给她调理,她依旧病怏怏的。她听到姨母在她床边低低叹息,自责她没有多余的钱买些肉糜给自己吃,将自己的身体养的那样虚。

      第二天清晨,霜露还很重的时候,无知哥哥便出去了,河面上都结着厚厚的冰,鱼是很难弄到的。但是河的四壁上都有虾和蟹打的洞,他伸出瘦削的手臂,探进洞里。有些洞里他能幸运地能摸到东西,有些洞,他就是再探进半个肩膀也都摸不到底。

      到了中午,他才提着大半篓河虾河蟹回来。她听见姨母在屋外骂他,“你也是不怕死的,那洞里你看不见,什么东西都能有。那要是条毒蛇,蟾蜍你就死在哪个河边,也没人找到你给你收尸了!”
      她没有听到点无知的声音,后来姨母将那些虾和蟹烹好,她吃着也不像夏天的虾秋天的蟹,肉都是饱实的,想来是冬眠断食也都饿瘦了。

      无知哥哥站在屋外,满身湿泥,好在到了午时,阳光还能能暖着他。她端了碗给他,他却说什么也不吃,“你和母亲多吃些!”

      她拽着他的手让他接碗,却看到他满手的血口子,那些都是被虾和蟹的钳子夹的。无知抽回手,倔强道“我一手泥,你吃着东西别碰我!”

      ……………………………………

      记得很清楚的事情她就讲的很详细,也有很多有趣的事,她讲着自己能笑出来,好似岁月如何飞更,她也能记得那个时候的姨母,那个时候的无知。

      这些事情,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直到说完,夷阳君一脸怅然。

      齐王却觉得没听到重点,直问道:“岐风他是鸢洛姨母的孩子?”

      文姜愣了愣,父王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是姨母的孩子了!”

      “是你姨母领养的?”

      “当然不是?”文姜觉得父王越问越奇怪。

      “那,你可知道他的生父是谁吗?”齐王的这一问有些小心翼翼,连着夷阳君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这……..”文姜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她征了半晌,脑中一片空白。

      她忽然惨淡一笑,并没有好奇父王的问题,而是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她的视线原来是那样的狭窄,窄到只看到别人对她的态度。无知是她最重要的人,比父王更重要。可她似乎从来没有关心过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千辛万苦的将她送到父亲面前。她却连他的父亲是谁她都没问过,甚至于——没想过!

      齐王见她茫然的神情,就知道她大概也什么都不知道。长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文姜却坐着不动,眼神隐没。

      “文姜!”他又喊了她一遍,提醒道,“我和你王叔还有事相商!”

      文姜缓过神行了退礼。走在大殿中,足下一片虚浮。玉品引她出门,她却在内殿的帷幔外停了下来,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玉品觉得她这样实在不妥,有些央求:“公主……”

      文姜瞪了他一眼,她的一双眼睛又清又亮,这样目露凶光还是头一回,玉品瞬间噤声。

      她小声道:“你先出去!”

      玉品只得战战兢兢的维诺,退出了殿外。

      殿内空旷,没人说话时显得极其安静,虽然隔得远,却还是能听清里头传来的对话声。

      “文姜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年,却一点都不知道这事儿,鸢洛可瞒的够深的!”齐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夷阳君。

      “就怕他,也不不知道事情原委。她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夷阳君的声音有些低落。

      “他战功彪炳,却被众臣当面奚落,说他出身微贱,不配上封。若真是你之子,那些人可真是要抬起手掌打自己的嘴巴。”

      听齐王这样一说,夷阳君瞬间想到——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自己明明就是身世显贵,却宁愿忍受别人的菲薄,也不愿意与他相认?这高高在上的荣耀地位,他明明可以唾手可得,却不愿意来找他,甚至于拒绝了他的主动示好。

      他,该是有多恨自己啊!

      夷阳君不敢像这种可能,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额!

      “别多想了,待会他来了就知道了,一切坦然些!”齐王宽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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