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40、面具

　　“姬请！”姜璃入内后，请她坐下。
　　两人凭案而坐。鲁姬打量着她，她已经反复将眼前这少女打量了个即便，却还是没个罢休，也不知是看不够，还是看不透。

　　“我来之前打听过你？”鲁姬道。

　　“那不知姬打听出什么样的消息了。”姜璃淡笑着，倒也没看出有多好奇的样子。

　　“闻你幼时遭人迫害，在外流亡多年，于乡野间长大。性情古怪，不通情识礼，君上虽怜你为骨肉，却嫌你粗鄙，并不喜你。你嫉妒同母所出的玥，与她也不睦。倒是......与太子这个异母兄长颇为亲近。”鲁姬将昨夜差人在宫中打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姜璃听完笑了，“姬是来寻衅滋事的？”

　　鲁姬摇头否认。

　　“可这样难听的话说与我听，我难免是要不悦的。”姜璃道，面上依旧带着笑容。

　　鲁姬才不管她的话有没有令人不悦，她别有深意地道：“公主不妨为我解惑，此消息是真是伪，是深是浅？”

　　“姬真是个直率的人！”姜璃也觉出她有趣。“不知姬从前以这般开门见山的问法，可能问出真正的答案。”

　　“我未必是靠听的。”问也不是真的想寻个答案，而是她想要问。公主璃虽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可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正说着，三个侍婢捧着器皿进来。为首的一名侍婢将身后二人手中的铜壶与盛器次第摆放于案上。姜璃瞥了一眼，那侍婢揭开壶盖，热气腾腾，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乳香。

　　“公主，新鲜的羊乳，刚刚煮热！膳房还有糕点相佐，不知公主是要甜口的还是咸口的？”侍婢笑着问姜璃，眼神却不时瞥向鲁姬。又动手在壶中舀出羊乳添在两人面前的双耳铜杯中

　　姜璃的唇角微微划起一丝冷笑，也不问为客的鲁姬喜好哪一种口味，反倒是突然问那侍婢：“你来沐阳殿多久了？”

　　那侍婢有些猝不及防，跪地伏禀道：“回公主，婢子去年秋来沐阳殿值守的。”

　　姜璃站起身，脚踱到她的额前，轻轻道：“你在沐阳殿值守一年了，却不知我嫌羊乳腥膻，从不饮羊乳吗？”

　　“婢子，婢子不知，未曾听闻过！”
　　那侍婢显然有了一丝慌张，后头跟着的两名侍婢察觉不对也立刻跟着跪了下来。

　　“来人！”姜璃一阵冷喝，殿外的容月立刻进来。

　　“将此三人拖出去杖五十，遣返内廷，由内廷发配到奚作间吧。”

　　侍婢大惊失色，立刻求饶道：“ 公主恕罪，公主不喜羊乳，奴婢这就撤下，求公主恕罪。”

　　容月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听到那侍婢的话，心知姜璃不会因此等小事大动干戈，其中必有隐情，她并不多话，立刻让寺人将这三名女婢带了出去。

　　三名侍婢被寺人拖出去时还痛哭着呼饶，沐阳殿一时引来不小动静，不一会儿就传开了。

　　待人拉出去，屋内又只剩二人时。鲁姬啧啧：“公主的名声大概就是这样坏的吧？”

　　她刚才没有说，她还打听到了一件隐晦的事，宫中少有人知，因为齐侯下令此事严禁传出，得知此事的人多被封口。可总有一些漏网之鱼。

　　鲁姬看着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四岁，白皙胜雪的肤质，圆滑的脸部曲线尚还显现着她的年轻稚嫩，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即便泛着星辰也没有一丝天真纯情。听闻，她曾一夕之间毒杀了她宫中侍婢几十人。

　　小小年纪，手段便这般毒辣。鲁姬没见到姜璃之前觉得她一定是个骄横恶毒的美人。鲁国宫中也有些心肠狠辣的贵人，奴婢的性命如蝼蚁，有些甚至以玩弄这些奴婢性命取乐的，可那些人的的精神状态便给人以阴翳邪谧的感觉。

　　可就在看到少女的一瞬间，她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这是直觉，她天生直觉极准。她的直觉亦有教她趋利避害的本能，就像那位君夫人，虽然总是在向她示好，伪善的面具恨不得生张在脸上，融入骨血，可她也是不会信的。

　　她端起铜杯，深深地嗅了一口那热腾腾的乳香之气。

　　“姬，不可饮！”姜璃误以她要喝，连忙上前夺过她手中的杯子。

　　鲁姬冲她笑道：“ 公主真当我傻？”

　　姜璃瞬间明白过来她在戏耍自己，悻悻道：　“姬不误会我舍不得请姬吃喝就好！”

　　“公主说笑。不过公主又怎得知这羊乳有问题？”

　　“我喜饮果浆，是以宫中婢子平日都会呈上果浆。今日却自作主张地上了羊乳，是因为姬的到来，因姬怀有身孕不宜饮用果浆。这般刻意而为，若非别有用心，那真要夸她一句胆大心细，体贴周到，再封她个女史做做了。”

　　姜璃虽然说的理所当然，可鲁姬不得不对她的机警敏锐心生佩服，她也是之后看姜璃的反应才有所怀疑的。

　　“你反应倒是极快。所以，公主是如何得罪了那位仁德娴善的君夫人了？”鲁姬盯着她的双眼问道。

　　“姬此言差异，我今日不过是受你牵连，才受此无妄之灾。所以还请姬日后还是少来沐阳殿走动。”姜璃淡淡道。

　　“你急着跟我划清界限？”鲁姬觉得好笑。“君夫人是只想借刀杀人，还是一石二鸟，恐怕公主心里比我清楚。”

　　姜璃不语。

　　鲁姬冷笑了笑，兀自道：“我本对她视若无睹，不想与她为敌。奈何她有心害我，我不会天真的指望她放过我。姑且斗一斗，两雀相啄，谁都要掉几根毛，可不能只有我一个伤着。”光是姬妤说那些指她是栖姬替代品的话，她便已经很不高兴了，确确实实窝在塌上赌气了好一阵儿，损心损性，不还回去也就太窝囊了些。

　　她说这些时扬着秀气小巧的下巴，当真有几分率性肆意。可姜璃却不会拿她的率性当天真了。

　　说罢，鲁姬起身准备离开。

　　“姬如今怀有身孕，还是以自保为上的好。”姜璃提醒道。

　　鲁姬转过身来，揶揄道：“公主难道不该庆幸我与君夫人针锋相对的吗？怎么反倒劝我避其锐气？”

　　姜璃不置可否。

　　鲁姬有些气恼：“也罢，我真心想与公主交个朋友，可公主不信任于我。”

　　姜璃送她到门口时道：“待姬顺利产子以后，我必登门相贺！”

　　得姜璃此话，鲁姬放才明白，她并不是不信任于自己，而是她小瞧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好的盟友，倘若自己有能力自保到顺利产子的那一天，证明自己并不愚笨，她才愿意与自己为盟。哼，小小年纪倒是狂妄的狠。鲁姬见她一本正经的跟自己说这些话时，真是又生气又好笑。

　　“你且等着！”鲁姬自负一笑，而后领着一众侍婢扬长而去。

　　容月见人走了，连忙好奇的问姜璃：“这鲁姬怎么突然来了？”

　　“君夫人放的钩子。”姜璃淡淡道。

　　“来找你麻烦了？”容月紧张地问。

　　“犯不着，她可不蠢！”姜璃笑着道，看着案上的羊乳，黛色的秀眉微微一皱，“让人撤下！”

　　容月想起之前的事又问道：“方才发生了何事？”

　　“鲁姬怀了身孕，君夫人挑唆她来沐阳殿，想在我的地方除了她，然后嫁祸与我。”她看着那暗含玄机的羊乳，嘲讽一笑道：“ 即便是我看上前于她毫无威胁，她也会嫌我碍眼，但凡有机会算计，必不会落下。”

　　容月听到，立马拿起桌上的铜壶，气势汹汹道：“我找疾医来验，若是有毒，我便呈去给君上！”

　　姜璃拦下她：“容月，只怕你拿着这个一出殿门，那头便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不说哪个疾医会为你佐证，你又怎么凭此便能指证她？我隐忍到今，也不过是为了一个一击必中的时机。”

　　“何必再隐忍蛰伏了，公主不是也说，即便你对她毫无威胁，她也是要害你的吗？”容月气恼道。

　　“这不一样，此时的我不过是个令她碍眼的蚂蚁，看着不喜，便要来踩上一脚，碾死方才痛快，可若这蚂蚁侥幸逃走了，她也不屑去追。可倘若让她察觉这一切都是伪装，是为了复仇。那便是另一番局面，鱼死网破的局面，这样的威胁，她会不惜一切，倾尽全力。可现在的我呢，我除了有你，还有何自保之力？”

　　“有，君上会护着你，你若与君夫人坦然相争，向君上说清冤仇。君上未必不信你，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君上是看重你的，你可是他与栖姬女儿，他必会护着你的。”容月气的失了理性，不愿姜璃再整这些弯弯绕绕的，不如痛痛快快的一博，索性将一切拨开。她也迫不及待看那君夫人在人前暴露虚伪恶毒的样子，她一定自己也不愿相信那丑恶到可怕的一面会是她的。

　　“容月，是你傻还是我傻？”　姜璃笑了起来，那笑容让容月看了眼中一痛。

　　“他能护得住谁？母亲，玥，他不都是宠爱的吗？遑论比不上她们的我？”

　　“我又拿什么去跟他诉说冤仇？我只有一张嘴，人家也有一张嘴。我是他生而不祥的女儿，人家是他出生尊贵的嫡夫人。有朝一日论是非，天子宗室也要出面为她说话，齐国的诸卿只会站在储君生母的她一边。他呢？终归天下人的想法便是他的想法。等到那一天，我再看他表演一次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吗？”

　　她的这些话令容月一哽，看着她冰冷的神情，容月瞬间有些后悔自己说那些话。她可以说这些不经大脑的话，但姜璃却绝不会有这种想法，因为她不愿赌，她也绝不能输。她早已对君上失望，又怎么会将成败寄希望于君上。

　　容月默默的跪在了她的面前，“公主，是容月瞽言妄举！”

　　而姜璃却在回想她刚刚说出的那些话，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都被她用来冷嘲热讽自己的君父。竟不料她的内心已然这般怪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