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34、满意

　　凄瑟的秋风穿入廊下，姜玥倚这凭几喝着茶，一杯又一杯。有人来了也不知道，待那茶盂空了，她才侧目，发现梁柱下靠着个双手抱剑的青年男人。青年男人生的十足的丰神俊朗，眉眼如画，一身利索的黑衣劲装衬的身姿挺拔。

　　“你...你怎么像鬼一样？”姜玥恼他。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还这么悄无声息的站在一侧。

　　男人薄唇微微掠起，就当笑了。“怎么，死都不怕，怕什么鬼怪？”他戏谑道，向她走去。修长的腿随意两步便跨至玥的面前，跪坐下来。

　　“卫国也就罢了，你在齐国可不能这般来去无阻碍，当心哪天一个不留神，叫晏将军一支穿云箭给你射下来。”姜玥半是担心，半是不悦道。又问“这段时日你去哪儿了？我请言相国去驿站找你，驿站的人却说了你离开月余了。”

　　“找我有事？”他不答反问。

　　的确是找他有事，齐侯不同意她归卫，必须得找个人尽快带她走，先斩后奏。而这个人无疑是当初有能力将她从卫国解救出来的他最合适。

　　未等姜玥开口，他先道：“去给你备了份大礼，不过.....礼尚往来，你也该帮帮我！”

　　姜玥看到那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本该眉目含情的一双眼，在他的脸上却显的十分凉薄。

　　“凌无知，你这么无所不能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帮的？”她对他口中的大礼并不感兴趣。

　　男人淡淡一笑，道：“对公主而言这不算什么难事，只需公主向齐侯举荐我为将，齐国正值用人之际，我又有护送公主归齐之功劳，想来齐侯不会为难。”

　　姜玥闻言有些意外，“齐国如今的境遇你也清楚，危墙之下求仕途，你打得什么算盘？听闻郑国君十分器重你，若想混个显贵，回郑国岂不青云路坦荡。”

　　偏在这个时候来齐国趟这浑水，她很难不怀疑他又什么别的企图。

　　“郑国那个地方，太偏北了，我水土不服，待了几年也待不习惯，还是觉得齐地好。自小在齐地长大，甚是留恋，便决心在齐地谋个前程发展了。”他懒懒道。

　　她信他才有鬼。

　　“你我自幼相识，说些敞亮话还不能吗？何况....你若想留在齐国，何必舍近求远来走我这条路子。”姜玥笑着凝视着他道。

　　“夷阳君膝下无子，守着偌大的夷阳封地，负着上将军之职，却苦无后继之人。若这时候，有人雪中送炭，岂非予取予求。”

　　凌无知抬眸看她，眼神冰刃般冷寒，唇角划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姜玥，记性太好可不是什么好事。”

　　玥被他这一望，莫名的脊背上的汗毛都耸立起来。却偏偏嘴硬：“你还能杀我灭口不成？”

　　凌无知被她逗笑了，他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其实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姜玥却被他整出一种她是他的小辈的感觉。

　　她嫌弃的挡开他的手，“我不管你是留恋齐国，还是留恋齐国的某个人。既然你已打定主意，我必会想法子让君父接纳你。”

　　凌无知不辩解，得了保证头也未抬，朝她抱拳拱手道了声“谢了！”

　　“还有.....你想办法尽快送我归卫！”姜玥道。

　　凌无知正往嘴里塞一块桂花糕，听了抬头怔怔的望着她，好半晌才艰难的咽下嘴里的食物，朝她喊了句：“姜玥，你莫不是在耍我！”

　　姜玥很能理解一向木着张俊脸的凌无知此刻的反应，他带着她拔山渋水，千里迢迢的逃回齐国也不容易。现在让他把她还回去，可不差点让他被桂花糕给噎没了吗！

　　她讪讪的跟他解释了一番，凌无知将剩下的半块糕掷向盘中，拍了拍手道：“你知不知道齐侯原先是不打算涉及此战的？如今反落得个用你了事的下场，齐侯怎么甘心？”

　　“帮还是不帮？”姜玥瞪他。

　　“我劝你再等等，想想别的路子，你回卫国,我怕你活不长久！”他说这种难听的话倒能说的十分坦然。

　　但玥也懂，他是在担心自己。

　　“凌无知，我怀了身孕！” 她盯着他那双锐利漂亮的眸子道。

　　男人的眉微微凝蹙，四目相对了半晌，他微不可察的叹了气，道：“命也！”

　　“说吧，有什么计划？”

　　姜玥闻言，面色松快了。凌无知这个人极聪明，她不用与他多说，告诉他这件事，他便了然了。

　　“我能有什么计划，一直在等你来帮我筹划。”姜玥道。

　　凌无知握拳抵着下巴，有些愁闷的想了会儿才道：“我来告诉你一个现在听起来并不大妙的消息，不过这在前几天你没生出这个想法时，应当是个好消息，我原本还指着他建功立业，让齐侯对我能高看一筹的。”

　　“什么？”姜玥不以为意道。

　　“你问我这些天去哪了？”

　　“嗯。”

　　“我去把卫侯掳来了！”

　　“嗯？”

　　看到他十分认真严肃的表情，姜玥确定他没在糊弄自己。且凌无知这个人向来板正的狠，也不是个乱说话的。

　　“这就是之前你说的大礼？”姜玥有些无助。

　　凌无知干咳了两声道：“这也无碍，我先将卫侯送与君上处置，只要留着老畜生的命，不死，泄一泄私愤还是可以的。待君上出了这口恶气，看你归卫，不甘心也少些。”他似乎已经有了谋划。

　　“不过，你若忍不住，将他挫骨扬灰也无不可，后面如何，再想便是。”

　　姜玥却听不进他后面的话，自他说卫侯被掳来齐国时，她与那魔鬼相隔不远，此时正处于同一片土地时，她的心便如被千条毒虫啃噬，说不出的滋味。她的目光闪烁着，恐慌落入凌无知的眼中，凌掰正她的肩郑重道：“姜玥，这是齐国，你现在就怕成这样，还谈什么归卫？”

　　玥挣开他的手，蒙住双眼，肩膀也止不住的颤抖。“无知，你让一个人待一会儿。”语气软弱的竟似哀求。

　　凌无知站起了了身，看着她的模样，一贯凉薄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怜悯。

　　“阿玥，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如果不是为了谋划你想要的余生，那么天还没塌，不需要你来撑着。”

　　凌无知走了很久以后，姜玥才从膝间抬起头来。空无一人的室内，平静的像是这是个只有她的世界。
　　她的手抚上小腹，那里是她跟他的一点联系。

　　她想起她少女时候的梦想，嫁往卫国，与他朝夕相对，为他生个孩子，从此二人一体，密不可分。如今她真的有了他的孩子，可这个孩子却便成隐秘地，他和她唯一的一点联系。

　　姜玥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空空的室内，每一个角落都充盈着她刺耳尖厉的哭声。

　　梦，依旧是如所有的夜晚一样，反复重现那些不堪回首的场面，卫王面目狰狞，她手无足措的大声哭喊，卫伋冷漠的面孔......

　　她在梦魇中挣扎着，一声惊呼，“不要！”竟然将自己喊醒了过来。

　　睁眼时姜玥看见齐侯就坐在一旁，他拾起袖子，动作轻缓的擦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玥儿又做噩梦了？”

　　她看着面容倦怠，双目布满血丝的齐侯，有些心疼。不想令他胃自己忧心，她摇了摇头。

　　齐侯垂下头，忽而嗤笑一声，“怪君父无能！本想着攻破卫国，为我儿血恨，可却....”

　　姜玥握紧齐侯的手，却不知该措何辞安慰。他抬起头，宽大的手抚上她的后项，看着她道：“无知，带寡人和公主去会会卫侯！”

　　姜玥这时才留意到站在一侧的凌无知，凌无知薄唇微提，淡淡一笑：“想必今日过后，公主再不会有噩梦。”

　　姜玥很快反应过来，她瞪着凌无知的眼神有些凶狠，她不想去见那个人。可若要说推拒，那如何说服别人她能归卫面对一切。

　　齐侯也看出她恐惧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以为让你亲自手刃他，你能痛快些，既然你害怕，那算了，让寡人送他去死。”

　　闻言，姜玥下了塌，“君父，我去！...”

　　齐侯听了心里是高兴，总觉得让她手刃了卫侯便也算是替她报了仇。

　　夜色中，三人来到一座荒废的宫室前，门前有兵卫守。

　　“里面的人醒了没有！”齐侯问。

　　“方才醒了，喊闹了一会儿，估计是累了，这会又睡了过去！”兵卫恭敬道。

　　“开门！”

　　老旧的门打开，发出难听的“咯吱”声，火把的光束照进这黑冷的屋子。一股只有姜玥十分敏感的气味瞬间笼罩了她，那是一股刺鼻的腐朽味，这味道在她的梦中是个漫过她鼻孔的沼泽，令她窒息。

　　姜玥看到那个人的一瞬，她的心脏像是都停止跳动了。卫侯苍老的身躯被五花大绑，躺在地上。黑布蒙着双眼，一动不动，那感觉就像是他已经死了。然而，他嘴角还在衔流着口水，微微起伏着的胸口也都说明着他还活着，那一瞬间，姜玥的脚克制不住的想逃离这间屋子。

　　她的身体曾经濡满这恶心的口水，这干老的身躯，曾匍匐在她的身上......姜玥胃里一阵翻腾，干呕起来。

　　齐侯抚顺着她的背，急切道：“玥儿你没事吧！”

　　“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到他！”姜玥魔征般喃喃自语，慌张的扶着门要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凌无知伸手将她抓了回来，他眉头蹙的很紧，不解的看着她，“你不是决定好了吗？”

　　这般冰凉的一句，令姜玥怔住。眼前的这头恶兽，她不能躲一辈子，她还得想办法跟他周旋，这便是残忍的现实。

　　他拽着她走到一块纱幕的后面，扶着她的肩，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阿玥，你怕一条狗，只会被它吓得抱头乱蹿。可要想控制这条狗，你得让他怕你，知道吗？”

　　齐侯并没听清这个青年剑客同玥说了些什么，可玥似乎平静了许多，就连畏缩的身体也挺直了些。他觉得两人关系似有不同，一时之间，又将这个年轻人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此人将玥送返齐国时，递交上来的是郑国君手令，郑国君能将这般隐秘重要的事情交由他来办，可见他是极受器重的。那时，凌无知三个字落在一向国务繁重的齐侯眼里是惊不起任何波澜的。他早就忘了那个少年，更不会想到这个有本事能将玥瞒天过海的带回齐国的的剑客会是当初那个在他面前卑微的不敢抬头的那个少年。

　　可再次见到此人后，齐侯的一点似曾相识打开了记忆的罅隙。一时间石破天惊，这不就是当初那个送璃回来的少年吗？

　　他的两位公主失而复得都是多亏了这个人，齐侯打定主意要好好赏赐他一番。赏他些什么呢？他眼下是郑国君的人才。

　　当公主玥与这青年站在一起的时候，当青年拍着玥的肩膀细声安慰她的时候，明明身份悬殊，齐侯却看出了一对龙章凤姿的璧人。他的玥生的极美，他还从未见她与谁能这般相衬过。便是当初世人口中公子无双的卫太子姬站在玥的身畔，他也觉得那卫太子谦和是谦和，却过于柔软了些，玥配他也是低就了。

　　再看这青年，齐侯更觉得他不仅生的仪表不凡，举止气度也皆是不俗。

　　不若，待时过境迁后，赏他二人齐境一块封地，如此一来，他笼络了一个不错的人才，往后玥也有了倚靠。

　　齐侯掳着胡须，越想越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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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玥在怕的要死的情况下，老爹在暗搓搓的乱点鸳鸯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