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卢日记》八爪鱼

5、05 2000年10月16日 星期一

　　2000年10月16日 星期一

　　当玉堂突然站在我面前时，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或者说，那时的我根本就是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直到现在，我拿笔的手还在颤抖，激动的心情依然没有平静下来。

　　美国的专家小组本来被安排在全市最好的宾馆中，可玉堂却提出要和我住在一起，理由是我们是朋友，而且我亲历了疫情爆发的全过程，可以向他介绍很多第一手资料作为参考，以便尽快展开调查和救治工作。他的请求立刻得到了市长和院长的许可，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我忽然觉得连阴霾的天空都亮了几分，似乎真的有几缕光线透过厚厚的云层照了下来。

　　回到家，我看着他一件件整理自己的东西，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一起住了五年的那个狭小的宿舍。愣神的工夫，他已经坐在我面前，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让那张硬线条的面孔都柔和了几分。我看着他，忽然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说：你这个混蛋，不好好准备你的毕业答辩，没事滚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也看着我，忽然呲着满口白牙笑着说：我临时决定在论文里加一部分关于丝状病毒的最新研究成果，没这个，让我怎么答辩？！你是尽职尽责的好医生，难道就让我做个敷衍了事的医学博士？！

　　直觉告诉我，玉堂只说了一部分理由，可我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不管我心里面想的那另一半答案是不是真的，他来到古卢却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我有些恼怒，也有些好奇，问他说，我们两天之前才刚刚通过电话，你居然连一点口风都不露，真是长进不少。

　　玉堂笑眯眯地回答我：何止是两天前，上周五气势汹汹给你打完电话后，我就已经开始安排了。幸好对这种突发事件，有很多应急的手段，再加上他的专业对口，否则还真来不了这么快。

　　我恍然大悟，说，难怪那天你怪怪的，忽然说要过来陪我，但知道我一定不会让。原来早有预谋，想稳住我，来个先斩后奏！

　　玉堂笑得很得意，说，怎么样，是个意外的惊喜吧？

　　我瞥了他一眼，说，惊吓还差不多！

　　玉堂笑着挥挥手，说：算啦，你瞒我一回，我骗你一次，我们算是扯平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事。

　　他那样说着，便开始慢慢靠了过来。看着眼前渐渐放大的面孔，还有喷在脸上灼人的呼吸，我忽然觉得很心慌，一把推开他，竟然说，我还没有洗脸洗手换衣服呢。

　　玉堂很惊讶，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床上。我逃似的冲进卫生间，心里乱成了一团。隔了这么长时间再见到玉堂，让我有种很陌生、很惶恐的感觉，就好像一直以来的平衡被打破了，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惯性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会迷失自我。这四年来，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因此外界的任何微小变化，都会引出一连串自我保护的反应。更何况，这个变化根本不能算小，它已经打乱了我的一切思绪。

　　我很难过自己推开了玉堂，可那时身体的动作是不受意志支配的，那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我很害怕，如果就这样回到四年前的样子，会不会到头来却发现我们再也不是当年的自己了呢？时间在流逝，我们在改变，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真的还可以再像以前那样相处吗？我想，我是需要些时间来适应这些变化的，至少要让自己的心不再忐忑。而且，我们也需要重新认识彼此，无论玉堂怎样，我知道我的心境真的变了很多。

　　不过，今天真的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我居然在洗澡的时候睡着了。要不是玉堂心急火燎地闯进来，我怕真的会光荣牺牲在浴缸里了，或者，至少也会因为发烧被判定成疑似病例。

　　笑，这种安心的感觉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只觉得，这一刻，我真的不是孤单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