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卢日记》八爪鱼

6、06 2000年10月17日 星期二

　　2000年10月17日 星期二

　　没想到，玉堂来到古卢的第二天，我们就被完全困在了这里。由于害怕疫情进一步扩散，乌干达政府终于下令，将古卢北部三个“埃博拉”肆虐最严重的地区宣布为完全隔离区，而我们这里，作为最先发现患者的地方，自然成为其中之一。

　　军队在凌晨就已经开拔到了周边，并构筑起一道道铁丝网。士兵们身着简易的防护服，荷枪实弹，把守在进出的各条交通要道上，除非有特别医疗通行证，否则严禁居住生活在城里的任何人擅自离开。听说，特遣队司令在发布禁令时已经明确表示：“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将动用武力。”

　　恐惧和绝望笼罩了这个只有一万多人口的小城市。所有的学校、工厂都已经关闭，大街上行人稀少，人们都在尽力避免和陌生人接触，而医院更成为地狱的象征，没有人敢接近。电台里，每隔十五分钟就会播报一次关于疫区的消息和疫情警报。这些，对于身处疫区之外的人无疑是种警醒和安慰，可对于我们这些身处其中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梦魇，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大家，死神正在我们身边无声无息地徘徊着。

　　医院里还算平静，对于这样的处理方式，我们并不意外，毕竟这也是现阶段唯一有效的办法。大家按部就班地忙碌着，接诊，治疗，宣布死亡，那种初见“埃博拉”时的恐惧已经被一次次患者死亡前的惨象冲淡了，渐渐变成了麻木的漠视。悲观的情绪在人群之中蔓延着，甚至有人说，这会是古卢人永远也摆脱不掉的噩梦。可我却觉得，如果知道害怕，至少证明大家心头还抱有一点希望。真正绝望的人，其实什么都不会计较了。

　　玉堂和美国专家小组很快就入驻了我们医院。他们的任务是分离出病毒抗原，查出病毒类型，尝试是否可以应用新的药物抑制病毒，或者用恢复期患者的血清合成出有效疫苗。他们出现在医院的第一天，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四个人全部穿着像太空服一样的防护服装，在护士的帮助下采集样本。看着他们笨拙的样子，我脑子里忽然蹦出了宇航员在太空中漂浮的形象，不由得笑了一下，却很快收到玉堂一记疑惑的目光。

　　工作结束后回家的路上，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我为什么要笑？

　　我原原本本地把想法告诉了他，可他还是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说：这种时候你会走神？可不像我认识的展昭呢？

　　我反驳道：你不也一样，工作不专心，怎么就看到我笑了？

　　他说：我看到你的眼睛弯了一下，不是笑是什么？难道是哭？

　　我啧啧赞叹：白大博士竟然能注意到这样的小细节，还真不像你啊？

　　说完这话，我们两个都愣了一下，定定地看了对方几秒，又同时将目光移向了别处，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回到了我的脑海里。我们之间到底是怎样了呢？曾经对他是那么的熟悉，甚至可以料想到每个动作、每个想法，即使是现在，我也依然能够清楚地想像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可事实上，似乎又有些东西真的改变了，比如我在工作中会走神，而他却开始学会注意到那些不起眼的细节。还有多少变化，是我们没有察觉、对方也不曾知晓的呢？

　　后来，玉堂居然还很正式地向我解释了一番。他说，现在之所以开始观察别人，就是因为我曾经说过，他有的时候太过于自我，不太理会他人的感受和想法。所以他试着去了解别人，自然就要从观察他们的神态表情开始了。

　　我看着他那么郑重其事地和我讲理由，心情忽然变得舒畅起来，也向他解释说：我会在不重要的时候走神，也是因为他曾经抱怨过，说我有时做事太专注太投入，不懂得怎样放松，所以我才会学着让自己不要总是那么紧张，偶尔也轻松一下。

　　听着我们两个像陌生人一样向对方解释自己的想法，我却并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很舒服，甚至从戒严后一直压抑的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其实不管我们改变了多少，只要还能继续沟通、让对方了解自己的想法，那么这些改变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最重要的是，我们愿意去接纳这些改变，也愿意为了对方而再次改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