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扣——十月》西北偏北

6、出差

　　“你看那边大概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泰庙。”
　　顺着山路，赵安安和顾家两人沿着基地外围走到半山坡的时候，在他们左侧前方隐约可见有一片层层叠在一起错落向上的橘红色屋顶，从有树木遮蔽的远处一看，恍惚间还真有些到了泰国的错觉。方才甲方潦草地领着他们围着基地傍边的小路走，根本没有心思端详这个寺庙。现在他们站在山坡地势较高的地方，顾先生手里摆弄这单反，瞧着那个靠近湖畔的建筑群似乎是有兴趣去看看。
　　赵安安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了，本来以为这种地方盖得庙多数都是小小旧旧的，没想到站在山上往下看，却也有些声势，似乎不像是间小庙，而是一个布局较大的寺院，在山门的入口处还有对称的两个很大的放生池，只是这里怎么会有个泰庙？
　　赵安安问顾家：
　　“顾工，这寺庙看上去挺大的呀。就是不知道里面供奉的是是中国的菩萨还是泰国的菩萨？”
　　顾先生不甚清楚地摇了摇头。
　　“不太清楚。我去买两张门票吧，反正也是基地周边情况，需要了解清楚嘛。”
　　这次两个人倒是挺一致的想进去参观。本来想让同行的司机一起前往。只是大清早起来一路开车的小司机，兴趣缺缺地摆摆手，宁可在车上的后排座椅好好休息一会。他们俩也就只能自己进去。
　　寺院三门外的请香处里没有人，想想也是，这日子既不挨着年节又不是大庆。好在旁边的偏门是开着的，顾先生和赵小姐就一同进去了，贴着大门的后面就是几个上了年纪的农妇正在边聊天边剥啄着手里毛豆，很是悠闲。瞧见他们两个人也不是很惊讶，让他们稍等等，其中一个去叫了寺里看顾的僧人。顾先生笃定地看着入口处的大殿里供奉的佛像，好意地随口提醒赵安安：
　　“你要不要进去拜拜？”
　　赵小姐思忖了下，摆摆手。
　　“不用了。”
　　虽说她信佛，每年定期都会去寺庙里烧香请愿。可是这次毕竟是出差而且又是和不熟悉的上司同行，让人看见自己三跪九叩的样子实在古怪。

　　寺里的僧人很客气，没有收香烛钱。却也允许他们自行在这寺里走动，只是保持肃静就可。下午还有功课，交代了几句那个僧人就匆匆地离开了。

　　虽说是偏远于繁华的城市，不过这里倒也不是那么寂寥冷清，秋日阳光斜斜地洒在庙堂前干干净净的白色台阶上，原先寺庙里的雕梁画壁有些老旧脱色，看得出尚有人来保护，还算完好。更何况难得是这儿天远云舒，绿荫环绕。此地此景入镜应是也有些秋意浓的韵味。顾先生端着手里的单反相机自顾自地拍了起来。

　　赵安安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一旁忍不住有些恍惚。这个本该是工作日出差的下午，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跑到天目湖边的一座寺庙里静静地站着。这算是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她自嘲地笑笑，自己是绝对达不到古人的心境的。不过湖边的空气确实沁人心脾，深深吸一口气人都柔软放松了，静下心来的赵安安慢慢地环顾这座静谧的寺庙，发现居然有几个散客在大雄宝殿前的长长的香炉前点起了香烛。
　　以前都是自己忙着进庙烧香，从来没有注意观察过那些烧香人的神情，今天却有机会如同一个旁观者来看着这些虔诚人们，他们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口中似乎轻轻说着什么。
　　许的什么愿呢？

　　忽然脑子里想起几年前，有一次去庙里烧香陈磊曾经问她：
　　“安安，你为什么要烧香拜佛，你拜的其实是你自己，你知道吗？”
　　赵安安当时以为他在揶揄她迷信，白了他一眼不想接这个话茬。

　　只是没想到从来不善言辞的陈磊，难得颇为流利地说道：“香烛，就如同你在人间的嗔恨，愚痴。若你心里生了慈悲智慧，那香烛燃尽便是你渡去的七情六欲，忧烦悲苦、嫉妒狐疑、妄想颠倒。若你心中尚未放下执念，那纵使香烛已尽，你也只是参悟不透，循环往复，求而不得。”

　　当时赵安安完全听不明白陈磊一通胡说了些什么，以为他是故意捣乱于是用手地狠狠捏了下陈磊的胳膊，心说不知道这个理工男又从哪里看的这稀奇古怪的话非要背来卖弄。陈磊吃痛讨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知道为何今天想起他的话来，赵安安揣度一番竟觉得似有深意。

　　忽听得有人叫她：“赵安安。”
　　赵安安赶紧转头去看，原来是拍完照片的顾先生正站在寺庙前的黑色功德牌前唤她过去。

　　“你看这个寺庙原来是这里一个村民去了泰国然后又在泰国发了财，回国后筹钱特意按照泰庙的样子建的。这就算是他还愿吧，难怪在这里突然盖了个泰庙。”
　　赵安安顺着顾家手指的方向，看到在黑色大理石上用宋体雕刻着这个寺庙的由来介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当年捐了善款的村民名字和金额。
　　顾家有点诧异：“原来捐个几百几千元也能刻名字啊。”
　　赵安安仔细看了看落建时间：“不过，这可是九0年初时候盖得，在当时确实上百上千已经不算是笔小钱了。”
　　顾先生点点头，九十年代初人们的平均工资也不过是几百元而已。
　　赵安安心里感慨钱倒是其次，主要是谁能有机会可以在生平如此机缘巧合筹建寺庙呢？这多少要有些缘分吧。

　　略略地简单看过了几个主要的殿堂，他们两个人顺着寺院的北边的一圈游廊走去，那里栽植着许多山竹，又高又密，翠竹随风轻摇，沙沙作响。
　　顾先生驻足观望这片山竹，茂密的竹叶早已将阳光遮蔽，只有稀疏的天光穿透到石阶上布满的青苔。
　　“这片竹林真是不错，要是尹工在这里，他一定会喜欢的。”
　　赵安安见他发出感叹也抬头环顾四周，人被竹所层层围罩，婆婆娑娑，显得格外幽静。有些遁世的感觉。
　　顾先生问她：“对了，你知道尹工吗？”
　　赵安安只有个模糊的记忆，毕竟她才来公司。
　　“偶尔听袁苑和田芯提起过。听说他生病了？”
　　“嗯。前一阵突然脑溢血了。他年纪大了多少会有些身体上生病了。我刚刚毕业那会经常跟着尹工做项目。他很喜欢和我们一起做点小项目，有意思也比较有趣。”
　　赵安安笑了起来:“我也挺喜欢小公建的。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容易受到规范的限制，可以表现设计师自己的想法。”
　　“嗯。如果我们设计的方案里面能把大片的竹林用上倒是挺好的。”
　　“对，竹子挺好的。”
　　两个人像是达成了某个共识，彼此笑了笑。
　　“赵安安，你想过这个方案要怎么做吗？”
　　赵安安摇头：“还没怎么想到，可能先回去找点资料吧。”
　　“可惜你来公司晚了错过了，其实我的研究生导师就是专门做装配式建筑的。今年的七月他们来公司做过一次讲座。”
　　“是吗？可惜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可以听听看。”
　　“没关系，我这里有不少资料，如果你需要我回去以后发给你吧。”
　　两个人在林间小道上走了刻把钟，许是因为风景不错让人心情愉快，许是闲谈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让赵安安这边顿时放下不少戒备，她本来也不是太过高冷的人，只是之前顾先生的行为难免让她有些心怀戒备，这天单独有机会闲聊了一会，彼此都没有那么拘谨了。待他们从基地准备归途的时候，她心说可能是之前自己太过武断，顾先生其实相处下来为人和气亲切。

　　在回程的途中，明显坐在车上的两个人放松了不少，小司机因为怕路途无聊犯困特意找了盘许巍的专辑轻轻播放，看着窗外高速路上的车都像是追着黄昏里的落日，赵安安把头抵在车窗上和顾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天来，赵安安也慢慢知道了些顾先生的背景，本来是上海人，后来父母亲去了云南，他也就生长在了云南。念完大学后和太太一起决定来上海发展。其实也算是绕了一圈回了家乡。赵安安听了他的故事有些感触。她和他正好相反。赵安安原本是安徽人。出生在上海。但是心里却更喜欢上了四年大学时的杭州。大约是骨子里更喜欢安逸平淡的生活。赵小姐这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大志向。

　　开到了中途高速路服务休息站，赵小姐连忙去上厕所。等回到汽车旁却发现只有小司机一个人站在那里。隔了一会，顾先生拿着三个热气腾腾的嘉兴粽子回来，他自己一个，司机一个，赵小姐一个。
　　其实三个人在归途的路上都早就已经饿得不行了，各自都埋头吃了起来。
　　赵小姐嚼着嘴里咸香粘糯的粽子，看着不远处的像是花青色调出的天色有些发呆，六点不到，十月的黄昏天色已经暗。服务站的灯全都亮了起来，出来进去的人们熙熙攘攘，不知道会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