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说是天晚了,其实也不过刚擦黑。
      我倚在流烟阁大门边的墙上,看着后房打长工的哥儿蹬着梯子把灯笼点上挂好,红色的灯笼顺势顺着琉胭河一盏盏的亮起来,这歌楼酒肆的繁华地界儿又要开始纸醉金迷了。
      河面上飘来一盏荷灯,纸糊的叶和花瓣儿,花芯子的地方一小截红蜡烛摇摇摆摆的晃着亮,一阵风吹过去,灭了。
      不知道皇上的哪宫妃子又生出了伤春悲秋的惆怅,才放出这么一盏灯来,没等飘过我眼前呢,就被河水浸透沉了。着实可惜了些,我原还想叫那长工哥儿用挂灯笼的长杆子将它勾过来瞧瞧,没想就这么沉了。
      许是回头瞧着我眼里可惜的意味甚了些许,长工哥儿便看着我笑,:“姑娘也莫要觉得怜惜,毕竟是纸糊的玩意儿,不结实,您要是喜欢,改日我给您寻个翡翠的,摆在妆台上,不比这漂亮呐?”
      “那倒不必了,我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我这才仔细的端详起长工哥儿的相貌,这小哥儿唇红齿白的,五官也算端正,若生在世族大家里,也该是个相貌堂堂识文断字的公子。我说,“倒是不知道你姓名呢。”
      “小人姓郭,叫来顺,后房的人都叫我来顺,姑娘要是不嫌弃,也这么叫就好了。”来顺放下手里挂灯笼用的长杆子,“天晚了,外面风大,姑娘您不是能抛头露面的人,还是快些回去吧。”
      “这楼里这么些个姑娘,哪个不是能抛头露面的?我多站会儿,想看看景儿。”我总也是不想回去,楼里姑娘们都开始大叫大笑起来,闹。
      来顺说,“别人我不知道,怀薇姑娘您我还是认识的,说句不好听的,您跟里面的那些个,总归是不一样。您是温将军的女儿,本来就不该在这流烟阁里倚门卖笑,如今又被凌家少将军买下,就更不用这个样儿了。您说说,自己作践自己,您何苦呢?”
      原在别人眼里,我是自己作践自己么?我看来顺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竟已算得上伶俐了,这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未免让人真的思量起来。
      我一直觉得,我还算得上是个识趣的,自被送到楼里来就没哭过没闹过,花娘教什么我就学什么,从来也没有哭着喊着要上回吊表示自己清白的时候,原来在别人看着,我竟是在自甘堕落么?
      然而我也并没有觉得我做的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毕竟事情并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即使我哭我闹我上吊也没得什么用处,比起自命清高的哭上一哭,莫不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能活一天算一天。算一算我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能把事情看得如此通透,总归还是因着遇见的事儿见过的人多了,再不愿起什么波澜。
      我已丢了温家满门,再没什么输得起的了。

      刚在屋里坐了稳,屋门就被人推开,子丘一脸恼怒的走进来,“什么惊才绝艳什么貌绝才绝,不过是个酸腐的文人,怎么竟也敢在我面前嚣张!”
      这还是半月以来他头一次到我这儿来。我说,“你怎的来了?”
      秋桃这婢子也是的,就算他凌子丘买了我,人来了也该知会我一声的。
      子丘在桌边坐下,才抬眼看我,“怀薇,你不高兴?”
      “我怕你是走错了屋子,如若不然,怎的连门也不敲就进了?”我直直的盯他,看得他愧得冲我笑,他也知我这是气他没叫人知会一声就进了门,岂不是把我当做于这楼里的女子同样的身份?
      我心里知道我与这楼里的女子并无不同,然而对于自小相熟的凌子丘,还是不想叫他以为我是个怎样的女子,更不想叫他因为是买了我,便觉得我是低了别人一等,于是连最起码的礼数都失了。
      我将他晾在一边,自顾自的喝茶绣花,其实眼也瞄着他。所以子丘偷眼看我,叫我逮了个正着。
      他自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在我面前晃晃,“怀薇,你猜这是什么。”
      我看他的脸色是掩藏不住的得意,就忍住了没戳穿他,“我不猜。”
      “你看,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青梅,你吃了,就别气我了好不好?”凌子丘打开纸包,拈了一颗放到我眼前,眼巴巴的看着我,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其实青梅的酸气我隔着老远就嗅出来了,小时候凌子丘一惹我生气就跑到跟两座将军府隔了一条街的集上去买一包,第二天递到我鼻子底下哄我。我呢,也是个不争气的,就这么叫他骗了去,一包青梅就吃得我忘了他可恶的地方,吃完了青梅就好像将所有的气性都吃进了肚子里,还跟他好好的玩在一块儿。
      这次可不一样,得叫他长长记性。我故意板了脸,“你还当我是个小女孩儿那么好骗呐。”
      子丘的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怀薇,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终是没忍住松了口,“好啦,我不生你气。就是不知你在气什么,竟连敲门也忘了。”
      “对,你可不能怪我,怀薇,你要是生气,也是该生杜墨白的气!”子丘的怒又上来了,少见他气得这般厉害。
      我说,“杜墨白将你怎样了?”一边也拈了颗青梅放在嘴里,这一下酸的我眼泪都要上来。上次吃还是好几年以前呢,得容我缓缓。
      子丘帮我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于是我吃着青梅听他叙述其中缘由。
      原杜墨白将他在上京里头纵马急行的事儿上奏了皇帝,就在他刚回京第二天上朝的时候。
      “......你知我给罚了多少?我半年的俸禄!”子丘还是一脸愤懑,“这还算不得完,皇上一点都没顾忌我是从边疆刚回来的,居然听信了那个杜墨白的谗言,发了道圣旨叫我‘回府好生休息半月,半月内不用来上朝’,我被我娘生生关了半个月!”
      我知道凌子丘生气绝不是因为俸禄,他不在乎那么点钱,只是他凌子丘从小到大最受不了的,就是禁足。小时候关几天也就罢了,这次关了半个月,怕真是给憋坏了。好像最近跟我扯上干系的人都没的好下场,长风不也是被他先生罚了,关了几天的禁闭。
      我将青梅的核儿吐在一旁,“朝廷有律法,你明知故犯,挨罚也是应该,怎的就怪上人家了。”
      “怀薇,你不知道,我刚才来的时候又遇见他了,那杜墨白坐在广亲王的马车里,好不神气,我骑马路过的时候他叫住我,说什么‘凌少将军不懂得如何驾驭好马’,竟把我的马也罚没了!”凌子丘咬牙切齿似乎是恨不得将杜墨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我用手绢儿擦了擦嘴,一包青梅已被我吃的没剩几颗,我能想到杜墨白是如何的神情,一定是掀开了马车窗帘子的一角,笑的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对着凌子丘不急不躁的说:凌少将军不知道如何驾驭好马,因此这马我就先替少将军养几天。少将军放心,过几日归还的时候,定不会叫它少了一根汗毛。
      凌子丘当时一定气得跳脚,而杜墨白呢,绝是慢条斯理的摇了摇折扇,才放下帘子的。
      这两个人,论武力,杜墨白一个文人,肯定是比子丘不过的,要是论口才,千百个凌子丘也抵不过这一个杜墨白。凌子丘输得不冤。
      “......怀薇,你笑什么!”凌子丘说完了才看见我脸上的笑,霎时明白我是在笑他,于是又羞又恼。
      我只是笑了不做声,青梅的核儿在桌边堆成座小山,凌子丘看着我笑,忽的就也笑了。
      他说,怀薇,你定是已很久没笑过了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