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皋怀采薇》醉生逍遥

20、二十

　　转眼六月初六，凌子丘二十生辰。
　　已经是夏天，所以天亮得早，我体质特殊，天亮就醒，天黑就犯困，然而处在这样的地方，晚上总是不能早早歇息，所以通常我早上醒了，都要再睡回去。
　　今天不一样，虽然我知道凌子丘一定忙着应付各路贺喜的人，不一定有时间过来，但还是早早就起来，梳洗停当，就坐在窗口的桌子上，喝茶看书打发时间。
　　礼物前些日子就送了，看他那个样子还是挺开心的，也不枉费我点灯熬油的绣了半月有余。
　　因为开着临河的窗子，所以倒没有很热，河水的凉气随着微风送进来，还挺舒服。时辰尚早，琉胭河边上别说是歌楼酒肆没开张，就连条船都没有，安静极了。
　　这样安静的状态下，人就容易犯困，尤其我早上还没睡够，于是看着看着书，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房门一响，我猛地抬头，发现是秋桃进来，端着个托盘，上面是几样精致的菜品，还有一碗米饭。
　　秋桃把东西放下：“姑娘，吃点东西吧。”
　　我摸摸因为坐着睡而酸痛僵硬的脖颈，又摸摸下巴确定没有流涎水，揉揉眼睛问秋桃：“什么时辰了？”
　　“申时往后了，姑娘，您这一觉真够长的。”秋桃把菜摆好，递给我筷子。
　　我看了看天色，“先不吃了吧，晚一点的。”
　　楼里姑娘们的惯例是一天只吃一顿早饭，一是保持形体，二是晚上陪客人难免要吃些东西，如果因为吃了晚饭而吃不下东西，一定会扫了客人的兴，若是扫了客人的兴，那么生意就做不成，生意做不成，人生就不是那么美好了。我因为不做生意，所以从来不在意这些，通常上午一顿下午一顿，吃饱了算，没事儿多在屋子里走走，也不怎么长肉。可是今天因着总想等凌子丘，所以这时候还不想吃饭。
　　秋桃看看我，抿了抿嘴，“姑娘，别等了吧。都这时辰了，那凌少将军，大抵不会来了。”
　　我笑，“你知道些什么？不算出征那三年，从小到大，他凌子丘哪次的生日不是跟我一起过的？”
　　“可......”秋桃一脸的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啊可是，你别操心啦，我心里有数。”我看她鼓着脸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好气又好笑。
　　“秋桃，有什么你就直说了吧，我看你们家姑娘，不是承不住事儿的小女子。”这时候门口有个声音响起，我仔细一看，是婉云。原来刚才她就跟在秋桃后面，门没关严，她就一直在门口那站着，不声不响的，这时候才说句话。
　　“可是......”秋桃还是不说。
　　“算了，你不说，我说，原本我就是要来和你家姑娘说这件事情的。”婉云索性进来，坐在我对面，“怀薇姑娘，今天你可是等不来你那位凌少将军了。”
　　我瞪眼瞅着她。
　　婉云可不怕我瞪她，“你还不知道吧，那位凌少将军，已经是驸马了，等这次赈灾回来，就要迎娶长卿公主。”
　　后来婉云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全然记不得了，好像只有她出去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早看出来他不会对你有什么大用，你早换个人多好，现在说不定已经正名了，温将军也不会等太久。”
　　凌子丘去赈灾。赈灾回来迎娶李长卿。我爹正名。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婉云早已走了。掐指算算，今儿又是她撑场子，难怪出来这么早。饭菜都凉了，该动筷子了。我伸手从秋桃手里拽过筷子，一口一口细嚼慢咽，“说说，怎么回事儿。”
　　“就是今天，下房的伙夫出门采买，看见凌府张灯结彩，就打听了下怎么回事儿。结果就打听出来了，跟婉云姑娘说的一般不二。听说就是今天上朝，皇上下的旨，先是要凌少将军到南边治理水灾，别人都以为是在罚他，结果下一句话，就是叫他回来就娶长卿公主。凌府能不高兴吗。可是这全楼上下，谁不知道您是那位凌少将军包下来的？伙夫回来一说，大家就都传开了。”秋桃撅着个嘴老大的不愿意，“估计这会儿，那位凌少将军，正陪着公主游河呢。还不是别的河，就这琉胭河，皇宫后院直通过来，您一低头，说不准正好看见。”
　　“哦。这么回事儿啊。”我吃光了米饭，“你把这撤了吧，我吃饱了。”
　　秋桃收拾完，又看了看我，“姑娘......”
　　“行了，别看了，今晚放你假，不用你伺候了。”我挥挥手，“去吧去吧，今晚别来烦我。”
　　秋桃走了，一步三回头，生怕一个不注意我就顺着窗子跳进琉胭河似的。我不耐的再次挥挥手，叫她把门关上。
　　我坐在临河的窗子前面，有点恍惚，脑子里本来应该想点什么，可是又想不起来要想点什么，于是就一直坐在那儿，手里端着个茶碗发呆。
　　天还没全黑，我坐着坐着，又听见窗下莺歌燕舞，一片丝竹之声。起身探头向外看，顿时茶杯顺着窗户掉下去，放了一天的凉茶撒了窗根底下人一头一脸，登时骂声一片。而我呢，只能重重的又坐回椅子里，心里暗骂秋桃乌鸦嘴。
　　叫她说着了。底下船上正是凌岳。
　　我就不该向外看，这窗户准是和我有仇，上次我向外看，惹上了杜墨白这个好皮囊的千年狐狸，这一次，则是清楚的看见了凌岳船头坐着的李长卿，腰上挂着那天我找给他的玉佩。
　　原来是求亲的信物，难怪那么着急要回去。
　　我扯嘴角笑笑，发现其实我原来从未想过凌子丘会娶别的女人。并不是说他就非我不娶，只是好像从出生到现在，他的生命里的女子，只有他娘、我娘、他们家丫鬟、我们家丫鬟，还有我。
　　还是我多心。
　　他凌岳凌子丘可以为我在上京里头纵马疾行，可以为我不顾身份每天往流烟阁跑，可以为我打伤当朝重臣的亲戚毫不犹豫，可以放低身价好声好气的哄我开心，可以把定亲信物交给我保管三年，甚至他可以把身家性命都押在我温怀薇身上，可是他最后能娶的，还是冠冕堂皇的王朝公主，而不是我这个破落户的将军女儿，现如今流烟阁里的怀薇姑娘！
　　我终究不过是个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