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皋怀采薇》醉生逍遥

15、十五

　　这位李侍郎大约是跟他外甥张公子犯了一样健忘的毛病，忘了当年凌子丘出征做了少将军，是先皇亲自选中的，如今横加质疑，岂不是在打先皇的脸？
　　眼瞧着皇上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杜墨白掸了掸朝服的袖子，“凌少将军的确是为了一个妓子将你外甥打了，然而李侍郎可知道，这妓子是谁么？”
　　“我管她是谁！不就是一个妓子！”
　　“李侍郎有所不知，这位小姐与凌少将军，少时便相识了，凌少将军待她如自己亲妹一般，后来凌少将军出征之后，这位小姐家道中落，无奈落入青楼。凌少将军回来后知道此事，不舍得这位小姐受委屈，所以常常借故去看望她。当日张公子无视小姐的意愿，强行闯进屋子，被凌少将军撞见，因此才被打了。”杜墨白不紧不慢的将事情叙述出来。
　　他和李献说的话，里头打人是一样的，打人的原因也是一样的，打人的经过还是一样的，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又像是完全不一样。
　　凌子丘从品德败坏一下子变成重情重义了。
　　“什么无视小姐的意愿，妓子还有什么意愿可言？”李献自然不依，“她身在那种地方，自然是要——”
　　“那难道在李侍郎你面前放把刀子，你就要拿起它自裁么？”杜墨白冷哼一声，“更何况朝堂之上李侍郎你险些说出有失大雅的话来，未免有些失了体统了吧？”
　　李献就被噎得一愣，抬头看了看皇上的脸色，急忙一揖倒地，“老臣护着我那外甥的心有些急切，因此口无遮拦，请皇上恕罪。不过杜宰辅说的全都是从凌岳嘴里听来的，未必都是实话，还请皇上不要听他一面之词，为老臣做主！”
　　“侍郎此言差矣。若是我今天没有站出来，皇上岂不是要听信你的一面之词了？倒是你，是否是欲以此言辞欺瞒皇上，叫皇上落下个偏听偏信的声名！”杜墨白一甩袍袖，那叫一个义正言辞。
　　“老臣不敢！”
　　“那么杜先生，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皇上大约也是听得烦了，想着赶紧把这场官司打完。
　　“依臣看，既然李侍郎说的话有夸张之嫌不可信，臣说的话是道听途说也不可信，只有打人这件事才是有真凭实据的，便就治凌少将军一个打人的罪吧。张公子的伤我昨儿已派人看了，并没有什么大碍，明天就能下床走动了，那么这打人的罪，也就不用太重了，罚他几月的俸禄，再关几天，也就差不多了。”杜墨白微微弯腰施礼，“至于凌少将军是不是重情重义之人，想必跟着他打仗的士兵们心里都清楚，不然，臣怎么听说，凌少将军回京的时候，边关将士送他送出了十里开外呢。”

　　好啊，真好啊。好一个杜墨白。
　　真真是舌灿莲花。
　　长风就着茶水和糕点给我学了杜墨白上朝时候说的话，我一听，心里就不由得松了口气。
　　听了这些事情，我自己在心里思量着，想李侍郎在件事上犯下了许多错处。
　　头一个，不该在大殿上撒泼打滚。皇帝不爱看这个，李侍郎太心急了，忘记了察言观色。
　　第二个，不该口出不雅之言。朝堂是什么地方，哪里容得他张口青楼闭口妓子？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了。
　　第三个，不该质疑主子。凌子丘当年出征是先皇钦点的，你质疑皇帝也许可以，但是质疑皇帝他爹，不行。
　　第四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若是杜墨白替凌子丘出了这个头，他就不该再死咬不放了。杜墨白什么身份？帝师加上宰相，可不是一个礼部侍郎能抗衡的。
　　更何况杜墨白这一张嘴，利的像刀子一般，死人也能给说活过来，保住一个凌子丘，绰绰有余。
　　哎，找他真是找对人了。
　　“后来皇兄罚了凌少将军两个月的俸禄，再加上禁足三日，就退朝了。”长风咽下最后一口绿豆糕，说道，“我见那李侍郎的脸，气得发黑，黑中还透着绿，真是好笑极了。退朝的时候他叫住先生，质问他为什么要帮凌少将军，先生说‘我并没有偏袒凌少将军，只是李侍郎你太不占理，在下也无能为力’。当时李侍郎差点没昏过去！”
　　说完便笑的前仰后合。
　　“你家先生果真厉害。”我微微笑了，凌子丘的事情算是过去了，不过依着杜墨白的性子，我这欠了他一个人情，过后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还上。
　　长风小脸笑的跟花儿一般，提起先生眼里满满的都是崇拜，想必如今在长风心里，杜墨白就是个横刀立马的盖世英雄，天下间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打不败的人，张嘴就能口吐莲花，还能打的对方落花流水直不起腰来。
　　看看天色，差不多该让长风走了。我刚要说话，就见长风拍拍袖子站了起来，冲我作了个揖就要走。
　　我奇怪，“今儿怎么这么自觉？”
　　长风看着我，按着后脑憨笑，“今儿先生特许了我来的，说只要按时回去，就不罚我，以后也还能让我再来玩儿。”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吃，杜墨白教小孩子还真有办法。我说，“你来我这儿，除开喝茶说话，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干什么还总想着来啊。”
　　“琉胭河景好，我喜欢这儿的景。宫里，可看不见这样的景儿。这儿还有怀姐姐。怀姐姐可比我那些亲姐姐要好多了，怀姐姐你疼我。我二姐虽然与我亲近，可也只是为着先生，其余的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全是看着我受皇兄的宠爱，要么望而生却，不愿意与我亲近以免惹祸上身，要么妒忌的眼睛发红，随时随地给我找绊子受。”长风看着我，表情慢慢沉静下来，“所以，我真的是为了好玩儿才央了皇兄替我建府的。先生虽然严厉，可是这样一来，日子好歹过得还能有趣些。”
　　是了。王公贵族家里，哪里有什么亲情在。在皇宫里，就算是亲生的兄弟，走动之前也要在心里计较一番，何况是有着利益之争的异母兄弟？长风这些年在宫里，该是受了不少委屈，明面上又说不得，毕竟还不能随随便便的就撕破了脸皮。因此，一有了机会，便逃也似的搬出了宫来吧。
　　想着我摸摸长风的头发，“以后要是你先生不反对，常来走走，怀姐姐一个人在这儿，也想多个人说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