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桑菊饮

21、第—21—章

　　徐恒在自己母亲墓前遇见的人，都是他曾经很亲的人。
　　——两个舅舅与一个姨母。

　　他外祖父去世较早，但并没有葬在华明山。外祖母倒是还在，但是作派有些老旧，是不会来给后辈扫墓的。大舅方卫业，二舅方诚，姨母方蕊，他曾经对他们还是挺有感情的，毕竟徐家这边的几个近亲都在海外，平常走得近的也就是母家的亲戚了。

　　方蕊看见了他，迎上来道：“小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他绕过这位姨母走上前将鲜花在母亲的墓碑前放下，拆开蜡烛与清香点上，然后去了一旁的专供焚烧处烧着纸钱。

　　他这有些冷淡的态度令三人都有些尴尬，站了一会，还是方蕊开口道：“你这是一定要怪我们吗？我们知道的也并不是很早，况且那时姐姐已经不在了，闹还有意思吗？”

　　徐恒回头看着她道：“今天在这里，不要说这个话题。”

　　方蕊一时无语。已经快步入老年的方卫业皱了皱眉，不悦道：“你这是对长辈应该有的态度？”

　　徐恒继续烧着纸钱，没有再开口。
　　他觉得像他爸去年那样的婚礼，方家人就算不表示反对，也至少不会出席。但他们不但出席了，而且还是拉着自己不要破坏婚礼的主力成员。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是为了顾忌自己以后在徐家的处境，不过这半年多的打工生活让他明白了更多的可能。

　　方卫业缓了缓语气，在他身后讲父子之间难道还真能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说事已至此，他应该要怎么面对才是最好；劝导他不能意气用事，毕竟人生路长，有家业背景总是好的；再说他爸对他也不是真记恨，一开学时便有让人查过他有没有去报道。

　　徐恒认真关照着面前火堆，后面的说话他有听，也并不觉得都没有理，但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父母当初算是商业联姻，本来也是门当户对的，但是因为在一些经营、发展策略上的失误，方家慢慢的就没落了，徐家则是发展稳定。因为这门姻亲关系，徐家偶尔也会出手帮助一下，但是商人从来就没有白白帮人的天性，久而久之，方家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了为他妈妈说句话的底气了。

　　听到方大舅又提到那场婚礼，主要是希望他能认识到自身行为的错误，徐恒便转身看向方蕊道：“我记得姨妈你有一把我家的钥匙，在身上吗？”

　　方蕊道：“在。”
　　“给我吧。我回来得急，忘了带。”

　　方蕊从手袋的钥匙包里拿出了一枚单独的钥匙给他。徐恒接过看了看，揣了起来，又道：“我还记得我妈说过给我放了一笔钱在方家，等我成年之后再给我。”

　　三人闻言相互看了看，还是方蕊道：“是有一笔钱在我们那，不过现款放在那里会贬值，所以给你做了理财，这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来，得到期才行。”

　　徐恒点头表示了解了，回头继续烧纸。

　　方卫业却突然有些恼了，“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会要你那点钱吗！”

　　“今天在这里，不要说这样的话题。”他提那么一句，只是不想在这里再听到那些苦口婆心的话。虽然这半年多他对钱的概念直观深刻了不少，但却还是从内心里真不觉得那有多了不起，没诚心想要。看在今日在此相遇的情分上，权当那是妈妈奉养了外祖母。

　　他离家出走算是他作，不管是病死他乡还是就此辍学，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方家人这半年多都没有来过问他一下也是事实。也许有上面说的那笔钱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在那场婚礼上他对要拦住自己的人也态度不好的原因。他不想追究，也不想认错，所以最好什么都不要谈。

　　方卫业还想再说什么，被方诚拦住了，“小恒你现在电话是多少？”

　　徐恒头也没回的报了一串数字。方诚给他拨打了一个，挂断后道：“我想你也许想单独在这留一会，我们在一边的停车场等你。”

　　徐恒摇摇头，“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行。要赶回学校去，时间有点紧，就不去看外婆了。”

　　没有去管三人的离开，徐恒将买来的纸钱烧完，在墓碑边坐了下来，将这多半年的大学生活报喜不报忧的说了说，然后就静默下来。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管理处的巡山人员已经开着电动车从不远处的道上路过了两次，倒也没有过来问他。作为墓园管理，什么样的场景都见过，这样安安静静靠着墓碑坐着的已经是很理性的举措了。

　　这份寂静直到一个电话铃声的响起才被打破，徐恒回过神，拿出电话看了看，是季升云打来的。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接通。只过了一会儿后给回了条短信，然后关了机。

　　就算没有拿到家里的钥匙，他也不打算再去季家住。

　　起身将已经燃烬的香柱与烛泪收拾干净，使墓台恢复到干净整洁的样子，半蹲下看着墓碑上妈妈的照片与名字，过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余下更多的话他几经周旋，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出口。
　　今天在这里，这个话题好像也不应该说，因为都会令她生气难过吧。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身在某些方面有些与众不同时，母亲尚还在世，只是那时候已经病重，他自是没有机会与她讲起。之后有丧母之痛，再加之全部心力都赴在学业上，几乎都将曾经那个意识忘忽了，直至遇到了那个人——季节的季，升腾的升，云汉的云。

　　趁着在校的学习之余，他也从书籍、网络等渠道有过尽量多的了解。
　　越了解就越难受，但只要一见到那人，却又会真正的高兴起来。

　　即便妈妈已经不在了，但若是知道他的这些心思，也是不会开心的吧。因为那样好像就注定了今生难定，此身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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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之后转了几次车，临近傍晚时分徐恒才回到他住了十八年的家里。

　　院子里枯枝残草倒是没有见到，但也只是被收拾干净了而已，没有再加以新的种植，只有一些原本多年生的植物与两棵桂花树新叶茂长，一派生机，倒是也减去了几分无人居住的荒凉。

　　屋内只有薄尘，大概偶尔还有人过来打扫。他上楼洗了个澡，顺带又将衣柜中还能穿的四季衣服装了一大箱，准备带去瑞城，这样他至少可以两年不用买衣服了。去年终归是没有经验，衣服只随便带了些当季的，结果季节一变，经济计划便更加雪上加霜了。

　　将上次他爸说的那张卡从抽屉里翻出来，放桌子上看了一阵，最后还是又放了回去。

　　他爸对不起他妈妈是肯定的，但是不是也对不起他，这就要看怎么说了。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便继续这样下去吧，反正如他说的那样，他爸终有一天会宁愿没有他这个儿子的。一个忠贞观念淡薄的男人也未必就能接受一个同性恋儿子，而情已至此，他也再难以生起要去争取他接受的执念。

　　收拾好一切后感觉到有些饥饿，他才想到中午因为当时还在山上，并没有吃东西，这距在季家的早餐已经过去快十二个小时了。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忙换了衣服出去找地方吃饭。人情纠结虽然苦闷，但身体问题也至关重要。

　　虽然大半年没有回过盛城，但繁华地区还是变化不大，不管换了几任店主，但每一间商铺都总是开着的。晚餐之后，他随意在商业区逛了逛，什么都没打算买，但却意外的遇见了熟人。

　　也不很熟，只是今天早上才见过而已，就是季升云的妹妹——季悦。

　　认出她之后，徐恒一转身便往边上灯光薄弱的地方走了几步，再回身去仔细看其周围，并没有发现季升云，只有一位季家的司机在其身后，而与之同行的则是他早上也有见过的、季升云两位姑姑的孩子，还有一位他早上未曾见过的长发女孩，季悦拉着对方同步前行，很是亲近与熟稔。

　　虽然就算季升云在这里他也不打算前去会合，但心中却还是想看一眼。只是在那个小团体后面随行了一段路程后，便肯定了季升云并没有与之一道。

　　徐恒停下脚步，目送着前面的季悦等人渐渐走远。
　　他不想过去与之相见，即便早上相谈甚欢。

　　关了电话，是因为既不想与方家人联系，也暂时不愿意与季升云联系，主要是不想再与季家有过深的接触。经过昨晚与今晨的相处之后，他发现在对别人儿子有所肖想的情况下，见这人的父母时便总会有超出常态的不安。

　　而且，若万一他真的妄想成真了，那无论现在在其父母家人面前建立了多么好的印象，到时候只怕也会被摧枯拉朽到一分不留。

　　不过这也真的是妄想吧。
　　他想起中学时在同学之间被改编最多的那首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不是知不知，而是我喜欢你，你的性向却是寻常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