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冢》鲁予熙

115、攘外必先安内

　　大境与大漠一战，完全胶着了。
　　大境两股兵力，将少星师所率领的大漠军困在大境国内，死死地缠着、撕咬着，可大漠军仿佛比蛇还要灵活狡猾，几乎次次都躲了过去，然后趁机反击一把，大境的兵力损失惨重，越来越难以支撑。
　　又是一番浴血奋战后，屠从英带着兵力暂时撤下了战场，一身是血地走回了营房。
　　杜刀擦了擦脸上沾得到处都是的血和沙土，忍不住对留守营地的许姜州问道：“大漠那边还没有传过来消息吗？”
　　“有啊。”许姜州埋着头仿佛是在清点着储备军资，头也不抬地道，“咱们都截断了，但就是没有关于大漠王庭的消息。咱们现在的粮饷明显已经撑不住了，军队之中有大半人数伤的不轻还在坚持上战场厮杀，这样下去……”他停住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但他的意思，众人都懂。
　　屠从英紧锁着眉头站在疆域图前，极力思考着下一步到底如何计划，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出了何事？他快步走了出去，就见好几个士兵举着弓箭往天上射去，屠从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士兵大声回答道：“回禀屠帅，今日发现从大漠那边又飞来一只信鹰，我们正要将它打下来！”
　　屠从英仰头望去，那只黑色的信鹰正长啸着回旋在天空中，努力往东冲。
　　“是王庭的信鹰。”一旁突然有人道。
　　屠从英转过头，就见华衍一身利落的红色长袍站在不远处，仰望着天上的黑鹰。
　　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华衍开始像尚风华一样打扮，让其他人以为衔南郡主就在军中，而屠从英又以主帅的名义命令她留守，由许姜州看管着。
　　屠从英看着她，微微皱了下眉头，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问道：“总要确定一下的。你有什么办法能自动让它飞下来吗？”
　　闻言，华衍侧头想了想，从一旁树上扯了片叶子下来，放到嘴边吹了几声。天空中的黑鹰又叫了两声，竟真的缓缓降低着高度，最后落到了华衍身边的大树上。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华衍看了看屠从英，伸出手去，那只黑鹰又乖乖地扑下来，停在她手臂上。
　　华衍从黑鹰爪子上取下一卷小纸，毫不犹豫地转手就递给了屠从英。
　　屠从英愣了一下才接了过去，展开一看，信中言道：“无极星陨，彼岸花开，令军速归。”前头两句他一时没看明白，但最后那四个字却是一目了然。
　　他又递回到华衍手里，后者也看了一下，喃喃念道：“无极星陨……看来女王死了。”她重新将小纸装了回去，对屠从英道：“放它去报信罢。”
　　屠从英摆了摆手，华衍便对信鹰说道：“去吧，去将少星师带回大漠花溪。”
　　那鹰仿佛听懂了似的，长鸣一声就展翅飞上了天空。
　　屠从英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大漠，把女王比喻成无极星？”
　　华衍淡淡一笑：“在我们大漠，女王在无极大殿里接待朝臣与四方来客，日是信神，月指信神的伴侣，还有三颗星，分别是大星师、少星师，以及女王。”
　　屠从英“哦”了一声，转过身大声命令道：“传各将领速往中营集结！”
　　华衍立在原地，看着屠从英逐渐远去的背影。无极星陨，女王已死，彼岸花开，祀女正逐步掌控大局，尚风华真的成功了。
　　她微不可及地叹了一口气。
　　再说少星师，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的小玉盘，赫德钦掀开帐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在少星师对面盘腿坐下。
　　连日来竭尽全力地不停卜算，少星师的一双眼窝都深深地陷了下去，胡子拉碴的，憔悴不堪。
　　赫德钦深知卜算之术的弊端，很想开口让他停歇，但想到现状，又咽下了嘴里的话。诉说如今的状况，看着是大漠军占尽了上风，然而他们可是这场战争的主动方啊，打入大境境内这么久，都摸到了京都的城墙，却没能攻进去！这样拖下去，就算少星师再极尽所能，他们的后备也会跟不上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筹谋出一套万全之策，一鼓作气拿下京都。
　　赫德钦正这么想着，少星师猛然咳了一声，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液喷吐出来，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浓浓的血腥味一时之间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
　　赫德钦吓了一大跳，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往少星师的嘴里塞，后者这才缓缓平息下来。
　　赫德钦扯过他手里的小玉盘放置到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道：“别算了！你的身体已经垮了！再算下去你会死在大境的！”
　　“我若是不算，咱们都会死在大境。”少星师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转头看着赫德钦，神情严肃，隐隐带着一些悲伤，“咱们可能要输了。”
　　“什么？”赫德钦瞪圆了眼。有近乎无敌的卜算之术在手，大漠的结局竟会是输？
　　帐外有人通报了一声，走了进来，目无表情地道：“国师大人、大将军，从大漠来的信。”
　　往日里也来的有信，但自从徐昌突破包围圈，屠从英回归后，他们收到的消息几乎都是被人篡改过的，少星师一眼就能辨出真伪，不过，为了不错过真实的消息，每次来信他们都会过目。
　　赫德钦随手接了过去，展开来随意看了几眼，骤然大叫道：“什么？！”
　　少星师立刻抬头问道：“出了什么事？”
　　赫德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颤抖着双手将信纸递到少星师手里，后者一看，眼珠闪了闪，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怎么会是这个时候？”
　　赫德钦原本震惊于这个消息，听了少星师的话，他愣了一下，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少星师却没有解释，快速地道：“我们必须快马加鞭赶回大漠！”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之前屠从英从纳那山脱困，他没有预测到，说明那位衔南郡主出手了。她一定在大漠内部做了什么手脚，或者……女王之死也与她有关？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华衍就危险了！
　　赫德钦诧异地说：“难道我们就这么不打了？直接回国？闯过徐昌的防线？”
　　“难道要等到他们来到我们面前，亲口告诉我们，大漠的女王死了？”
　　赫德钦呆滞了一下，结巴道：“怎、怎怎么会？你是说、意思是，他们很有可能，知、知道这件事？”
　　少星师在小玉盘上飞快地算了几下：“消息是真的，我们必须要抓紧了！”说完他就冲了出去，帐外传来他提高音调命令众军士的声音。
　　赫德钦与送信过来的人大眼瞪小眼，他唉声叹气了一下，也掀开帘子出去了。
　　大漠军骤然撤退，关津方面并不知何故，只能加强戒严以防有诈。当大漠军撤至徐昌附近，正打算想方设法越过去的时候，屠从英派遣使者，要求与少星师见面。
　　这下，少星师更加确信，他们已经知道了大漠内部的消息。
　　两人如约在一处山丘上见面。
　　屠从英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人，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外表看上去如同文弱书生，没有特别出众之处。这样的人，怎么就是一个精通卜算、闻名天下的少星师？
　　少星师颇为冷淡地问道：“将军要见我，所为何事？”
　　屠从英冷笑了一声，说：“本帅向来不喜欢绕圈子，就直说了。你们闯入大境，搅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就这样骤然想走，没这么容易。”
　　少星师皱了皱眉。
　　屠从英继续说道：“你们这么急着走的原因，本帅也略知一二。国内王位动荡，即使少星师再能征善战，也明白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不是么？”
　　“你想做什么？”少星师绷着脸说。他知道，对方估计并不想再继续战争，但也决不甘心吃亏。
　　“本帅要带人前往大漠的都城花溪，不多，一百人左右。”屠从英很爽快地说明了他的计划，其中有大部分原因考虑到尚风华的处境，他必须去把她带回来。
　　“呵。”少星师忍不住笑了一声，“将军要带这么点人去花溪？为的什么？”
　　因为你们真正的祀女在他这里啊！但屠从英不能说，若是传了出去，身处大漠王庭的尚风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过，还是可以含糊一下的。
　　“你们信塔的祀女，名唤华衍，是也不是？”屠从英笑道，“我们手里。”
　　少星师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急速上前几步，厉声道：“你们的人潜入了花溪？是衔南郡主？”
　　屠从英笑而不语。不管他是算出来的也好，还是猜的也好，反正只要信了就足矣。
　　少星师恨恨地盯着他，沉默半响，才咬着牙道：“行！”拂袖而去。
　　时隔数月，关津终于能再度接到来自徐昌传递过来的谍报。自徐昌被困以来，他们对西边就已经失去了消息，这还是从那之后的第一次。
　　唐晏清摊开谍报，一字一句看得颇为仔细，其中大意为：徐昌被困后，南陵增援；衔南郡主带人前往大漠纳那山救回主帅屠从英，之后又独自潜入大漠都城花溪；主帅回归后与大漠军展开旋斗，而衔南郡主则在暗中与信塔祀女华衍互换身份，刺杀大漠女王，以华衍的名义调动少星师与大漠军回朝；主帅屠从英将再度进入大漠，意图与大漠讲和。
　　他默默地舒了半口气，当初他的猜测是对的，尚风华便是大漠少星师的不能之处。
　　这场战争终于能告一段落了，大境打得如此惨烈，自显帝登基以来，几乎闻所未闻。
　　少星师怀着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日夜兼程，也不管跟在他后面荡悠悠式的屠从英一行人，进入花溪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王庭，迫切地想要见到华衍。
　　战争伊始，为了防止敌军的探子潜入王庭或信塔蓄意破坏，他不仅预先卜算过，还特意加强了守卫。那衔南郡主到底是如何行动的？屠从英为什么会说华衍在他们手里？
　　少星师冲入王庭，满宫白幡，入眼刺痛，他顾不得其他，抓住一个人就问：“祀女大人在哪里？”
　　那宫女看到他颇为诧异，但依旧恭恭敬敬地道：“祀女大人应当在无极殿。”
　　他喘了半口气，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无极殿，殿门紧紧关闭，门口处只有婆娑一人守着。
　　少星师大步走上前去，急切地问道：“婆娑，你如何在此？祀女呢？”
　　婆娑显然知道他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不紧不慢地行以神礼，缓缓打开无极殿的大门。
　　少星师皱着眉头看着她慢吞吞的动作，门开了一半就彻底失去了耐心，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进去，婆娑又慢吞吞地将殿门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