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一望无际的马蹄印 ...
-
无极殿深处，因为女王驾崩须服丧而一身素衣的美人背对着殿门而立，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少星师不敢再动了，仿佛害怕薄弱的美人会因此而惊走，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华衍？”
美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颜。
少星师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笑容来：“华衍，你没事就好……我以为女王出事，你会受到胁迫或是其他的……”
“少星师？”美人微微侧头。
少星师还在继续道：“华衍，你放心，我已将军队带回，无人在能阻挡你登上大位……”
“哦。”美人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
少星师脸色瞬间一变，刚松懈的一口气又紧紧提了起来，声调也变得冷淡无情起来：“你不是华衍……究竟何人？”
尚风华淡淡地看着他。
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应该说不愧是少星师么？
忽然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婆娑探进来半个身子，轻声道：“宫外有一伙人，领头的说他是大境屠从英，特意来见祀女大人。”
尚风华道：“既如此，见。”
婆娑便缩了回去。
少星师紧锁着眉头盯着她。不对，有哪里不对。如果她是假的华衍，那婆娑不可能察觉不出来，但若是本人，他却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又是为何？这人是信塔内的祭司？经常暗中窥探华衍？易了容？否则怎么连婆娑也骗过去了？
无极殿离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少星师紧紧地盯着尚风华想找出什么破绽，而尚风华许是站的久了有些累，懒懒地坐了下去，对少星师不理不睬。
没过多久，无极殿门大开，屠从英一行人踏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少星师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冷声问道：“将军极力跟来花溪，入宫要见祀女，到底意欲何为？”
屠从英不答，反而朝前走去。
少星师恼怒道：“我大漠王庭之中，容不得你为所欲为！”
屠从英被挡住前进不得，倒是尚风华却缓缓起身走了过来。
少星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屠从英笑了一声，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们大漠的祀女，在我们手里。特别向你介绍一下，”他指了指尚风华，“这位便是我们大境南陵的主将，衔南郡主尚风华。”
少星师一怔，尚风华浅浅一笑，将右眼处的曼陀沙华揭了下来——那竟是贴上去的。
“你、你、你与华衍……”
“一模一样。”尚风华接口道，她挑了挑眉，“真是怪异，依靠卜算之术无所不知的大漠少星师，却对我一无所知。”
少星师气极反笑，磨着牙质问道：“华衍在哪？你们将她怎么了！”
虽说是四大名将之一，虽然能预算天机，但很可惜，少星师的本质只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祭司。
所以说，他光能耍嘴皮子，但却打不过面前的任何一个人。
少星师看了一眼毫无存在感的婆娑，怒声叫道：“婆娑！”
婆娑被他突如其来的高喊惊得浑身一抖，立马小碎步上前。
少星师指着尚风华，怒不可遏地诘问：“你分不出这个人是伪冒的吗？这么多年你跟随在华衍身边都做了什么连真假也分辨不能？还是说你已经通敌叛国？！”
“够了！”屠从英身后，一个并不起眼的蒙着脸的小个子忍不住出声。
少星师霎时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道：“华衍？”
那人走了过来，摘下头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精致的容颜，她看着少星师，用那一贯平静的语调说道：“一切都是我的决定，婆娑遵从的是我的意志。”
“可是……”
“还请少星师去好好款待大境的贵客们。”她的话语里甚至带上了些许严厉之色。
少星师沉默着看着她，最终弯腰妥协道：“是，祀女大人。”他转头看着屠从英几人，示意他们随他走。
无极殿中只留下了尚风华、华衍、婆娑三人。华衍朝婆娑微微点头，后者便会意地出去了，顺手关上殿门。
华衍朝尚风华施以郑重的一礼：“此次，多谢郡主出手相助，华衍感激不尽。”
“互为利益罢了。”尚风华摆了摆手，顿了一下，说道：“女王发疯，泄露了她当年谋杀亲姐之事，如今左右丞相等人在调查当年真相，而女王……她可能没资格入葬王陵了。”
她能感觉到华衍的精神缓缓松懈了下来，看到她脸上露出浅浅的释然的笑容，听到她开口说：“这样便足够了。”
尚风华勉强也扯了扯嘴角，突然又道：“我们是不是该把身份换回来了？”
华衍一愣，看着眼前尚风华，不知为何就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就这样代替我称王？”
尚风华忍不住笑道：“我可不是那块料，再说了，我要是做了大漠女王，南陵军怎么办？怎么？你不想？”
华衍微微摇了摇头：“我可能也不是那块料，不过，大漠只有我一个王室子，若是我放弃了王位，大漠估计会乱得不可开交。”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先将衣裳换回来吧。”
也许对她来说，复仇比登基更为重要吧？
十日之后，华衍登基成为大漠女王，严厉地谴责了先王的种种恶行，并宣布，只要她在位一日，就不会向大境开火。华衍还亲自拟了一份和平往来协议，郑重地交到了作为大境使者的屠从英手中。
这一日，尚风华走进无极殿，向华衍辞行。
华衍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对尚风华道：“郡主辛苦，为表谢意，孤准备了一点薄礼，还望郡主笑纳。”说着就扬手叫人抬了几个大箱子进来。
尚风华一眼看去，琳琅满目，她咋舌道：“您太客气了。还没有恭贺您继任王位。”
华衍浅浅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个王位也没有多好。我自成为祀女后，几乎就是被困在信塔里，一年只有一次机会走出来，而现在，我的余生又要被困在王庭里了。”
“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就得失去一些什么。”尚风华安慰性地说，“我也是……为了保住家父的旧部，为了成为南陵主将，也付出了代价。”
华衍半响无言，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你还记得我说过，你的未来是算不到的吗？而且不仅仅是你自己，包括被你影响到的地方，卜算之术都难以窥测。”
尚风华一愣：“哦……是么？”
“大境……”华衍沉吟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大境在新帝登基之前，还会一些动荡……我知道，为人臣子难当，所以……你要小心。”
华衍的意思，大概是指夺位之争吧？
尚风华笑了笑，道：“多谢。”她可是一直都对此类事件保持着警惕呢。
华衍便没有在说话了，只是轻轻颔首。
时隔数月，战火停歇，却又到了落雪纷飞的季节。这一次，屠从英一行人可是正大光明地行走在大漠境内，不必担心各种明枪暗箭，张扬地回国。
路经纳那山，屠从英仿佛想起了什么，在马背上转头，看向落后于他一个半马头的尚风华，声音仿佛多了几分轻快地说：“郡主可曾记得在这纳那山中所发生过的事？”
“历历在目。”尚风华懒懒地回答。
屠从英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个时候，郡主怎么就想到要装神弄鬼了呢？”
“大概是我运气太好了吧？”尚风华笑了一声，“那个时候刚巧遇到了两个偷偷摸摸的大漠士兵，听他们谈话间说起什么山鬼，便琢磨了一个装神弄鬼的点子。”
“说起来，大漠人怎么就这么相信鬼神之谈？那位祀女、如今的大漠女王，我见她时就是满口的‘一切都是信神的安排’这种话，让人哭笑不得。”
尚风华挑了挑眉：“说不定真的有鬼神存在呢？”
屠从英一时语塞。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位郡主还信鬼神呢？他叹了口气，语气真挚地道：“不过，我还是要郑重感谢郡主，能将我从纳那山中救出来。”
这大概是他一辈子最难以忘掉的事了吧。
当时被困纳那山，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也预想过几种可能：来救他的人半路夭折了，或者同样被困在山中，迷路了还没找到他的方位……等等，却万万没有料到来人是她！
她放下南陵，不顾千辛万苦地来了！像神灵一般骤然出现在他眼前，仿佛再度点亮了他的人生。
尚风华转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璀璨而出彩，如琉璃般灼灼生辉。是了，她与华衍最大的不同不仅仅是花的区别，还有这双眼睛。华衍总是习惯微垂着眼帘掩盖情绪，而她的眸子就如九天星辰，如同她的性格一般明媚张扬。
屠从英回望着她，心情像阳光一般越来越明亮，又如同微风一般愈发轻快。
然而尚风华只是淡淡地说：“不过举手之劳。”
现实的世界里寒风凌冽，到处都是飘飘大雪，冰冷，而行走艰难。
屠从英动了动嘴皮，一时说不出话来。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她只带着寥寥几人，费尽心机穿过大漠军营，在纳那山里东躲西藏，冒着生死的风险历经种种艰辛，到最后只是举手之劳？
尚风华看着屠从英仿佛被冰雪冻住一样的脸色，笑笑道：“不管怎样，你是大境的战神，我必须要救你的。”
屠从英：“……”
是啊，已经不可能有再多了。
尚风华扬起马鞭，扬声道：“我现在可是迫不及待想回去了！南陵的将士们可还等着我呢！还有我的夫君、孩子，数月不见，我心中难安哪！”
是啊，回去吧。
屠从英亦是紧了紧缰绳，大声道：“走！我们回大境去！”
纷飞大雪中，只留下了一望无际的马蹄印，还有逐渐平息的风声。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一望无际的马蹄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