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等途

12、加冠少年笼中鸟

　　白三抵达张家时，张子玉低头在院里晒豆角，左手抱着个放满豆角大竹筛子，右手将豆角一条条搭上木架。白三见她正忙活着，不好意思打扰便安静站在她身后，等着她把豆角晒完。
　　未曾想张子玉突然转身，见白三站在门口，吓得差点把筛子扔出去。
　　“三哥哥？”
　　“诶，你小心。”白三点头，走到张子玉身边帮着把最后一把豆角晾上，垂眼再看子玉，却见她眼睛像是两只抹了胭脂的桃，“二丫？怎么了？”
　　张子玉费力睁着眼瞧了瞧白三，眼泪又要涌出，心中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压住了呼吸几乎令她窒息。她只得别过头，不叫白三继续看她这幅丑态。
　　白三见她不愿说话，不好再勉强。他退开两步解开包裹，捏着裙的一角将其抖开，展出绚丽风情。
　　“你瞧，月华裙。”
　　张子玉看了看裙，再凝视这送裙的人，心中更是凄凉。她几乎要问三哥哥愿娶二丫为妻么，这是她从小到大的心愿。但白三是她心中的白月亮，摸不到捞不着，即使是跳进井中，用生命去追寻她的月亮的倒影，也触不到分毫。她问不出口。
　　白三见张子玉神色痛苦，以为她是不愿见自己，便慌乱地将裙交到张子玉手中，灰布搭肩，准备走了。
　　“二丫要嫁个好人家啊。”白三真心实意地祝福着，想到李立那毛病又忍不得想要多说几句。张子玉指节发白地用力揪着裙，固执地盯着地面不愿抬头。
　　“我妹妹当然得嫁个好人家！”张子鸣大步走进院子，目光在张子玉手中的月华裙上转了转，讥讽开口，“白三，真兄弟！”
　　白三听出张子鸣语气不善，不明所以，委屈与愤怒齐齐喷涌，不由大声质问。
　　“张子鸣，你发什么疯？你为二丫选的那人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他有那样的毛病！？”
　　张子鸣闻言面色不虞，先前未能发作出的恼怒与猜忌此刻悉数爆发，他冷笑一声，面若寒霜，“这是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一个下贱戏子来管。”
　　白三瞪着张子鸣，怔怔倒退两步，呼吸一滞。张子鸣的话化作了一把淬毒的刀，狠狠地割下了他心头最柔软的那块肉，痛得他言语不能。
　　“哥！”张子玉嘶吼，哭哑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像是诅咒。
　　张子鸣愣愣的，望着白三，想不出为何自己会对白三说出这等恶毒的话。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张子鸣。”
　　张子鸣难堪地别过头，唇上似有千金，压得他不能言语。他想起当初担忧，于此刻明白了自己在这担忧之下的龌龊心思。
　　他与妹妹都将有自己的家，风雨来时不必担心无处可去。可白三该向何处借火取暖，安放此生漂泊？无论白三往何处处，在何处安家，都不该是他与妹妹身边。
　　他容不得一个戏子，也不许妹妹容。
　　过往的时光再如何长如何令人心软，都比不上今日明天。他再如何担忧白三感动于白三，都不会以身相护。
　　白三太傻，而他太清醒。
　　“张子鸣，真兄弟。”

　　自白三离开后，张家兄妹一直没有动作，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尴尬地维持白三离去前的姿势。
　　一声犬吠，惊醒了这两个妄图逃避的人。
　　“子玉，进屋去吧。”张子鸣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他走了。”
　　“走了？”张子玉大梦初醒般地望向哥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把三哥哥赶走了。”
　　张子玉麻木地走向屋内，方要跨过门槛时忽然跑向张子鸣。她癫狂地拿着白三送的月华裙抽向张子鸣，竭力哭号。漂亮的裙像鞭子一般抽打在张子鸣身上，不断发出闷响，混着哭声格外骇人。
　　“够了。”张子鸣低吼一声，抓住裙强迫张子玉停下。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张子玉凄厉喊着，不甘心地用力扯裙，妄图夺回。
　　张子鸣冷笑，“我知道什么？知道你喜欢他？我不会同意的，永远都不会。”
　　“你明知道他把你当亲兄弟！”张子玉抢不过，只得不停捶张子鸣胸口。
　　她从未想到，自己的哥哥竟是如此令人不耻。
　　张子鸣痛苦地闭上眼，任由张子玉捶着，好生奇怪他竟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在发麻，麻到对万事万物都没了知觉。
　　“哥，你不记得你走之前三哥哥如何对你的了么？他说你若不回，他便……”张子玉恸哭，几乎发不出声音。
　　此行生死难料，你若未归，我便是你，你家中亲人我当作至亲，此生竭力照料。
　　你我来世再认。
　　“够了！”张子鸣不忍听下去，猛然睁开眼，“我与他，已如此裙！”
　　话音未落，便有凄厉的布帛撕裂声响起。
　　张子玉跌坐在地，终于停了眼泪。
　　而张子鸣握着被撕裂的裙，缓缓地，红了眼眶。
　　今世已无缘，来世何必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