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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加冠少年笼中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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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午时分,张子鸣手臂上搭着一匹蜜合色的绸缎跨进了家门。张子玉此时正坐在桌边绣帕子,雅兰劲竹的图样子,一针一线皆处处用心。连张子鸣进来了她也没能发觉。
张子鸣悄悄走到自家妹子身后,探头看绣面,“我可没见过哪家姑娘绣过这样的。”
张子玉毫无防备,吓得手一抖,针扎指尖,一粒殷红的血珠瞬时冒出了头。子玉咬住指尖,又将帕子往桌下藏了藏,“哥!你这走路怎么没声没息的呢?!”
“我怎么没声息呢?还好是哥回来了,不是贼。”张子鸣随口胡诌着,扯起臂上缎子给子玉看,“你看看,喜欢不?”
张子玉伸手摸了摸,凉而滑的触感,“是好缎子。哥,你怎么买来这个了?”
子鸣一扬手把绸缎倒在了桌上,笑眯眯地拉出桌下的矮凳子坐下,“给子玉做两条新衣裳。你看你也到嫁人的时候了,还不得有两套体面样子?”
张子玉闻言,手中这一角冰凉突然成了会咬人的猫会烫人的火,赶忙扔开了支支吾吾推辞“哥,我……我不急。爹娘还需要人照顾,家里的活也得我做……”
张子鸣仍是笑眯眯的,“是不急。但保不准什么时候你的如意郎君便来了,到时他瞧你蓬头垢面的,还不倒了胃口赶紧走人?那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听哥的,准没错。”
听得如意郎君一词,张子玉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白三的模样。这个人一蹙眉一垂首,无论何时都是对得起美如冠玉这个词的。似乎无论自己描上再如何温柔的眉,抿上再如何鲜艳的唇红,穿上再如何好看的裙,都比不上半分。他许是仙或是妖,自己却永远只是最俗气的凡夫俗子。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张子鸣看着妹子脸色一变再变,阴晴不定到最后都化作轻飘飘的沮丧。
莫不是有意中人了?
张子鸣有些兴奋,张嘴欲问。
“哥,你如何买的起这缎子?”张子玉收起心思,强打精神在哥哥说话前提问。
“先前参军时存了几个钱。”张子鸣想起痛苦往事,皱眉。
子玉又伸手爱惜摸了摸绸缎,“你还是退了吧。或是留给将来的嫂子。”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明日之事还讲不准,你还怕那不知几时能有的嫂子有没有的用?”张子鸣烦躁地挥了挥手,起身往外走,“得了,我也不劳姑娘你费心了。我去和你三哥哥说。”
张子玉急急伸手欲拉住哥哥衣角,却未能抓住分毫。她望着张子鸣的背影张嘴欲喊,却终是闭口不言。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白三随着众人在院子里练着腿功,正是艰难时候,隐隐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喊魂一般呼唤自己。白三无语望天,转身假装自己不在。
准没什么好事。
“三儿!”张子鸣大步走到白三身后,对准他肩膀重重拍下一掌。
白三被拍得一晃,作西子捧心状,“你这么拍,我迟早得在你手下命丧黄泉。”
张子鸣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管他这位小兄弟到底会不会丧命,只举起手中绸缎问道,“怎么样?我打算给子玉置办条裙子。”
白三疑惑扭头看了看,这才想起来张子玉到了可出阁的年纪。时间挺快,转瞬间和自己一起玩泥巴的小丫头就成了可做人妻的乖顺模样。他仔细瞧了瞧被张子鸣引以为豪的布匹,表情精彩异常。他选择沉默。
“怎么样!”张子鸣仍兴致冲冲的,把绸缎几乎举到了白三的眼睛边。
“子鸣兄你听过月华裙么?”白三拨开眼前障碍物,极力表现得诚恳。
张子鸣摇了摇头。他亦很是认真地想了会,“好看么?”
“好看。”
“那就这个。伸手作甚?”
“钱。”
“没有。”
白三无语凝噎,盯了穷得坦荡荡的张子鸣老半天,对方抬头挺胸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还不忘再炫耀炫耀手中绸缎。白三惆怅地叹出一口气,对伏在丝瓜架下玩破布娃娃的大黄招手。
“行了,这事我来。你只管把大黄喂好。子玉该庆幸有我这么一个好哥哥。”
“是是是。”张子鸣难得给面子,他把绸缎塞白三怀里,乐呵呵地转身要走。
“这个你留着做聘礼。”白三快步到张子鸣身前,又将绸缎塞了回去。“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准备准备了。子玉没个嫂子怎么嫁得安心?”
张子鸣没想到白三会有此番举动,心中感动半掺苦涩。他与妹妹都将有自己的家,风雨来时不必担心无处可去。可白三该向何处借火取暖,安放此生漂泊?他单手夹着绸缎,轻拍两下白三瘦弱的肩,感慨着走了。
夜里白三拿出自己十分珍惜的檀木小盒,从里头抽出了一张银票。小盒是未曾见过面的母亲留下的,银票是他预备着赎身的钱,从小攒到大,只盼着哪天能同其他少年一般自由自在。耕作也好,成店小二也罢,继续唱戏亦可,只要自己有可以做主的权利。
他不愿同四娘那般。
白三认真地将小盒中的银票数过三遍,忍不住扬起嘴角,雀跃起来。
就快要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