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桃花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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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月要去参加王侯凤小儿子的周岁礼，他确定了灵犀没有要出去玩耍的意图，再三叮嘱冰琅多做些好吃的，这才施施然的进房挑礼物，以作贺礼。
楚明月的院落在灵犀所住的左后方，与将军府的大门由几个院落花圃隔开，却是遥相呼应。站在院子的中央，可以看见不远处绵延的群山，鳞次栉比，日出从群山背后缓缓升起，将云雾中的山峰笼罩成烟青色的汪洋。
他的院落比灵犀住的那个大了许多，除了满院的海棠花，廊前阶下还种了两排桃树，满目桃花烘日出，四围高柳到天垂。
灵犀倚在院后墙边，看着楚明月和苏牧并肩走出了院落，她颇有耐心的等待了半晌。待确定他们已经走远，灵犀这才闪身溜出来，迅速的推开房门，窜进去后闪身关上门。
楚明月的房间异常的简单，映入眼帘的率先是书房，一张书桌，一本摊开反盖在的书，一方砚台，纸墨收在一旁。桌后是一个阔大的书架，架上密密麻麻的堆满了书。灵犀一眼扫去，厚薄有序，都是些航海志，船舶小扎，战争编年，还有一排是人间杂谈，诗文集。
灵犀走近些，看着桌上摊开着的这本书，厚厚的书页都已经发黄，想来是翻过许多遍，一方简尺夹在中间，应当是做的记号，隔开厚厚一本。
灵犀反手将书拿起，一看封面，几个草书的大字龙飞凤舞：“鲛人那些你不知道的小知识”！
灵犀随手翻开来，前面内容是关于鲛人的容貌特点，生活习俗，絮絮叨叨写了小半本书，每页后面还有批注：该语录是收录自某某将军，某某渔民，某某淘沙女所见，诸如此类。
后面大半本则另翻一篇，详细记录着自古至今许多人所经历的那些，我和鲛人的二三事。有说打渔时掉入水中，被鲛人所救的；有说新建好的船下水屡屡沉下去，是被鲛人凿了个洞；更有人见过鲛人小女孩趁着傍晚时分的海潮，溜上岸偷拿了他们腌制的鱼干。
灵犀揉揉额头，往后翻了快些，看到两个龙飞凤舞，笔墨苍劲的大字：“鲛珠”。她翻书的手停下来，慢慢看下去，从这页开始，到最后一页大约三分之一的篇幅，并未过多写鲛珠，而是详细的描写了两百多年人鲛大战的起因，过程和结果。
“听闻鲛珠可生死人，肉白骨，定山王欲得之，遂起歹心。有国师叶远山献上一毒计......”这部分和当年良玉讲给她的并无二致，和她们鲛族的记载也差不多，可见写这本书的人还是据实为主。
然而在书的最后一页，此人写道：“战后，得鲛王秘赠鲛珠一颗，试之，并无生死人之功效，只是灼灼其华，可值千金。可见当年国师所言不尽不实。此人狡诈，以此妄言挑动两族战乱，致生灵涂炭。吾等后人，当牢记此战，他日与鲛人，善待之。楚凌霄绝笔。”
灵犀恍然大悟，原来这最后一章是楚明月的先祖楚凌霄写的，难怪写的如身临其境一般。只是不知何时祖爷爷赠过他鲛珠，却从未听族人提起过。
她未再细想，将书中“鲛族凤昙”这几个字用指尖轻轻拂过，心中飘过那从未谋面，却一直活在人鲛两族回忆中的鲛族灵女，片刻的恍惚后，她慢慢的将书放回原位。
灵犀暗暗思索，这书放的这样显眼，楚明月丝毫没有将它藏起的意思，不知是这里的防卫太严密让他没有丝毫顾虑，还是这样的书人类人人皆有？
若真是人类皆可得知，就冲着书中这句“他日遇鲛人，善待之”，楚明月清晨和她所解释的人类的善意，倒不是骗她了。
书房右侧有一扇屏风，上面是一幅海景，海潮之上，傍晚的天空被大簇火红色的云朵覆盖，或厚重或轻盈，连绵不绝。天上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彤彤的，边边角角夹杂着金灿灿的，半紫半黄的色彩，漫天异彩纷呈。从海浪之巅远远望去，就像天已被燃烧，红红的火焰映照在幽深的海水间。
右下角写着一首诗：“应是行云未拟归，变成春态媚晴晖。深如绮色斜分阁，碎似花光散满衣”。落款是楚明月。
灵犀瞧了瞧落款，再看一眼这幅画，不禁嘟囔，看不出这个书呆子还挺有本事的。
她绕开屏风推开楚明月的房间门，一张楠木做的大床，床边一个衣架，窗前一只桃枝倒挂，上面桃花开的正灿烂，堪堪就要破窗而入。窗下一张方桌，上面摆着一壶茶具，旁边一张竹子搭成骨架，细密的蒲草编织成的躺椅，青翠欲滴，看着十分舒适。
灵犀扫视了一圈空空荡荡屋子，有些无奈得弯下身，从楚明月那张大床下拉出一个大箱子。她一边打开箱子一边嘀咕：“这楚明月藏东西的水平真是世所罕见，实在太挑战我作为鲛族三公主的智商了。”
她无奈的弹了弹没落锁的箱扣，慢悠悠的打开箱子，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一个个码的整整齐齐盒子：木制的，琉璃的，或大或小，形状各异。
灵犀挑了一个先挑出一个木刻的海鸥形状的，看上去十分精巧的盒子，沿着海鸥的鸟嘴打开来一看，里面躺着一颗色泽温润细腻的珍珠。
灵犀放在手里转了转，珍珠表面有晕彩流光，她在心底做一个一般般的评价，正准备放回去，手中盒子凑她近了些，身后的光线照进些，灵犀“嗯？”了一声，余光瞥见盒子上似乎还写了些什么。她来了兴趣，将盒子拿到面前，看清方才珍珠躺着的地方刻着几个小字：“六岁，海东侧，深六十尺。”
灵犀思索片刻，将手中的这个放回去，扒拉出一个看上去普通些的木盒子，翻开里面光泽黯淡了些的珍珠，看着下面的字：“五岁，海东侧，深四十尺。”
她心里渐渐明了，打量片刻，又拿出一个琉璃做的盒子，里面的珍珠光芒婉约又流转不息，质感好了不止一些，下面写的字是：“十二岁，海西侧十四公里，深八百尺。”
八百尺？灵犀有些惊讶，楚明月十二岁的就可以捞到水下八百尺的珍珠？
她将手中的盒子都放回去，往下拨了拨，拨弄到一半，手指顿住，手下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但那木触手清凉，柔腻非常。
灵犀将它小心的取上来，木料看着还很新，似乎新做不久。盒中是一块云锦包裹着的物件，云锦层层打开，便看见一块琉璃雕成的鲛人。虽然只是一个向上的背影，灵犀还是一眼认出那个女子。那个背影，那个轮廓，那个鱼尾，是她自己！若真要联想，那应该是她那日从往生牢逃出来，和良玉分开后，往海面上游的背影。
灵犀抚过这块冰冷清透的琉璃，心头一时冷一时暖，只觉得人类真是奇怪极了，难道他们见到什么，便要将她刻出来做成摆设，或做成糖人吃了吗？
她暗暗思忖，人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人类的寿命也短暂，生老病死都是弹指间的事，他们记性应当也好不到那里去，或许是因为这，他们需要将许多东西记下来，以防忘记，也是情有可原的。
灵犀沿着这鲛人腰间的缝隙将这琉璃鲛人做的盒子打开，里面出乎意料的，只有一个珍珠大小的空洞，却并没有放珍珠，底部刻了三个小字：“深十丈。”
十丈？灵犀不可置信，楚明月可以潜到十丈深的海底去？！那么当日他接住摇摇欲坠的自己，并不是刚刚下水，而是也刚巧从海底浮上来？
她一时不得其解，想不通这其中的关卡哦，恐呆久了冰琅会找她不得，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她将手中的鲛人反手拢入袖中，将其余的盒子摆放整齐，重新将箱子推入床底。
灵犀还未走进自己院落的时候，便听到里面传来的风铃滴玲玲的清脆声，像流浪诗人的吟唱，像雨滴在翠竹上，像小动物的笑声。
她踏步走进，看到廊下摆着的一个小方桌，上面用小火炉温着一壶酒，摆着四个精致的小菜，闻之就让人胃口大开。
冰琅正踩着一个板凳挂上檐下最后一个四角铃铛，铃铛中都扣着一个粉红色的海棠花结，随风摆动，一阵脆响，十分可爱。
她听到灵犀的脚步声回头，见灵犀负手站在海棠花边，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冰琅一个旋身，轻巧的跳下来：“公子嘱咐我，给您温了一壶桃花酿，他说您自由惯了，受不得拘束，让我在廊下给您置桌即可，您看还满意吗？”
灵犀沿着台阶走上去，三月的暖阳照在身上，既不灼人，也不会直射进眼睛里。她猜测着，冰琅未见过她的真身，或许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试探着问：“你记性倒好。你们少爷还说些什么了？”
冰琅边给她倒酒，边笑盈盈道：“没说什么呀，只说姑娘是远方来的贵客，对我们的南疆的风俗并不太懂，让我好好照顾。您尝尝。”
灵犀腹诽，我何止对南疆的风俗不懂，我对你们人类所有的奇怪行为，都不懂！景泰蓝的酒杯泛着青色，杯身有一种独有的质感，灵犀嗅了嗅桃花酿，只觉桃花馥郁清香尽在其中，沁入心脾。
她小酌了一口，花香浓郁，夹杂着酒香，实在有些妙不可言。
冰琅边给她倒酒边介绍：“这酒是前年三月少爷用新鲜桃花自己酿的。老爷在时，并不许少爷饮酒，说是喝酒伤身乱性，唯独只许少爷喝桃花酿，因为它并不容易醉。”
灵犀忙不迭点头，简直不能更赞同。这桌上的每样菜，听冰琅说来，叫八宝鸭子，四喜豆腐，白灼青菜，海底八鲜，样样风味独特，她吃的完全停不下来。
冰琅瞧她吃的那么尽兴，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增了几分，想着早晨见她和少爷骤然的亲昵，心中还有些不乐意。但这姑娘生得这么美，整个南疆怕是无人能比，且脾气好，又不挑食，若是配我们家少爷，也不是不行。
她边想着边说：“少爷说从王爷府回来，下午要带姑娘出去一趟，可能不会回来的太早。您待会吃完了，要不要先休息会？”
灵犀疑惑道：“王爷府？不是说是个什么将军吗？”
冰琅撇撇嘴，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这个王侯风是皇上从前最宠爱的淑妃的胞弟，今年已经四十六岁，和我家老爷同岁。原本皇上封他做齐王，给了他一块封地，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惹不了什么乱子，又富富贵贵的过太平日子。只是十年前，淑妃和婉妃争宠，不知怎么牵扯到这个王爷，似乎是为给他姐姐出错，闹出人命来。皇上不知道如何处置他，便将他打发到我们这里来了，还给他加封了一个镇远将军的名头，给他派了一万影卫军，说是让他来辅助我们老爷镇守南疆，将功赎罪。”
“哦？”灵犀看她的神色：“怎么，这个王将军不好相处吗？”
冰琅歪歪头：“那倒也不是。他是个富贵闲人，根本不会练兵。不过他每日懒洋洋的过日子，不是爱惹事的人，和我们倒也能和睦相处。只是他的大公子王远山，自小爱和我家公子相争。”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缓缓说道：“我家公子小的时候，很喜欢吹埙。当然他也吹得极好，原本他一直是唱诗班的领首。”
她见灵犀有些疑惑，便解释道：“每年的万果节，春节，秋节，百花节，这些南疆重大的节日，唱诗班的孩子都会在大悲佛寺一起表演节目，各自演奏擅长的乐器，合唱一首歌。歌声会通过大悲佛寺的海螺传遍南疆，据说也会传到海底，让鲛人感受到我们祈盼和平的善意。”
灵犀嘴角微微弯起，原来那些孩子断断续续的歌声不是她的幻觉，当真是人类的孩子唱的。她饶有兴趣的听冰琅继续讲：“只是王远山到的第二年，便对我家少爷的埙动了手脚。那年万果节，少爷吹不出勋声，但他极力掩饰，专注唱歌，且他的小伙伴都配合得很好，原本影响也不是很大。然而王远山却怂恿他的爹将这事闹大，一个罪名扣下来，我家少爷便变成不敬圣典的顽童了。幸好皇上体谅他年纪小，且老爷功勋卓著，便没有重罚，只是他却不能再参加唱诗班，第二年便由王远山顶替了。”
灵犀恍然大悟，她好奇道：“后来呢？你家少爷有没有报复，将他打一顿，坑一把，教训一下，让他长长记性？！”
冰琅眼睛瞪的圆圆的：“那自然没有啊！宽容是我们人类的美德，老爷自小谆谆教导，少爷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灵犀不可置信：“哈？宽容是美德？”她咬着蟹黄包裹着的豆腐，目光扫过满院的海棠花，咽回后半句话：“人类的美德真是让人费解！虚伪！太虚伪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桃花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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