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我的尾巴了吗》山澈

5、糖人

　　“妖女？”灵犀轻轻挑眉，流目顾盼，推开楚明月，饶是脚下踉跄了一下，仍是从从容容的往呆立在门前的两人走去。
　　苏牧看着她步步走来，明明小小的年纪和身板，却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他瞥一眼负手站在廊下，一副看热闹模样的楚明月，心中默默腹诽了几句，挪动步子，挡在冰琅身前：“姑娘，那个，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冰琅尚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方才那一幕太过惊悚，她那个高冷的水莲花一样，从不让生人多进一步的大公子，就这样，用他捞珍珠卖钱，珍贵的双手，揽住那个姑娘的腰，扶着她的手臂啊！
　　冰琅从苏牧身后探出头去，瞧着面前这个姑娘，芙蓉出水般的脸，顾盼生姿，就是走的慢了些。
　　恩，冰琅暗暗地想，走的太慢也不行，不够爽快，配不上我们少爷。

　　她正这么想着，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冰琅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看着站到面前朝她微微一笑，随即蹲下身去的人。
　　冰琅目瞪口呆：“刚刚她是朝我笑了，对吧，对吧？！”

　　灵犀半蹲着，看着地上一个个小木签串住的长串。每一个小串都用油纸细心地包住，只有两三个包扎的不太严实，扎绳散开，露出里面的糖人。
　　金黄色的鲛人做的惟妙惟肖，脸上的糖浆有点黏在一起，但是腰以下的鱼尾做的十分精巧，线条优美，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散发着一种诱人的味道。
　　楚明月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看看天上的风筝，再看看地上的糖人，头突然有些隐隐作痛。他揉了揉脑门，蹲下身拿起一根还包裹着的糖人，拆开外面的油纸递过去，鼓起勇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这个叫做糖人，很好吃。”
　　灵犀不可置信：“可以吃？”

　　楚明月觉得头更痛了，但看不出她有生气的迹象，当然也可能是震惊的连生气都忘了，他“恩”了一声，自己也撕开一块油纸，看着手中的糖人，小小的脸，海藻一般浓密的长发，玲珑有致的身段，突然不知该从何下嘴。
　　一时间，他对冰琅这出神入化的手艺不知该哭该笑，但他仍是硬着头皮，面色如常的在糖人腰部的位置舔了一口以做示范，吃完情不自禁的称赞：“哇，真的好甜！”
　　“......”

　　灵犀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糖人，懵了！
　　海底才数十年的光阴，原来人间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只是我们鲛人对这群无知的人类而言，就这么不可怕，这么亲切，这么遥远，这么没有威慑力吗？

　　楚明月看她神色变幻不定，生怕触了她的逆鳞，于是将地上的糖人一古脑扒拉到手边，一张张撕开来。
　　他指着猴子做的糖人絮叨：“看这个，黄金甲，头戴金冠，尖嘴咨牙，定海神针，你认识吗？”
　　灵犀:“.....齐天大圣？”
　　楚明月喜笑颜开，拿起另一个：“这个呢！扇云冠，水合服，腰束丝绦，脚登麻鞋？”
　　灵犀满头黑线：“二郎神？”

　　楚明月心满意足的点头，幸好神界威名远播，他们至少还可以交流，这样就好！
　　他一个个的扒拉开去解释：“人类喜欢谁，就会用各种可以看见的东西做出来。风筝啊，糖人啊，画呀，各种各样的。你看，这里有菩提老祖，蟠桃，神仙果！看这个，哮天犬！咦？这是什么？”
　　他看着手中的胖娃娃，一时瞧不出是照着哪个原型捏的，看模样是个几个月大的婴孩，头戴着一个元宝形状帽子，脸上不知是用什么果浆，特地涂抹的两道腮红，身上穿着红肚兜，小胳膊小腿都胖成藕节状，看上去圆润的像个团子，又滑稽又好笑。

　　冰琅听到他问话时，就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本想着悄悄的跑了，然而楚明月好奇的目光已经直直的投了过来：“冰琅，这是谁？”
　　冰琅还未说话，苏牧定睛细细的多看了两眼，一拍手惊喜的叫道：“这是你啊公子！前几年你让我把老爷的书房锁上，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在柜子里看到过老爷画的一张画，就和这个糖人一模一样。上面还有老爷的落款呢，准是你！我怕你难为情，就没告诉过你。”
　　楚明月：“......”他握着竹签的手抖了抖，看着手里这个滑稽的小胖娃，恨不得拿竹签把苏牧的嘴缝上。

　　灵犀“噗”的一声笑出来，纵然那笑容稍纵即逝，楚明月还是愣住了。他第一次见笑起来的灵犀，眼睛弯成月牙，一时间，连手上的娃娃都没那么尴尬了。
　　他指着灵犀手上的糖人，“快化了，你要不，尝尝？”
　　灵犀瞧了瞧，糖人的头发塌了一些，金色的液体正沿着发梢额头，往鼻尖慢慢的流淌下去。她舔了舔那粒糖滴，甜蜜的味道夹杂着一丝醇厚的奶香，在整个舌尖打转，随着她吞咽，沿着喉间蔓延而去。
　　“好吃吧。”冰琅眉开眼笑，十分自豪：“我可是特地加了羊奶和红豆呢！”

　　灵犀瞄一眼楚明月手中的一把糖人，眼疾手快的将那个小胖子抓过来攥在自己手里，在余下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迅速在那小团子的脸上大大的舔了一口。
　　砸吧了一口，似是觉得味道不错，灵犀“嘎嘣”一声将糖人的脑门咬了一半。云淡风轻的站起身看着冰琅：“多谢你昨夜照顾我，我叫古灵犀，你叫我灵犀就好了。”

　　冰琅没想到她突然和自己说话，羞涩的红了脸，“那个，没事的，都是小事情。”
　　一旁的楚明月颇不服气：“昨夜照顾你的，是我啊！她那个小身板，怎么受得了你的暴击！”
　　灵犀充耳不闻：“也谢谢你的糖人，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东西。”
　　楚明月：“那是我让她做的好吗？诶不对，”楚明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糖人都被拆了，我拿什么去送给王将军的小公子呢？”
　　苏牧耸耸肩：“那我们怎么知道呢？都是你拆的呀，少爷！”

　　楚明月瞪他一眼，大眼睛颇有期待的看着冰琅。冰琅连连摆手：“你可别为难我了少爷，糖浆我是昨天花了一夜才熬出来的，你有那么多珍珠，随便挑两颗就可以啊！对了，灵犀姑娘说我做的东西好吃，我得去给你的客人准备拿手菜。”她朝灵犀眨眨眼：“灵犀，中午要留下来哦，给你尝尝比这糖人更好吃的东西！”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自己便一溜烟的跑了。

　　苏牧看看楚明月，再看看灵犀，傲娇的往楚明月身边一站，一副忠心耿耿，誓死不离开的样子。
　　楚明月瞥他一眼：“马洗完了？车厢收拾了？今天要去贺寿，你什么也不准备？”

　　苏牧“恩？”了一声，始终提防的盯着灵犀，心事重重，极不情愿的往外走，走到卷门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嘟囔了一句：“少爷，和您订过亲的林小姐，下月会随林国师来南疆做客，您要不要，给她早点备着礼？”
　　楚明月颇有深意的看他两眼，苏牧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但本着忠义为先，固执的梗着脖子，直到楚明月一声：“知道了，你收拾完马车，先去玉石店看看吧，有亮眼的告诉我。”
　　苏牧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眼正在啃糖人的灵犀，见她无动于衷得在发呆，心底有些泄气，垂着头离开了。

　　被这两人这般一搅合，方才尴尬而震惊的情绪荡涤无存，楚明月轻轻的咳了一声：“是因为变成人身，所以你回不了海底吗？”
　　灵犀想了想，摇头道：“那倒不是，我犯了错，留在海底是可以的，只是会被关在往生牢里，直到老死不得出。其实我们鲛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像我一样因为不贞失去鱼尾的，我从前只在书里面看过，但书里面并没有说那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说最后是死在往生牢里了。不过古籍上也有记载，若是如此这般丢了鱼尾，也是有办法可以找回来的。我现在是戴罪之身，若是鱼尾可以恢复，便是我被宽恕了，可以重回海底。”
　　她抬头看一眼楚明月目光灼灼，聚精会神的模样，无奈的摊手：“但是古籍上没有说是什么办法！”

　　楚明月试探着问：“那你想回家吗？”
　　灵犀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你说呢？”
　　楚明月建议道：“我们南疆有一处典藏室，在大悲佛寺里，容纳上万古籍，全是稀世珍品，包括神魔异志都有。我可以带你去找找看，或许有你想找的答案。”
　　灵犀惊喜道：“当真？”

　　楚明月点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脖间的珍珠，一本正经道：“只是那大悲佛寺建在陡峭的岩壁上，要进去也非易事，容我想想办法。”
　　“唔”，灵犀心领神会，拿起珍珠晃了晃：“那是不是有了珍珠，你想起办法来会快些呢？”
　　楚明月墨黑的瞳孔跟着灵犀的手转来转去：“那个，自然，是要简单些。”

　　灵犀“哼”了一声，拢了拢衣领，“我觉得人间挺好的，又好吃又好玩，我准备玩够了再回去。”她瞥一眼剑眉拢起，脸皱成囧字型的楚明月，“不过嘛，我虽然不急着回家，有个事情倒是挺急的。你帮我这个忙，我可以把珍珠借你玩个三天咯。”
　　楚明月颇有些好奇，什么事比她回家还着急：“哦？”
　　灵犀一口咬下糖人剩下的半颗脑袋，尖利的小牙齿咬的格外生脆：“我得先搞清楚不贞是个什么罪行，听我姐姐的口气，似乎是有人害人至此。我得先把这人找出来，拔了他的鱼鳞！切了他的尾巴！把他劈成两半，挂在风筝上去，让他被太阳烤成人干！”
　　她顿了顿：“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什么是不贞的事呢？”

　　楚明月顿感头又隐隐作痛了，怎么就是绕不开这个话题了：“......那个，就是男人看到漂亮姑娘，会忍不住对她做一些很恶毒的事情。”
　　空气凝固了几秒，灵犀反身面向他，气息倏忽隔的很近：“所以，你是在说我漂亮吗？那你也会忍不住对我做恶毒的事情？”
　　随着她吐气如兰，楚明月鼻息间充斥着糖人甜蜜的味道。他的视线在她嘴角金黄色的糖浆上停滞片刻，楚明月手指几番抬起落下，还是飞速的抬起帮她擦掉那糖浆。他的手指扫过灵犀软儒的面颊，感受到那绵软的触感。
　　楚明月看着清晨的阳光照射下，她的脸上若有若无的细碎的绒毛，再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圈，客观而认真地回答道：“你的脸太白了，”他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看，脸也太小了。还有，腰太细了，眼睛比我们的人类的要湿润一些，睫毛太长了。总的来说，看起来，不太健康，有些营养不良。营养不良你懂吗？”
　　灵犀坦率的摇头
　　......

　　楚明月“恩”了一声，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总结道：“反正呢，不太符合我们人类的审美。所以我是不会忍不住的。而且我刚刚说的，也不是所有男人，我是说会有那么坏男人，喜欢做这样的事。”
　　灵犀恍然大悟，握拳：“所以我们在找的事，是一个坏男人。”
　　虽然有些无语，但楚明月因为灵犀这个自动把他划进自己人的“我们”一词，还是有些小欣慰。不枉他这么善待她，看来他离那颗大珍珠又近了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