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天涯路》文官之守

5、欺骗

　　傅红绪此人还真是不大好找。
　　傅暖花了三日有余翻查州府老爷家的州志，别说找着傅红绪了，傅姓之人都没几个，仅有一傅姓家族，似乎还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只是这家族好生奇怪，突然就断子绝孙了似的，自二十年前起，州志上便再无傅姓之人。
　　这到底是举家迁徙还是是遭灭门了？
　　傅暖仔细寻思着，手上无意识翻动州府书老爷的藏书，却意外地掉出了一幅红衣美人图，只见美人舞姿翩然若霞，眉眼莫名的似曾相识，而一旁的提诗赫然有红绪两字。想不到这傅红绪竟是乐籍女子，也难怪在州志上找不着她的名字。
　　世人皆道，这江南最销魂的地方莫过于七巧坊，秦淮河边最具闻名的歌舞坊。想那傅红绪既能入是文人画作，又为州府所藏，必是有些名气，在这闻名江南的七巧坊也必是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想到这一遭，傅暖即刻便飞身跃出州府府，几个檐头过后，却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于是转脚便下了房顶，步入一条分外热闹的街道，瞬间淹没在人群之中。
　　眼见傅暖在人群中若隐若现，几次都差点消失，小繤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紧了。之前傅暖就待在府州府，他只需守在府外。可一行动起来，面对轻功甚好五官又敏锐的冷血杀手，眼看着就要辜负使命把人跟丢了。最终发现自己追到了一条死巷内，小繤蓦地回头，却见傅暖双手环胸颇得意地望着他。
　　“回去告诉轩辕泠，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要在我身上费神了。”语毕，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空荡漆黑的小巷豁然一声清脆的剑断声。
　　此刻各色画船游于秦淮河之上，正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一派繁荣初放的景象。七巧坊内亦歌舞升平，极是热闹。层层叠叠如薄翼的幔帐不知是遮掩了舞女妖娆的舞姿亦或各路身份隐秘的看客。
　　“七巧坊也是没落了，这人这舞哪及当年的傅红绪半分？”青衣男子叹道，似是十分惋惜。
　　“哦？李兄竟赏过红绪姑娘的舞，那还真是羡煞小弟。”玄衣男子附和，转而又道，“说来红绪姑娘身世还真是坎坷，本是世家名媛却遭株连入了乐籍，说实话小弟至今不愿相信傅老丞相会叛……”
　　“莫谈政事！”
　　“那便谈谈韵事如何？”一颇为秀气的男子携一壶酒大刺刺地坐于两个男子之间，正是乔装后的傅暖，“两位兄台说说这傅红绪后来又怎么样了？”
　　两位男子似乎被突然出现的傅暖唬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抱拳迟疑道：“敢问这位公子是？”
　　傅暖眉眼含笑，重取两个空杯，一一斟满后推到两位男子面前，道“在下姓左，单名一个吟字，来此寻一故人。适才无意听到二位的谈话，对这红绪姑娘甚是感兴趣，便想以此酒换得佳人韵事一闻。”
　　青衣男子端起酒杯微施薄礼道：“那就谢过左公子的美酒了，可惜李某也只是少时偶见红绪姑娘一面，对其并不十分了解。只知这红绪姑娘后来遇到贵人，便脱却乐籍从了良。”
　　“李兄可知这贵人是谁？”
　　“不曾知晓。”青衣男子摇摇头。
　　傅暖的心一下沉了下去，面上却风清云淡，似是不甚在意地同两人聊起了江南的风土人情，暗地却慢慢将话题引向傅家。才知这傅家果然是江南的望族，傅红绪是傅家独女，美艳不可方物，自小便受众星拱月，前去提亲的人数不胜数。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告老多年的傅老丞相竟被查出通敌叛国，泱泱大族瞬间倾覆。傅老爷被赐死，其余人男子充军、女子皆入乐籍。
　　寻思着该打听的都打听得差不多了，傅暖假作相谈甚欢可又有要事必须要离去的模样与两位男子别过。
　　临走前，青衣男子突然叫住傅暖：“左公子可问问坊主，兴许能知晓红绪姑娘的去向。”
　　傅暖身形顿了片刻，察觉到男子似乎看出自己所寻故人正是傅红绪。也是，目的的确暴露得有些明显了，随即摆摆手道：“谢过公子提醒，后会有期！”
　　待傅暖走远，玄衣男子才颇为疑惑看向青衣男子：“在下怎觉李兄在为人指路？”
　　然当真去问了七巧坊坊主，却只知带傅红绪离去之人复姓轩辕。这倒有意思了，莫不是就是那轩辕城的轩辕氏？想到纵是毫无头绪，不如就走一趟轩辕城，这除了罗刹门外最熟悉的地方，傅暖还真未亲身踏足过。
　　半月后。
　　极目远望，渺渺雪原与天相会一线。广袤的雪原领斑驳的古城愈显沧桑，仿佛拔地突起矗立了万年的山岳，巍峨而雄壮，却已，迟暮。偌大的城池内，纵横交错的二十四古道沿主城环行。深深浅浅、粗粗细细，宛若岁月的纹理纷扰纠结，结成迷阵，世世庇佑着古城。
　　这里是轩辕城，盘踞于极北之地，是正派德高望重的名门，武林的圣地。
　　傅暖埋在一大群侍女当中，与她们一齐望着轩辕城主同天之骄子一般的男子自天阶一步步走向祭台。
　　今日是轩辕城的祭祖大典。
　　整个轩辕城的人几乎都聚集在主城大广场，观望这一年一度的圣典，众人屏气凝神，场面显得肃穆、庄严而浩大。
　　“她怎么来了？”一个侍女瞥见傅暖，与身边另一个侍女窃窃私语。
　　“对啊，她不是该躲在外殿后院干活吗？”
　　“哼！”侍女狠狠瞪了傅暖一眼，点头附和道，“这丑八怪越发不规矩了，杵这来污人眼睛！”
　　傅暖并未理睬他人的议论，她只是扮做了她们口中的丑八怪，真正的丑八怪早在半月前的初雪夜，便被同房的粗使丫头使坏关在门外，冻死了。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个天之骄子一般的男子身上，轩辕城的大公子，未来的城主大人，轩辕渺。他墨发高束，祭袍穿得一丝不苟，一脸漠然，端正而无一丝特色的五官，分明就是秦周！
　　秦周、秦周……
　　压抑了许久的泪到底是大颗大颗跌落出眼眶，身体颤抖着，下意识便要飞身往祭台而去，肩却一下被人抓住。回首却见一英气逼人的男子，眉间一点颇为突兀的朱砂：“烈哥哥？”
　　沈烈不语，拉着傅暖穿过人群，在一处梅林停了下来。
　　“你的腿？”适才行动起来似没了半分负累。
　　“左右是不中用，便截断换了条铁的。”
　　傅暖敛眉，伸手想触碰，可手却慢慢捏紧收回了袖口。想到这一路从寻傅红绪开始到如今潜伏于轩辕城内，似是受了指引般：“烈哥哥，为什么我会觉得是你有意引我到这的。”
　　“属下是有意的，可少门主对秦周分明动了真情，不亲眼目睹真相怎会相信秦周是假，轩辕渺才是真？”
　　“不！”傅暖似受到惊吓般，摇着头，向后一步步倒退。
　　沈烈并未因此放过傅暖，逼近她道：“之前少门主身中剧毒，是门主带你回来，几乎散尽真气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敌人下毒下得狠，又吊着你的命，毒是至阳，门主至阴的功力刚好可以对抗剧毒，似乎是故意要门主救你，伤门主的元气，伤罗刹门的元气。而少门主你也成了敌人的利剑，一醒来便刺伤了门主。”
　　“够了！”傅暖猛地推开沈烈，“我算什么？值得他们堂堂罗刹门门主、轩辕城大公子费心？从小到大你在我身边看的还不够通透吗？”
　　“凭你是门主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
　　傅暖死死瞪着沈烈，彻底呆住了。

　　“门主便是当年的傅红绪。”沈烈深深叹了口气，似是如释重负，“还请少门主冷静两日，属下还会再来。”
　　冷风中暗香隐隐，傅暖瞧着一枝红梅出神，待她彻底清醒回神，沈烈已是离开许久。
　　“谁？”
　　一闻这清脆的女声，如此嚣张跋扈的语气，想必是那位被宠坏的小姐。傅暖抬脚便要躲开，可还是迟了，手被那追来的轩辕汋抓得生疼。
　　轩辕汋一身玫红的海棠花衣裙，身姿窈窕，精致的小脸戾气横生。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低眉顺眼，似是极怕她。轩辕汋瞧见傅暖丑陋的模样，脸色更坏：“哪来的丑八怪好生胆大，居然私闯渺哥哥的梅林！不想活了？”说着便是狠狠一掌，这一掌藏着内力，傅暖的脸麻了半张，随后便是火辣辣的疼。
　　其中一个侍女看清了傅暖的假面，讶异道：“表小姐，她好像是外殿的粗使丫头！”
　　轩辕汋一听冷冷竟是下等侍女，越发恼火，又一掌要落下……
　　“住手。”声线轻轻浅浅，男子运轻功一下落到轩辕汋跟前，夺过傅暖的手，“汋儿，三叔正四处寻你，她……我来处置。”
　　“渺哥哥……”轩辕汋的语气里尽是疑惑，却柔若春水，全没了适才的嚣张跋扈。她含情脉脉地瞟了轩辕渺一眼，便依依不舍地带着两个侍女离去。
　　待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轩辕渺顷刻便丢了傅暖的手，背着她道：“你走吧。”
　　“呵呵……”久违的草药味淡淡地充斥在傅暖的鼻间，她死死盯着脚尖，捏着拳头，笑出声来。
　　轩辕渺凉凉地看向她，隐含着探究。傅暖却一下扬起丑陋的假面，眼底隐约的水光冰凉。前进一步，抓住他的衣领，狠狠扯下与之平视，自己竟然在窃喜？明明是欺骗是利用，明明是该恨的。
　　“你在恨我？”
　　傅暖微怔，缓缓松开手，冷笑:“大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怕远了，把您看得不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