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天涯路》文官之守

6、真相

　　断崖。
　　月高悬，风清冽。
　　“跟丢了？”
　　小纂低低埋着头，单膝跪地，耳畔那冰冷的声线似要将他冻结。
　　“呵呵……”杜然缓缓伸出断崖的手一下握紧，再张开手手心赫然躺了朵银色的蒲公英，“她已经逃不掉了。”
　　对上小纂迷惑的眼神，杜然却并未有解释的意思，而是似是而非地道：“人一旦有了贪念，便会为他人所控，再无自由。”
　　见小纂愈发懊恼的神情，杜然使手朝他肩头一拍：“丢便丢了罢，你只需传信给大哥，就说她会来。”
　　收起书信，轩辕渺的神色莫测。今日那胆大的丫头有些奇怪，又有些熟悉，之前世子所指的她，会不会就是那丫头随即将总管招来道：“你可知外殿有个面貌……有些特别的丫头。”
　　“大公子说的可是适才冲撞了您和三小姐的丫头？丫头是外殿的哑巴厨娘捡回来的，打小长得丑招人嫌，从前还有哑巴可怜她护着她，哑巴死后就没谁管她死活了，没少被其他丫头欺负。”
　　轩辕渺眉头深锁，似对女子的遭遇有些不忍：“她近日可有什么大不同前的举止”
　　“这……适才这事就有些奇怪。”总管使手捋了捋小胡子，“这丫头被欺负怕了，向来都躲在后院干活的，今日却跑到前殿还冲撞了主子。小的这便去查查这丫头！”
　　轩辕渺默认，挥手示意总管退下，尔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等等，她……可是在后院？”
　　庭院深深晚来风，月华迷迷几许霜。晴了数日，冰雪稍融，后院愈发的冷了。
　　傅暖麻木地搓揉着一大盆子脏衣服，口鼻间白雾袅袅，手已经冻的通红。彼时一个同房的粗使丫头走过，地上顿时多了一小堆脏衣服。傅暖眉眼未抬，手上亦未停下。躲在一旁的几个粗使丫头瞬间偷笑开，随即接二连三地走过傅暖的身旁，地上的山丘转眼形成了山脉。傅暖通红的手慢慢地捏紧发白，下一刻那个刚准备丢下脏衣服的丫头便被她掐住了脖颈。一众丫头都被她突然的行经吓傻了，反映过来后忙上前要扯开她的手。傅暖也从盛怒中逐渐清醒过来，任由她们将自己拉开；任由她们愤怒地撕扯自己；任由莫名的泪水汹涌。
　　她向来聪明，可以猜测出丑八怪是什么样的人，又受着什么样的际遇，这半月来都伪装得很好，可是自见到轩辕渺起，她好像愈发藏不住自己了，甚至想不通是如何一步步到如今的田地。她明明只是去追杀靖王世子的，是了，她也许当初就不该心软，就该一剑刺死暗处那身怀异香、有着血色眼眸的少年。想到这，傅暖的双眸渐渐透出一股森冷。
　　“住手！”傅暖僵硬地收回手，一柄银刃在袖间若隐若现，似一下被惊醒般怔怔地望着突然将自己护在身后的轩辕渺。适才自己好像魔怔了，差一点，这些丫头便要成为一具具死尸，“轩辕城何时养了尔等恶奴？还不快退下！”
　　那群丫头面面相觑，随即忙仓皇散去。
　　“丫头，你以后就不必待在这儿了。”
　　傅暖只坐在地上，盯着轩辕渺，紧紧握着袖间的匕首，并未言语。
　　若有若无一声轻叹，轩辕渺转眼便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沉烈拖着腿的自暗处缓缓走进，看着一身狼狈的付暖，眼神悲悯。他艰难地蹲下身，理好付暖的碎发，拭去她脸颊边的血渍，然后，在她耳旁轻声道:“少门主，属下来接你回去。”
　　“我不走！”傅暖抓住沈烈的衣袖慢慢地站了，“轩辕城与靖王世子脱不了干系！”
　　罗刹门在轩辕城安线设局的的同时，轩辕城也在一点点瓦解罗刹门。似乎有一个重要的信息被忽略了……
　　“烈哥哥你告诉我，靖王的母妃姓什么？”
　　“复姓轩辕。”沈烈抓住傅暖的双肩，紧锁她的双眸，“不论多么残忍，你始终得接受，秦周是靖王世子同轩辕城为重中伤罗刹门编织的骗局的事实！”
　　傅暖痛苦地闭上眼，已不愿去想：“死断袖她还好吗？当年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沈烈放开了她，启唇缓缓道，“少门主何不回去亲自问问门主？”
　　傅暖摇头，一字一顿道：“不灭了轩辕城，我无颜回罗刹门。”那蘸满恨意的表情，真是像极了当年沈烈再次在罗刹门见到的傅红绪。
　　想想已是很久远的事了。流年战乱家破人亡，沈烈成了个孤儿，随难民一路乞讨到江南。快饿死的时候恍惚见着神女递来一块莲蓉酥。后来才知道并非什么神女，而是江南傅家的独女傅红绪。只是沈烈没想到有生之年会再次见到她，更没想到的是会是在炼狱一般的罗刹门见到她。彼时她已经是罗刹门的护法，深受门主看重。江湖上都说罗刹门出现了一个妖孽一般好看又危险的男子，然而只有沈烈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还曾是个世家小姐。可他不明白，什么可以让一个那么美好的女子变得面目全非，最终成为心狠手辣的赤君。直到他奉命将年幼的傅暖从轩辕城带回罗刹门，赤君抱起傅暖的那一刻眼底的柔光，让沈烈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傅红绪，随即却又是更深刻的恨意。可惜他只奉命将傅暖带走，并不知道傅暖当时在轩辕城的身份，更不知傅暖的父亲是谁。他只是隐约觉得罗刹门和轩辕城之间不会只有正邪相斥那么简单。
　　“若是亲手毁了轩辕城，你会更难过呢？”沈烈恍然间喃道。
　　“烈哥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烈勉强一笑，有些心不在焉。
　　“之前的局设到那一步了？”见沈烈未回应，傅暖又唤了声，“烈哥哥？”
　　“什么？”
　　傅暖皱眉：“你有心事吗？我是说之前的局。”
　　“少门主放心，已做好万全的准备。祭祀大典期间是轩辕城戒备最松懈的时候，三日后大典闭幕，城内的暗线会与城外大批杀手里应外合，一举攻陷轩辕城。”
　　“这么快？”傅暖有一丝哑然，死断袖蛰伏了那么久，如今她与罗刹门分明都受了重创，却要突然起事，怎么看都有些急功近利了。
　　沈烈了然，却是成竹在胸：“罗刹门虽然表面看上去不太平，可那些门下的生意阻碍、正派的讨伐对罗刹门来说其实都是小打小闹，动不了罗刹门的根本。”
　　傅暖的双眸不自觉地放大:“你是说罗刹门之前的萎靡都是假象？”
　　沈烈颔首，但笑不语。
　　次日，后院简直炸开了锅，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昨夜大公子突然出现在后院，为了丑丫头怒斥众人的事。更惊人的消息随后曝出，丑丫头居然被调到了前院，大公子的院中。
　　汋三小姐闲不住了，立马带着两小丫头，气势汹汹的杀到梅林，瞧见林中那清逸出尘的男子，又有了些许扭捏拧，嗔道：“渺哥哥！你明知我不喜欢那丑八怪，又为什么要把她弄到院子里来？”
　　轩辕渺眉微蹙：“汋儿，女孩子说话不可以那么粗鲁。我只是怜惜她罢了，况且院子这么大，你不一定见得着她。”
　　“最好是这样，渺哥哥你可得记得，不可以喜欢别人！”
　　“为何突然这么说？”
　　轩辕汋摇摇头，这是女孩子特有的预感，解释不清楚：“你记着就是！”
　　轩辕渺无奈地摸摸轩辕汋的头，轩辕汋有一种正派子弟不该有的狠戾，这性子他本该不喜，却还是忍不住去疼爱她。
　　“大公子！”总管神色焦急，似有要事。
　　轩辕渺看了眼总管，对轩辕汋道：“汋儿，你在这，我先失陪一下。”
　　“渺哥哥！”轩辕汋颇为不满地唤了声，却仍是老实地待在了梅林。
　　回到书房，轩辕渺转身坐下，呷了口茶道：“什么事？”
　　“大公子，如今这丑丫头怕有蹊跷。小的听说那丫头曾被同房的粗使丫头使坏关在门外一夜，那么冷的天居然什么事没有？而且她的性子突然间也变得厉害了，昨晚更是差点拧断一个丫头的脖子。”小胡子管家形容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听何人说的？”
　　“那丫头同房的粗使丫头。”
　　轩辕渺神色未动：“那她如今在院子里可有异样？”
　　“这……”管家顿了片刻，随即道，“不曾有。”
　　“一面之词，终归不可全信，我昨日看到的分明是那些粗使丫头聚众欺负那丫头。这样，你且试着去看看后院的土可有松动。”
　　“是！”
　　待总管退下，轩辕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梁。会不会真如世子所说，傅暖来了，而那丫头就是她？这样的话，应该能在后院找到真正的丑丫头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