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天涯路》文官之守

3、叛变

　　傅暖重新躺回了床上，这回毒发来势汹汹，她终日浑浑噩噩，总分不清是醒着还是梦着。也有情况稍好的时候，睁开眼了，却是朦朦胧胧化不开的一片，尝不出药苦不苦，也感觉不出烫不烫。五官，已彻底钝化。可还是会奇怪，秦周的声音仍旧沙哑好听，可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偶尔会嗅到秦周身上一丝半缕的药香，那药香也总像在隐藏什么。最奇怪的是那日醒来，秦周扯过她脖子上红绳系的黑石，急急问她是哪里来的。这黑石，是当年在靖王府捡起的，后来用以警醒自己勿再心慈手软。他不是早就见过吗？再想起自己昨夜故意忽略罗刹门的暗号，她又愈发不明白，自己这一日日拖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近来看病的人有些多，症状莫名的相似，反复地发热，四肢疲软无力，怎样都不见好。就像一场瘟疫来临，恐惧笼罩着整个民巷区。秦周每日又要想办法医治这种不断蔓延的怪病，又要想办法控制付暖身上的剧毒进一步扩散，忙得是焦头烂额。傅暖在一旁却越来越不安，这病的症状她太过熟悉。
　　年幼时，死断袖虽不关心傅暖，却对她练武要求极为严格。那么高强度的训练，小女孩家家怎么承受得起？有一次，她挨不住，吃了罗刹花粉装病，便是反复发热，四肢无力。不想东窗事发，挨了死断袖一顿好打，身上到现在都还觉得疼。不错，就是罗刹花粉。罗刹花是罗刹门独有的一种植物，是傅暖与沈烈在练赤涯上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所以取名罗刹，其花粉虽不是什么可怕的毒，可毒素长期蓄积在体内，还是会死人的，其解药配方也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沈烈大面积散播罗刹花粉已经是一种极明显的暗号了，似是急于在找她。不知是查出了什么，还是想试探什么。她若替秦周救了那些人，便会被沈烈找到。
　　“你可找到方法对付那怪病了？”这日傅暖突然一问。
　　秦周似是有些奇怪，傅暖竟会关心不相干的事：“疫情倒是控制住了，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瘟疫，而是一种罕见的毒，只是被投在了井中，才不断有人中毒。这毒也不是多厉害，可若迟迟找不到破解之法，终会有人丧命的。”
　　这庸医，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傅暖不经意地勾起唇角：“若那些人死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秦周呆了半晌，顿顿道：“医者父母心，自是会难过的。”
　　“那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更难过一点？”
　　“会……”这会儿秦周却呆得更久了，似乎是想不到，会回答得这么快。
　　是时候回去了，到底是要回去的，不是吗？
　　付暖闭上眼，道：“好！我帮你救他们。”
　　可能没有人会相信，向来视人命如草莽冷血杀手也会救人，只为不让一个人难过。
　　几日之后，怪病终于是得以救治。
　　恰逢天晴，云淡风轻，一切似乎都明媚起来。秦周默然于傅暖床侧，许是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听他呢喃道：“为什么，你不像你，会是你吗？”
　　“你也不像你。”付暖突然睁开眼。
　　秦周一愣，似乎吓了跳，随后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坏笑，映得左耳的白玉熠熠生辉，可惜付暖并看不见：“姑娘可记得那日在屋顶赏月？姑娘吐了一身的血，秦周一时情急就自己给姑娘换了衣服……至今才说出实情，望姑娘莫怪，秦周定会负责的，成亲的事……”
　　成什么亲？
　　这在是调戏？还是是真的？和庸医成亲？死断袖会杀了他们的！而且，她身中剧毒快要死了……不对不对，为什么要嫁，不就是让男人换了下衣服嘛！这个的秦周太有问题了！可这么有问题自己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危险，这样太危险了……
　　“姑娘……姑娘！”
　　啪！
　　傅暖一巴掌招呼了过去，连带又吐了口血。秦周急忙扶住她，实在想不通，一个中毒颇深的女子哪来那么大的力道，鲜红的五根手指印在脸上，根根分明，好些天都消不去肿。
　　只是，傅暖很久以后才发现，当时，自己胡乱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到沈烈这一遭。
　　而至再次吐血后，傅暖吐血吐得愈发频繁，怕是毒已入骨，每日秦周来喂她吃药，她愈发喜欢盯着秦周模糊的侧脸发呆，心中莫名地念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秦周……”
　　“姑娘有何吩咐？”
　　傅暖躲过秦周的视线，有些懊恼，本在心的默念，怎么就出了声？几番纠结，却还是问了: “你……为什么想和我成亲？”
　　秦周一怔，随既道:“虽不是有意，可秦周到底是看了不该看的，自然要付责！”
　　“住口！”傅暖一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秦周连忙替她顺气，转身倒了杯水喂她。
　　暖儿却抓住秦周持杯的手，直直看着他，道:“你是大夫，若是看了便要娶，还不成了坐拥后宫三千溺水的皇帝，况且我本非官家小姐，岂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你想要气死我吗？不许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假话！”
　　“我……秦周是顾念姑娘名节，却也对姑娘确是一见倾心。”
　　这个呆子！傅暖松开手，瞬间笑了，想看清秦周的脸，然终归是一片模糊。
　　秦周却反握住傅暖的手，从怀中掏出支分外精致的木簪，道：“傅姑娘可愿意嫁予我？这木簪我刻好了许久，却一直不敢相送。”
　　“我本是说笑的，你却当真了？”说着，却还是没有接下木簪。
　　“呃……”秦周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转而忙应道：“不、不……是。”
　　“秦周，我一直在做一个梦。那里，有山有水有人家。”傅暖未理睬秦周的吞吞吐吐，言语迷离，一下便转移了话题。
　　纵她杀人如麻。
　　纵她阴戾善变。
　　纵她在世人口中如何的十恶不赦。
　　也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真正想要的仅此而已。
　　秦周握紧了傅暖的手，没有说话。
　　付暖闭眼，想起沈烈，竟是恍如隔世。曾经那么追着沈烈，什么阴招损招都使了，现在想来只觉好笑。果然如沈烈所言，她当初太小，根本就不懂情爱。如今，她终知晓何为情爱，有了喜欢自己的人，也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可惜她不是，不是那个可以陪他到永远的人。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傅暖这日清晨醒来，见床边模模糊糊的似乎立着个人，不是秦周。
　　“烈哥哥……”再喊起来，不想，这般生涩。
　　沉烈长剑出鞘，抵住付暖颈侧，眼底闪过一丝痛楚：“门主很失望。”
　　失望……
　　死断袖什么时候对她不失望了？
　　对！她就是要背叛死断袖、要背叛罗刹门，她就是要忽视罗刹门的暗号、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她就是想要和秦周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再不问世事！
　　傅暖沉痛地闭紧眼，忽略沈烈的话，兀自说着：“带我离开吧！”
　　然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杀了我……
　　“你是谁？放开她！”秦周进屋，瞧见屋内的场景，药碗一丢，欲上前救付暖。
　　沉烈蹙眉，剑锋一转，随既便是穿透血肉的声音……
　　“不要！”傅暖失声喊道，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瞥见眼前模模糊糊一道血光，只听见秦周越发沉重的呼吸，只嗅到浓重的血腥味似将草药味都盖去了，只知道沉烈再偏一寸，秦周便不在了。
　　“烈哥哥住手！与他无关，我求求你再许我三日，三日就好！”傅暖满脸的泪水，苦苦地哀求，她察觉到沈烈已经迟疑了。
　　沉烈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无力地闭上眼，沉默片刻，一下自秦周的左胸收回利剑。踏出房门，飞跨几步，消失在晨光中。
　　秦周回身，重心不稳，晃了晃，笑道:“呵呵……看！我也活不长了，姑娘现在可愿嫁给秦周了？”
　　“你还说笑！谁叫你这么傻？”沉烈只身前来，分明不是要伤害她，秦周这一冲动，白白陪了半条性命！
　　秦周艰难地使手仔细描绘着傅暖如画的眉眼，一丝鲜血沾了上去，傅暖姣好的面容显得异常妖异。此刻，秦周笑得干干净净，柔柔道:“不是说笑，等我好些，我们就一起去有山有水有人家的地方，可好？”
　　“秦周……”
　　“嗯？”
　　“我叫暖，傅暖。真是傻，连姑娘家名字都不知道，便要娶人家。”
　　秦周次日象是好了很多，开始四处的张罗婚礼的事。小破房子被贴满了鲜红的喜字，左邻右舍也都发了请帖。秦周父母去得早，便请了小巷里最长寿有福的老人为自己主婚。秦周是个好大夫，人缘好，婚事很顺利。
　　待喜庆热闹过后，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秦周愣住了。
　　红妆掩却病态，艳杀了十里桃花！
　　“阿暖，你真好看！”而后，重新掏出了那根木簪，“可不准不要了。”
　　然后，他们便出发，去心之所往的地方。不管逃不逃得掉，不管到不到得了。
　　桥头，花树，落英缤纷，煞是好看。秦周将傅暖抱下马车，坐在花树下。他瞧着满天飞舞的花瓣，眼神都迷离了，抱着傅暖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阿暖，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的心天生就长偏了？”
　　“秦周？”傅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所以我暗自服用祖传的圣药也是毒药，却也只能最后与你相守这三天。”秦周的嗓音逐渐低了下去。
　　傅暖忽然发觉熟悉的温暖变得十分陌生，抱着自己的一定不是秦周！秦周怎么可能突然就……死掉呢？
　　“阿暖，我很幸福……”秦周呢喃着，满足的笑脸，数道红绫却瞬间刺穿他的胸膛。
　　“臭丫头，可让我好找！”红衣男子收回红绫，血光之下，姿容却比女子还妖娆，令日月失色。
　　死断袖！
　　所以，才讨厌妖气的男人啊……傅暖愣愣的睁着双眼，唇动了动，已发不出声音，徒留满天繁花，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