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浮生》安同尘

20、第 20 章

　　“姑娘，侧柏旁的积雪上有泥印，”雪雁挨着黛玉悄声道，“奴婢绕着这院子一圈，院子后面新培的万年青有两株上几乎不见积雪，咱们屋檐下的地上却有几块水印。”雪雁揉着一缕青丝的手有微微的颤抖，黛玉面色苍白地伸手握住轻轻拍，“不，你什么都不知道。”黛玉侧身，轻抚雪雁发顶，不怕，不用怕，我，要护着你们的呀。
　　没有只是巧合的巧合，只有必然的偶然，是雪雁发现了他们还是他们让雪雁发现了他们？是施压还是诱导？还是……计中计？
　　黛玉醒了，是被推醒的，“姑娘，”是紫鹃的声音，黛玉猛地睁开眼，紫鹃在慌张不安甚至颤抖，“说！”黛玉突然清醒，握住紫鹃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姑娘且喝口茶”紫鹃话音落雪雁从旁边捧上茶来，黛玉啜饮一小口，松开手，“说罢。”
　　紫鹃垂着头，试探着慢慢说道，“老太太……老太太不见了！”紫鹃反手扶助黛玉，“奴婢在家与兄嫂团聚虽欢喜，到底挂心姑娘，故戌时一刻左右，奴婢哥哥送奴婢从家出来回这边府里来，远远看见有人影在我们府正门前，再看却没了，奴婢索性往正门验看是不是守门的婆子吃了酒出来消散，近前却也没人，止门上有这么一封信函。”说着呈给黛玉，又继续道：“奴婢一时有些慌，紧赶着绕往角门来，不知哪里来了一群人，从他们边上过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说：老太太。奴婢回头去看人都走远了，不知道是谁说的。奴婢将将回府，小丫头惊蛰从外面匆匆跑进来说老太太不见了，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黛玉有瞬间的空白，回神过来却问到，“惊蛰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紫鹃一时愣住，黛玉突然理清了脉络，消息不论真假，传过来是什么目的？若往日，是必得惊惧交加六神无主，往狱神庙里亲去一趟，立刻便知消息真假，如此，假消息便没有意义，算来，老太太是真不见了。
　　黛玉一行想，一行道，“烦劳姐姐与我快些梳洗更衣。”也不尽然，或许本就是假消息，本就不需要老太太不见，只要自家惊惧再往狱神庙走一趟？既是为了东西来，逼了这许久，往府里暗地里来探了也不止几趟，如今还是再逼一把而已？这说明什么？他们也不十分知道他们要的东西是什么？
　　暗探的人算不上暗，明面上还有人找上门，背后的人手眼通天并无忌惮，因何不自家直接找上门，偏弄这许多手段？
　　天色早已暗沉如墨，昏黄的灯笼光圈映在地上的积雪上，看起来暖如昼，黛玉却分明这侵入骨髓的寒凉。黛玉知道自己的脆弱下覆盖着的，是无比的清醒和理智，总是一眼看透这些纷纷扰扰，愈加陷入难以排解的惆怅。
　　丝绒般的雪在夜风里翻飞，犹如那年母亲沉疴的冬日，那夜黛玉照旧抗拒而又迫切地穿过官邸的那片沉寂消瘦的小花园，黛玉再三再四地裹了各种锦帽貂裘，还是受不住天地间窥伺着呼啸而来的寒凉。就要被母亲遗弃了，年幼的黛玉拼尽全力，走快点，再快点，仿佛早点站到那个人的跟前，让她看到她女儿的脸，就能留住她小弟病重的日子，终日的凄惶不安而如今彻底凄惶不再的沉寂的心，能拦住她离开的脚步。她还可以看着她的女儿，还可以去争，去调养，她却任由悲痛和风寒把她从他们身边带走。黛玉想起了，那年紧闭了双眼再不睁开的小弟，那年一意要她去往外祖家常住的父亲，那年在床榻上枯瘦如柴的父亲，那些年得来的宝玉的关切老太太的爱护。万贯家财诗书万卷，又如何，她所求的，无非是有人关切宠爱的岁月静好罢了，即便散尽所有。
　　这世间的情义，怎么能说得清楚？
　　这世间的人心，怎么能看得明白？
　　所以是不能的。既不能说得清楚，也不能看得明白，更不能放任自流无欲无求。
　　黛玉把暖炉递给雪雁，左手用力攥紧紫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