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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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地陷也好，花落人亡两不知也好，林黛玉呀林黛玉，这一辈子还要有数不清个日日夜夜，看不完的花开花落，叹不尽的物是人非。伸手抹了把眼，没有泪，没有人心疼的时候，不必再落泪，黛玉细细想了一会，这府里终究是不长久，总归要把自己的小日子打算起来。以往闲来无事替府里算的一笔笔账历历在目，虽不可过于看重银钱，却是不可或缺，如今手里掌着母亲的陪嫁私产和父亲遗留的部分传家金银器物，钱是不缺的，然以后的日子还长总不能坐吃山空，再者大宗的器物金银悉数存放在姑苏一座偏僻的别院里，小时娘亲每每调笑说那是我儿将来出门子的嫁妆，女人一辈子的倚仗，每日里都要多多地赞起来。黛玉起身找出多年不用看起来甚是老旧的紫檀木妆匣，匣身的雕花留有岁月斑驳的痕迹，黛玉一遍一遍的，安稳的，轻柔的抚摸，匣子里躺着母亲做给黛玉的所有手帕，小弟最爱的玩器，父亲写给黛玉的所有的信，以及父母的最后的爱意，没有宝玉，黛玉知道自己还是实实在在的可以过得很好，只是再没人可以任性撒娇。
昨日今时并没有两样，唯一的不同是，府中的下人们日渐嘈杂起来，各处三三两两扎堆，七嘴八舌抱怨做工辛苦，月钱又过了半旬也没发，辛苦跑腿一场一个赏钱都没捞着还没落着好，哪个院的小蹄子又作妖，母夜叉院里早晚必得闹几场，说各种市井传闻:朝廷打了败仗听说领头的是王爷，江南有大户人家被抄了家，和府里有老亲还悄悄在被抄家前来过人。黛玉搭着紫鹃的手默默在花树间走过，天越来越短凉意便层层叠叠起来，也再不复天高云淡，早晚都要来，东西该是都归置好了。
天一寒凉老太太身体就不大爽利起来，主事太太奶奶们整日间忙得见不着人影，兄弟姊妹来往越发稀松平常。前次往日的二姑娘现今的二姑奶奶回门后老太太于心不忍，又接回来过一次，从来丰盈温婉的靓丽女子满身的沉寂，众人陪着诉苦落泪指责，完后各自散去，之于二姑奶奶，回到孙家一切照旧。这，就是女人。这，就是一生。
黛玉变本加厉怠惰起来，身体不算大好也一日强过一日，偏每每称了病不再时时晨昏定省侍奉老太太跟前，也不轻易出园门。闲下来精神头也不错，干脆拉了紫鹃雪雁春纤加一屋子小丫头读书认字，从丫头的名字到三字经百家姓，从千字文到幼学琼林，也不管丫头们用几分心，每日早膳后歇一盏茶便开始，先由雪雁交丫头们写字练习，两盏茶换黛玉讲书，雪雁打小跟着黛玉也算个伴读，不会写诗做文，字却认的不少写的也不错。本是一时想头没忖度长久，出乎黛玉和紫鹃雪雁预料的是，一月有余丫头们个个每日从不缺席。时间越久，黛玉后知后觉到丫头们越发的敬意，做活也更爽利起来，雪雁还被尊了作小丫头们的老师，对她言听计从，这是无心插柳了。
前日夜里府里闹了一宿，潇湘馆受了波及黛玉便没睡好，丫头们伶伶俐俐各处打探了半晌，回来互相交流整理过悄悄告诉给紫鹃，有天大的喜事――王妃要登门，紫鹃想想还是回给黛玉知道，王妃登门姑娘们该是要去见客的。黛玉挥挥手不做理会，放下手里的笔去看雪雁抄的书，字迹不算很漂亮，好在工整清楚又干净，清秀了些，也无妨。黛玉和雪雁在每日午膳后开始抄书，全是从自己家带来的孤本，每部抄两份，黛玉一份雪雁一份，黛玉抄书极仔细却也极快，雪雁远远赶不上，黛玉眉梢一挑想了个法子，两人同时开始抄同一本书，黛玉念一句俩人慢慢写一句，写完黛玉再全部查看一遍，这些日子下来已经抄写了十余部，雪雁的字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也是题外话。
紫鹃回完话看一回雪雁抄的书，打趣玩闹一回就去厢房看丫头们做绣活，姑娘自身体好转后的确不一样了，精神头好了几条街，令紫鹃找了哥哥请回已经回家荣养的王嬷嬷，教姑娘们苏州江南的针线活计，王嬷嬷只需掌掌眼，自有春纤和紫鹃亲自去带丫头们做活。紫鹃不问黛玉不说，雪雁就说了句就当打发闲暇，还问谁想一起抄书，抄书有好吃的点心！丫头们推推嚷嚷捂脸不做声，再等半年吧，这狗爬的字实在拿不出手。
雪雁抄半个时辰照例撺掇黛玉出来放风，手脚都僵的很可怎么抄，顺手端一盘点心出门。厢房里很安静，偶尔有丫头低语或浅浅的笑声，一屋子人绣花专注得很，没人留意到黛玉和雪雁进来，黛玉自己转了一圈捡了个小凳坐下出神，雪雁到处看各人的绣品，看一处不忘往人口里塞块点心。除了紫鹃春纤，别的丫头绣活并不十分出色，倒是一个干巴巴像跟小豆芽，约摸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绣活很有些灵性，黛玉想了一回记起是打理潇湘馆花园子的冬晚，名字是第一次黛玉讲书时丫头请了给改的。
一同改了名字的还有别夏和染秋，都是十岁出头瘦瘦小小，别夏一眼看着精灵顽皮得很，实则憨厚得不行，染秋心思 敏感任性刁蛮，偏平时没谁有她那样懂事。名字大概是件很神奇的物什，往日里潇湘馆的丫头们也和黛玉亲近，改名后的三个丫头更对黛玉亲昵敬爱起来，但凡见了紫鹃雪雁总要问问黛玉的饮食起居，对着谁都是甜蜜蜜无邪灿烂的笑。
别夏的绣活是个荷包，可见着她真性子了，再不能更实在，在别夏想来，荷包既然是荷包不是衣裳手帕，只为了装东西不必劳心费神，绣那么多繁复花样，好看是好看没得累坏了眼睛浪费精神。她绣的荷包用料一样空间最大只把缝合处往结实里缝，且她一向用双层料为的也是求结实耐用，结绳和绣花是次一层，只管简单大方，雪雁暗暗揣测过很多次多半是图省事。
紫鹃说染秋是个懂事的不无道理，做起事情来钻进去似的，做的好不好不说，染秋自个儿绝对是花了全部心思，旁人说话作甚她全不理会。染秋绣活鲜亮速度也比常人快三分，这次绣了张手帕，边角的处理很能够得上一个好，常见的雪缎经了她的手，只是随意的铺洒开来就像朵花，别人绣帕要么把花绣在正中，要么铺一帕子，染秋只在正中靠右下角的地方简单绣了斜倚半支的老梅，针法简单大开大合很是利落。
由小见大由此及彼，这几个小丫头比较会做事也平常，黛玉暗自琢磨一回，总要放手做了看看才见 真章，王妃登门也是过两日的事，明日的讲书……
冬月里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送走三姑娘的船，园子越发清冷起来，十天半月不见得有人声，潇湘馆的供给还没有变，丫头婆子每逢送东西来总要拉着人烫两壶酒抱怨一场，这个说月钱发少了节赏也薄了，那个说知足罢这府里都裁减了多少人手了，这大冷的日子太太奶奶不在院子里窝着见天各府各地的跑，原来对着府里点头哈腰的别府奴才竟然颐指气使起来，宝二爷真是个娇贵的宝贝疙瘩风一吹就病了，老忠顺王爷和北静王爷一起喝花酒，圣上新宠了个荣妃，最近新册封的东平小王爷年纪最轻名声不显，却着实长了副好相貌听说还没定亲，老王妃急的团团转到处张罗着相看，管着大厨房的赖大婶子家的和出府的赖家走得近……
黛玉听着雪雁叽叽呱呱一副包打听的样子忍俊不禁，已经是这样了么，听雪雁说完喝过茶，黛玉招招手和雪雁附耳说话，说完眼巴巴看了茶壶一眼，还是端起自己茶盏里的茉莉花蜜水抿了一口继续抄书，再有一盏茶功夫就能抄完，紫鹃昨天清点了下，独黛玉抄的已经有多四十份了，雪雁那里也有二十出头，不少了，也不多。下月可以抄些三字经之类然后少抄些经史子集。
“讲了这许久的书你们多少了听了几耳朵，我来问你们，都知道百家姓开头以“赵钱孙李”，可有人想过为何？”透窗而过的阳光洒了一地，黛玉一边侧头手中不停地煮茶一边问。
话音一落雪雁动了动唇，紫鹃暗地里拽她衣袖，也就不慌忙开口，看房里个人反应。别夏一仰头马上道“谁管他这些个，我知道是它便是”，染秋眼神动了动垂着头沉思去了，春纤心无旁骛的绣万年绣不完的花，这隆冬腊月的寒凉过甚，得再给姑娘做几身厚实衣裳斗篷，腊月一过又要过年又有元宵，年节走动多，就算不到处走动，新衣物是必要有的也能添些喜气，当然春纤姑娘是永远看不到她家林姑娘从未上过身在，成箱成箱堆到库房去的各色新衣物的，冬晚眼珠一转道“难不成是他们家人最多家族最大？”染秋沉思了一回皱着眉头道“我还是想不明白，姑娘必是知道的，姑娘且告诉给我们罢，我必定牢牢记住。”房里众人一面瞪染秋，难道哪个会不记一面齐声附和。
他们说话间黛玉煮好了茶，看紫鹃斟了雪雁一杯一杯递给各人，茶是紫鹃哥哥递进来的市面常见的青茶，成色不算十分好，众人喝着却有一种清淡的芬芳蕴着一点甘甜，细细品尝却并没有。这是黛玉早先带了丫头们趁着园子里的花尚未开放时，采的茉莉花苞晒干，每次煮茶时放一些进去，黛玉取了一盏茶就要喝，被正在斟茶偏回过头来的紫鹃看了一眼，默默放下侧头给雪雁递一个眼色，雪雁清清嗓子轻轻道“人多与否并不如何，正如兵不在多在精，先不管人数，在金陵说起大家族，人人都想起贾史王薛，在姑苏必要想起林家”说到这里，雪雁顿了一顿，觑了眼黛玉脸色默了一默把 “世间事大抵是看权，势，才，富”这句吞下去埋在心底。黛玉起身“今天就到这里”趁着日光正好，叫雪雁抱了古琴往潇湘馆后花园去，紫鹃忙忙取了披风软垫，春纤赶紧递手炉，又回身招呼别夏座上热水。
现今府中一则内囊艰难，外面无人支撑，二则上到主子下至下人年年岁岁的龌龊囹圄，长着耳朵的想必都有所风闻。根子里头已经坏了，树再大也随时会倒下，黛玉自是了无牵挂，可也不想任人摆弄欺凌，再有跟了多年的这些人要安置，衣食住行必不可少。想起从小父亲的教导，黛玉抿抿唇，再如何也必得谋求个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