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盟之江山美人》寒烟若水

9、忠奸

　　9
　　灯火明灭里，皇后神色惊疑，似是不敢相信一向柔弱忍让江流云何以突然变了颜色。
　　皇帝风连城望向心上之人的目光里满是内疚之色。
　　为了这江山大业，他迫于形势，以致令结发妻子下堂为妾，遭世人同情与耻笑。她无欲无求的二十年，是他永难对人诉说的愧悔。他曾立誓一生守护于她，却让她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为了儿子的生死安危而陷入恐惧与悔恨之中。为了他心心念念的江山霸业，他这一生负她何其深。
　　他无限歉疚的拍了拍江流云的手，柔声道：“小云，你莫要难过，珏儿乃是朕最心爱的儿子，绝不会让他白白受委屈。何况珏儿是朕亲自教养长大的儿子，他贤与不贤朕最是清楚，何由得他人置喙。”说罢，目光陡然森冷的盯向皇后，皇后对上皇帝的冰冷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惊鸿与天机阁对大胤和朕有不世之功，朕为铭记惊鸿的功绩以明旨昭告天下风氏皇族执掌天下一日，天机阁主便是永远的安国公主，世袭罔替，以此昭示风氏皇族永世不忘顾惊鸿于危境中助朕开创帝业的恩情。而今惊鸿离世，薛紫妍便是当代的安国公主。若论身份，莫说一个正妃之位，便是未来国母，只要她肯也当得。皇后要朕将亲口御封的国之公主赐给儿子作妾室，岂非是要令天下人认为朕言而无信，我皇室之人皆是忘恩负义之人？”
　　皇帝此话甚重，竟是在责皇后违逆圣意了。
　　皇后闻言却是苦笑，她这一生果然不能与江流云相比，只要她生了怒意，皇帝必定要令自己以百倍的痛苦偿还，只得隐忍道：“陛下，臣妾绝无此意。臣妾只是记着薛阁主乃薛氏之女，因为家门获罪才流落江湖。不过想借着新功成全太子多年苦恋，未曾想到她安国公主的身份。臣妾思虑不够，差点牵累陛下声名受损，望陛下降罪。”
　　皇帝冷然一笑：“皇后身为天下人之母，说话行事当有国母仪范。若是总是这般口不择言，岂不让人笑话朕所托非人？”
　　皇后豁然抬头，冷声道：“陛下此言何意？自与陛下结发以来，臣妾一向恪守妇道，尽心六宫诸事。难道就因为臣妾说错了一句话，便令陛下忘记了结发之情，竟要废弃臣妾？”
　　皇帝神色愈冷：“皇后错了，你只是皇后而已，朕的结发妻子乃是江氏流云。当年是她念及你早生长子，才执意将后位相让。多年以来，她对你处处忍让，皇后却屡屡为难，哪里有半分为后之德？”
　　皇后闻言眼神剧变，纵使多年骄傲也再忍不住心中的凄然之意，眼眸里竟浮起泪光，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竟是从未有过的灰败之色，仿佛支撑她多年的傲气也在这一瞬间被皇帝之语剥夺。她一生最恨的便是江氏于她之前与皇帝结螭，令她一生都无法超越江氏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风琚见皇帝生了真怒，向自始自终不发一言的薛紫妍看了一眼，她神色疏离，却毫不掩饰被皇后言语冒犯的怒气。江湖十年，她早已变的冷静深沉，即便再愤怒也绝不会如此不加掩饰的表露出来。她之所以如此作色，不过是打定了主意为难母后罢了。
　　她说要与杜家清算过往恩仇，竟是以母后为开端吗？
　　他无声苦笑，撩衣下拜道：“父皇息怒，母后一向恭顺父皇，从无悖逆之意。母后只是关心儿臣婚事才会无意之间折辱了天机阁主，说到底都是儿臣不孝才会令母后忧心至此。儿臣愿代母后向薛阁主赔罪，还望父皇莫要怪罪母后。”
　　皇帝目色沉沉的望向太子，久久无语。无论皇后如何，这个儿子一向仁孝。而他因为偏爱晋王，对这个儿子却是辜负良多。想起太子多年虽位尊储君，于朝政之上却不得施展，而晋王却声名赫赫，天下称颂，一时之间竟不忍心再出言苛责。
　　薛紫妍见状眉头微舒，朗声而笑，她笑声清脆，蓦然响起竟是令整个大殿之人皆注视于她。她见众人目光，面上笑意如花。
　　风琚看着她面上绝美的笑意，心头一凛。她终究要出手了吗？不知一向言辞如刀的薛紫妍将如何对付早已被父皇见弃的母后？
　　满殿瞩目中，薛紫妍缓缓走向神色灰败的皇后，一双如夜黑眸里神思难测。
　　皇后与那样高深莫测的目光对视，仿佛隔着十年岁月，重新看见了那已经作古多年的顾惊鸿。
　　二十年前，那个女子也曾这样森然的看向她，握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顾惊鸿还是放过了自己，只是叹息道：“皇后，但愿你好自为之，若再为恶，我的人一定会找你算总账。”
　　难道她便是顾惊鸿派来与自己清算所有恩怨之人？
　　“陛下，晋王殿下之胜是我大胤开国以来对蛮人的最大胜利，本该好好庆贺，却因臣女的尴尬身份导致如此盛宴已非好宴。陛下因家事生怒，众臣在此却没有立场劝解，滞留在此也颇多尴尬，还请陛下将臣下遣退吧。”
　　众臣闻此，如得特赦，纷纷跪地请辞。
　　皇帝见薛紫妍如此之言，嘴角微微一笑，这薛家姑娘倒真是个妙人，竟有如此眼光。是了，大臣在此，若真是降罪皇后，他们为了臣子之德只怕免不了要有求情之言，到时免不了争执之声。
　　于是，他摆了摆手，群臣领命而去。
　　“晋王为安朕之心绝口不提北疆遇险之事，所以朕并不得其中根由。既然当时你能恰好赶到北疆救下晋王，想来很是清楚其间之事。如今无关人等已经散去，你可放心直言。”
　　薛紫妍闻言颔首：“晋王殿下事父至孝，自然不愿陛下挂心难安。臣女明白他之心意，自然不愿主动提起。只是晋王殿下乃是国之柱石，安危不容有失。为防奸人再度为害，臣女也只能违背殿下的意愿了。”说罢，自袖中掏出一张素色宣纸交于皇帝。
　　皇帝接过，只一眼之间便面色铁青：“这手书从何得来？”
　　“能得此书全系秦愈秦大人之功。他一生耿介，对于权贵从无依从之意，对朝中贪腐更是深恶痛绝，所以多年以来一直追查杜相结党贪贿之事。他本是极为细致之人，在追查贪腐之中竟意外发觉了杜相豢养刺客的事。他因为担忧家中妻儿的安全，特意写信于我恳请我帮他保全家人。他的夫人本就是臣女血脉至亲，臣女自然义不容辞，所以于三年前颁下天机令，并派了阁中好手保护，让他暂时得以平安。而臣女则沿着他信中提及的刺客之事追查，终于发觉了岳凌寒的存在。岳凌寒是杜相豢养的杀手之中武功最高的，早已入宗师之境，可惜他对于富贵荣华太过贪恋，所以行事全无宗师风范，为了钱财多行不义之事。自当年他刺杀家师，天机阁上下便将此人列为必杀之人。我受家师多年教养，得了这一线报仇之机，更是不肯放弃，终于找到了岳凌寒记名弟子岳明的行踪。岳凌寒其人疑心甚重，每次行事都会将金主之令交于弟子岳明，以防金主事成之后杀人灭口。北疆事了后，我传书师妹顾明媚令她搜索岳明住处，这手书便是自他身上取到的。”
　　皇帝面色冰寒，饶是多年权势浸淫下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也忍不住勃然变色：“你说什么？当年将青澜刺成重伤的杀手竟是杜相所派？他与青澜自幼一起长大，竟然下的去手？”
　　皇后面色惨然，眼中的光彩彻底消失殆尽，却仍矢口否认：“陛下，兄长绝无可能作出此事。他与沈青澜一向手足情深，怎么可能会害他？如今更是沉珂难起，卧床多月，绝不心力筹划北疆之事，还望陛下莫要听信谗言。”
　　薛紫妍冷笑：“是不是谗言，辩一辩字迹的真伪便知，皇后何必紧张？”
　　“妖女，我杜家究竟与你有何深仇大恨，让你如此苦心孤诣的陷害？竟连沈青澜之事都要栽在我兄长头上？”
　　“何仇何恨？”薛紫妍仰头失笑，目光里有深深的寂灭，一时之间真的想将杜相如何与蛮人勾结害死其父的事情说出。然而当年之事已无实证，她此刻不能授人以柄。她艰难的笑了笑，掩去所有愤懑情绪。她素颜如玉，微微笑来愈发显得宁定：“皇后娘娘坐在高位上久了，竟然忘记了这后座得来的原因。若当年家师未曾受伤垂死，你以为这后位会落到你的身上？杜相为了杜氏荣华，不惜残害同门手足，二十年为相生涯更是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犯下的恶事不知凡几。杜相身为堂堂一国宰辅，若无实证，臣女区区一个罪臣之女如何敢言他之罪？陛下身为一代明君，杜相究竟是奸恶之徒还是国之忠臣，难道无法分证？”
　　皇帝闻言声音冷寒，神情更是冷沉，对着传旨之人道：“宣杜相。告诉他，今日他就是爬也得给朕爬来。朕今日就在太极殿等他，要与他细谈一下当年旧事，究竟为何要杀朕挚友，害朕亲子？！”

作者有话说

　　杜氏之奸，沉寂十年的恩仇，她终于可以缓缓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