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盟之江山美人》寒烟若水

21、南宫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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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明媚黑眸幽幽,眼神里并无平素的寡淡之色,仿佛已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沉默良久，她沉沉开口，或许是往事太过沉痛，她启口之时，仿佛又一次听到了心弦断裂之声。
　　“殿下既知我是南朝公主，可知我母亲是何人？她又是如何死的？”
　　“你与摄政公主一母所生，自然是大羲皇后顾氏所生。顾后出身世家，乃羲帝元后，民间传言他们恩爱甚笃，只可惜顾后体弱，英年薨逝。羲帝心痛非常，自此再未立后。听你之言，莫非顾后之死另有隐情？”
　　风珏不知她缘何发问，然而见她神色愀然，只得依言而回。
　　顾明媚闻言，嘴角浮起怅然笑意。
　　“恩爱甚笃？”她倏然失笑，语气森寒：“我曾经也以为那人爱她甚深，可惜一朝反目，竟是毫不容情！”
　　薛紫妍心中不忍，截口道：“明媚，往事已矣，多思无益。若是她在天有灵，也不愿你至今仍耿耿难安。”
　　顾明媚露出一抹极冷的笑意，缓缓道：“往事不可追，可是至今我仍常常做着同样的梦，梦见母亲一人立在清冷的月光里，白衣血染，身上鲜血淋漓，目视着我离开的方向，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顾明媚冷寂的语声里，薛紫妍终于知道了那个曾被顾惊鸿忆起之时一次次痛断肝肠的女子的终局。
　　月色皎洁，不染半分尘埃。
　　月白宫装的女子孤孑而立，绝世的眉眼已失去了所有的光华。她一身白衣尽皆血染，清艳面孔尽是颓废冷寂。
　　满室尽是死尸，已再找不回一个生者。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长剑，将怀中早已失去生息的幼童放下，一个纵身已飘至那明黄袍服的男子身边，锋利的剑刃抵上他的脖颈。
　　陆玄华似是不信她竟然真的为了这些已死之人与他生死相见，阴沉面孔愈发冷峻：“你不顾这皇后身份，难道连夫妻之情也不顾了？”
　　“纵然云老有过，也罪不至死，何况稚子？云家对我顾家有活命之恩，你下如此狠手，灭绝云氏，又何尝念及半分夫妻情分！”
　　“乱臣贼子，死有余辜！你一直心软，才会被云氏欺骗多年，如今他们计谋败露，你还不肯面对现实？”
　　“母后，母后……”女孩惊慌的哭声传来，宫装女子闻声抬头，却只见她幼小的女儿正被皇帝身边的侍从宦官李培隆牢牢抱住，童稚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惊惧之色。
　　宫装女子见此胸中怒极，面色惨白如雪。她定定地看着皇帝，冷冷道:“昭宁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曾经是那般的爱她，如今为了活命竟不惜用她来威胁我？”
　　皇帝陆玄华闻言面色一白，然而瞬间又恢复如常：“青澄，只要你肯放下手中长剑，朕无意伤害亲女。”
　　顾青澄闻言双目紧闭，一行清泪忍不住滚滚而落。
　　陆昭宁在对上宫装女子的流泪的面孔时，心痛非常，忍不住对着她伸出手去：“母后！母后不哭！”
　　然而她刚一动，李培隆立刻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拉了回来，因为用力抓疼了她，陆昭宁大哭起来。
　　“皇后娘娘，请放了陛下，否则奴才恐伤了公主！”李培隆眼神阴冷的看着宫装女子，目色之间尽是威胁之意。
　　顾青澄神色数变，握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然而，最终还是没有放手。
　　“你当真不顾惜幼女性命吗？”陆玄华神色冷厉，望向心上之人的眼已经没有了半分情意，“我再说一遍，放下剑，否则朕立刻命李培隆杀了她！”
　　“你……！”顾青澄看着扣着自己幼女咽喉的宦者，脱口怒斥:“你敢？”
　　“朕怎么不敢？”此刻的陆玄华冷定如冰，看着心上之人，一字一句如同匕首般锋利，“云家已经族灭，你当真忍心为了那些已死之人，置亲女于不顾吗？”
　　“许多年前，师父便告诫我小心帝王之心。可惜我太过痴傻，始终不信你会因这皇权高位而泯灭常性，行如此狠毒之事，以致害得恩人满门俱丧。如今为了阻我报仇，竟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你堂堂一国帝王，就不怕后世的口诛笔伐吗？”
　　陆玄华并没有因为她嘲讽的话而感到难堪，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漠：“自古以来成者王败者寇，又何必计较手段？”
　　顾青澄脸色苍白如死，然而片刻间，她却蓦然笑了起来，仿佛解脱了一般。
　　长剑掉落，坠在大理石地上，发出脆裂的响声，仿佛女子心碎的声音。
　　陆玄华骤然得了解脱，心中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见他脱险，弓箭手再无顾忌,齐齐将弓弦对准了那白衣染血的绝代丽人。而她仿佛未觉一般，只是看着陆玄华。
　　“昭宁如今于你已无用处，将她还给我。”
　　陆玄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不发一言，只是对李培隆使了个眼色，李培隆见此缓缓松开了手上的钳制。
　　陆昭宁一得了自由，哭泣着奔进了母亲的怀抱。顾青澄紧紧的抱着幼女，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唤道：“昭宁莫怕！很快惊鸿姐姐便会来接你。母后告诉过你的，她是世间最聪明的女子，一定能替母后好好保护你。”
　　“我只要母后！”那时的她还不明白母亲竟是在与自己诀别，仍然娇蛮的抱着母亲不肯放手。
　　顾青澄听着幼女痴缠之语，眼中却已无泪。她神色木然的等待着那个惊才绝艳的后辈，做最后的嘱托。
　　顾明媚想起母亲那时的神态，心底便如坠落深渊般的空茫。那时的母亲只怕心都已然死了吧。可惜她那时还看不懂母亲眼底的绝望，没能阻拦母亲的自戕。
　　皇帝挥了挥手，一个绯衣侍者已端了一杯水上前，“只要你饮了这杯散功茶，今日之事，朕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你依然是这大羲皇朝尊贵的皇后。”
　　顾青澄微微冷笑，散功茶，他竟是要自己散去武功苟全性命吗？
　　“皇上，恩人满门被屠，你却希冀我苟活世间？你我夫妻多载，原来竟是如此陌生！”
　　陆玄华听着她冰冷无情的话，硬硬的退了一步。
　　寒风咋起，卷起落叶万千。
　　白衣丽人翩然而至，绝妙身法惊了无数人的心魂。
　　顾青澄看着那如约而至的惊世女子，怀抱幼女缓缓立起。冷风卷起她漆黑的长发，带着死寂般的绝美。她容色苍白，脸上是一径的淡然，仿佛已看透了一切。
　　“我行将死去，只能劳烦你照顾昭宁了。”
　　顾惊鸿望着眼前绝色女子淡漠的容颜，眼里闪过一抹痛色。
　　“顾阁主当真是艺高人胆大，竟敢独闯我大羲皇宫？”皇帝森然启口，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杀机。
　　顾惊鸿恍若未闻，只是怜惜的望着被顾青澄塞到怀中的幼童，语调冰冷：“本座来时，我朝陛下已派心腹爱将裴羽陈兵二十万于边境之上。若是陛下不惧我大胤王师，我倒不介意在此大开杀戒。自大胤立国，惊鸿神剑已数年不见人血，只怕想念的紧。”
　　陆玄华想起那铁血悍勇的大胤铁骑，面色微冷，半响沉默。
　　顾惊鸿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如此懦弱怯战之人，怎配她天机阁高足？
　　她低低道：“师叔，跟我回去吧，南朝朽腐，怎配栖凤凰？大胤虽无江南之丽，却可有一席安身之所。昭宁还这样小，你真忍心弃她于不顾？”
　　顾青澄面似冰雪，钟灵神秀的容貌中只剩绝然的平静。
　　“生无可欢，除了死亡还有什么值得期待？”
　　顾惊鸿神色微变，定定望着她，已明白了她的选择，清明的眼睛里闪过泪光，带着浓浓的不舍。
　　“师叔，你不要做傻事，我已安排妥当，定可护你们母女平安离开。”
　　顾青澄有些不舍的看了眼被她点了睡穴而陷入沉睡的幼女，指腹轻轻抚上女孩娇嫩的脸，淡淡的说着：“惊鸿，我有眼无珠，累死恩人，有何面目苟活世间？昭宁还小，只怕还不明白此间悲剧。若是可以，我希望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幕人伦惨剧。”说完，轻轻一推，顾惊鸿已经飘出了门外。
　　“师叔！”顾惊鸿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顾青澄忽然间变得冷厉决绝的神色，却是再也不能发一言。她只是最后看了眼她美丽而苍白的脸，眼里闪过悲决的神色，足尖轻点，飘然遁去。
　　顾青澄望着那袭白衣愈来愈远，眼神清明而澄静，一如她最初来到这座宫廷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心存期待，希望可以在这诡谲宫廷得一份安宁，却在生命的终局彻底绝望。
　　看着她脸上那样淡定到虚无的笑，陆玄华心中升起一阵寒意。他不再顾忌她高绝的武功，慌乱的去拉她，触手却是鲜血淋漓。因为激战，她一身白衣早已浴血，所以竟然无人发觉她悄悄的刺破动脉，已然为自己选择了收捎。
　　“不，青澄，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他慌乱的想去阻挡血液的流出，然而，却绝望的发现，她的血已然流尽，再也无法挽回。
　　顾明媚神色惨白，良久方从那噩梦般的过往中醒来。
　　她强忍心中剧痛，深深凝望风珏，“作父亲的用亲生女儿的性命逼死了她的母亲,至亲之人冷血至此，那个女子究竟还有什么理由恋栈故国？”
　　风珏想起那绝望死去的女子，心中怅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故国万里，家国江山，却是染尽至亲鲜血，思之念之，如何不是一场彻骨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