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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雪落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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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外风声呼啸而过,竟是有呜咽之声。
      顾明媚听着帐外风声,心中略过难言的苦意,沉冷素颜上罕见的浮起惊惶之色。
      薛紫妍的漆黑眸光落在神色惨淡的顾明媚身上,不可察觉的掠过一抹复杂光芒,瞬间熄灭不见。
      她低叹一声,望定风珏,黑瞳深处隐有痛色。
      风珏被她漆黑的眸子深深凝望,心中忍不住的软了一下,摆手挥退属下,低声道:“她所中的乃是软筋散,不过暂时不能使用内力罢了,对身体并无其他害处。”
      薛紫妍闻言心神微微一松,霁颜而笑,清秀的眉眼端的是明丽动人。
      她望向神色歉疚的顾明媚,笑意疏朗:“明媚,怀揣隐秘而活便免不了时时戒惧,十数年来你眼中所见到的我从来没有多少肆意开怀的日子。如今揭开那些前尘往事乃是我甘愿而为,不论将来是福是祸,我都会欣然而受,希望你能始终记得我今日之言,莫要自苦。”
      顾明媚听了,想起薛紫妍素日忧思踌躇的模样,一时无言。
      薛紫妍清冽的语声缓缓响起,声音之中无喜无悲。那尘封二十多年的往事终于在一场南国冰雪里迎来了真正的聆听者。
      “二十二年前的冬末,也曾有一场茫茫大雪。这场冬末之雪下了整整一日一夜,不仅消解了帝都三年的旱情,更是带来了祥和太平之兆。前线传来捷报,叛将骆楚成被父亲诛杀于阵前,叛军大败。当时世人无不为这场大雪欢呼,称此乃天降祥瑞。陛下亲自传召陆怀凌,他占卜之后踟蹰良久方才道出这‘雪落长安,天下太平。称量天下,帝王之才’的谶语。随雪降生的婴孩带来了天下承平之兆本该是值得庆幸之事,可是当时后宫之中并无皇子出生。既然这帝王之才的婴孩非皇帝之子,江山之主人岂非成了外姓之人?陛下忧心此预言会引来慌乱,下令封口,将那相士鸩杀。”言至此,她神色微冷,似是想起了那无辜遭戮的相士:“顾师姐不满陛下因谶纬之术杀人,曾试图将那相士救走。然而那相士却甘心就死,执意不肯随顾师姐离去。他说只有他死去,陛下才不会追问那孩子究竟是谁。那随雪降生的薛家女子才能平安长大。那时顾师姐方知那谶语所指的人竟然便是我。”
      风珏黑眸沉冷,脸上尽是荒谬之色:“难道就因你出生之时恰逢了那场大雪,便要因这谶语生生背上这样的忌讳?”
      她面色微冷,清透的眼眸里尽是沉冷之色:“其实我从来便不相信这什么劳什子的预言。我一介女子,如何能成为帝王之家的威胁?然而历代帝王莫不相信谶纬之术,虽然陛下宽厚,但也不见得能容忍一个被相士断言有帝王之才的女子。祖父因此惊心,母亲也日夜难安。因为如此,明明极爱雪色的母亲,硬生生的为我取了个与冬日雪色毫无关联的名字,‘姹紫嫣红,百媚千妍’本就是春日才有的盛景,她希望世人因为这名字将寒冬雪意与我的关联彻底遗忘。”
      “顾师姐临终之时将此事告诉我,告诫我远离皇家、恪守谶语之事以保全性命。她一生疏朗无忌,真正畏惧之事并不多,可是单单为了此事郑重告诫于我,可见心中忧思之深。我自小熟读史书,自然也懂得什么是天家大忌。所以这么多年我执意与你疏离,便是不愿与风家皇室再有牵连。师妹一直以我的安危为重,所以也不愿我与你有什么牵连。她对你的种种不敬皆是因担心我的缘故,和她南朝公主的身份无关。”
      风珏闻言眉头微皱,清朗眉宇间有说不出的寂寥惆怅。
      “父皇虽信谶纬之术,我却是不信的。你我自幼相伴长大,我信不信神鬼之说,你难道真的不知?难道与你相伴长大的只有风琚,我却陌生的不可信任?”
      她看着神色不豫的风珏,微微苦笑,眸中有隐约的湿意:“阿珏,你我分离的十年,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多有失望,也明白你一个人身处险恶宫廷的孤寂,可是我却不敢见你,更不敢放纵自己沉沦于那旧日情谊。你虽不信神鬼之说,但陛下却深信不疑。若有一日,他因为这谶语之故而让你在我与江山之间作出选择,你当如何?”
      不待风珏回答,薛紫妍竭力挥去心中的寂寥之意,接口道:“江山天下是你一生的梦想,我如何忍心因自己的缘故令你为难?你是我世间最重之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不负这一身才干。”
      他轻轻覆住她因提及往事而冰冷的手,一向沉冷的声音里有罕见的温柔:“阿妍,无论世人如何言说,我都不会相信这等荒谬之言,天下兴亡,王朝更替又岂会因一句谶语所预知?十年之前,我羽翼未丰,尚能护你性命,难道如今已足够强大的我,反而护不住我心爱的女子了?除了死亡,世间已再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让我们分开。即便是父皇生疑,也不能阻断你我相守之情。江山与你,我必能两全。”
      他声音醇厚清朗,娓娓而述,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薛紫妍素来自醒,从不肯轻信他人之言,此刻听着风珏毫不掩饰的深情之语,却难掩心中震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一时之间她想起因这谶语之事,她与风珏已经渺茫的未来,心中竟是百感交集。
      眼前男子深情似海,她不愿辜负。然而天威难测,天道茫茫,将来如何她毫无所知,巍巍皇权下,他与她的这一缕情思当真能保全吗?
      如此想着,她心中更觉疲惫。
      “自古情义难兼顾!若有一日我真的成了你问鼎天下的障碍,与你的天下之愿相悖,即便你舍我以求江山,我也绝无怨悔。我不奢望你将我看得与天下同样重要,只希望你可以爱我所爱,莫要伤害我所重视维护的人。如此,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许多年前沈青澜与顾惊鸿也有过一场激烈的冲突,那时沈青澜曾如此责问顾惊鸿:“你总说世间最爱的便是我,然而为何不能爱我所爱?”
      顾惊鸿闻言神色震惊,一时不能答。
      如今他的徒弟,又以这样的话语来恳求自己放过她来自异国、敌友难测的同门。
      其声切切,其情诚挚。谁能忍心驳她所请?
      可是他如何能答应?当年顾惊鸿一念心慈,未伤杜修性命,沈青澜却终究为杜修所伤,英年早逝。他又如何敢拿她的安危冒险?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阿妍,无论你如何深信不疑,都改变不了她南朝公主的身份,南北终将归于一统,到时她是否真能眼看着南朝亡国而无动于衷?我不能拿你的生死作赌注,睹她是友非敌。我可以不杀她,但是绝不许她再留在你的身边。我不能允许自己挚爱身旁藏着注定要有亡国之恨的女子。这世上有一个沈青澜便足够了,我绝不能让你成为第二个沈青澜。”
      顾明媚闻言怅然苦笑:“殿下还是认定我会留恋故国?”
      “你能对陆昭华不忘姐妹之情,难保他日不会恋栈故国!今日你或许对本王与阿妍未有仇恨之心,但是一旦大胤覆灭陆氏江山,我们与你便有毁国灭家之仇。到时家国覆亡之仇,宗庙被毁之恨,如何消弭?本王自认做不到袖手天下,当然不敢期待你能始终视阿妍如姐。”
      “若是殿下知晓我离开南宫的原因,或许便不会如此笃定的认为我会留恋南朝了。”
      风声幽咽,仿佛有人在幽幽长叹。
      顾明媚想起在权力倾轧下悲惨死去的母亲,眼中竟然毫无所觉的落下泪来。原来不管过去多久,那样血淋淋的往事一旦忆起,还是会令人心如刀割。
      陆昭华曾劝说她忘却母亲身死之恨,如此方能真正解脱。然而此恨绵长,不可断绝,死者不能解脱,生者将如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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