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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见异思迁 ...
樰岭。
踏莎苦劝初尘,“大娘,你这一走,往后的隔阂就更难消弭了。”“谁稀罕?”
“可我难辞其咎。”“放心,他最仁义,不会为难一个丫鬟。”
踏莎又道:“我并不是只为自己考虑,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何一定要跟郎中离心?”
初尘道:“是他要离心,不是我。”
“可是,你可以争取。”
“为什么要争取?” 初尘言语之间如沐春风,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她在问侍女,“等下我们去哪里玩?”
踏莎被问住了,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初尘就仿佛在问她,饿了为什么要吃饭?一个女儿主动讨父亲的喜欢,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你看他这一辈子,可有做过什么好事?做官,被贬;娶妻生子,妻离子散。我要继续留在这里,迟早被他连累。”
郎中被贬,实乃忠君爱国,无奈宫中多变,他难以独善其身。至于后宅不宁,这又如何能怪到郎中身上!大娘是何等伶俐之人,断不会作此戏语。踏莎见她置气,便道:“好大娘,听我一句劝……”
“你再多话,我一个人走。”明明是威胁的话语,初尘说来,却尽显温柔。
踏莎身为侍女,不敢放任主人如此任性,“再有半月,便要去楚宫了,大娘不准备一下?”
“你真可爱。准备什么呀?你是劝我学宫步,做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还是劝我练琴棋书画,好跟那些人切磋?”
初尘依然只是温柔地笑,但踏莎知道,她不能再多嘴了。大娘总是居高临下地藐视红尘众生,她鄙视礼教,不愿为之束缚,吃时大快朵颐,行时两袖生风,言时不隐锋芒。出身诗礼之家,却置诗礼于不顾。
“那你梳洗更衣吧?”
“不用。”
“可你是官家千金,总不能这样随便呀。”
初尘不理会她,径直往门外走,踏莎见劝她不动,只得跟出来。两人刚出后门,便见甘觉明往这边来,踏莎心下一惊,不知要如何解释。
甘觉明第一眼并未认出初尘来,便又多看了一眼,“你是……师妹?”原来,初尘极少离开绣楼,甘觉明在樰岭待了七八年,不过见了初尘三五回,印象中,上次见到的师妹还是个小女孩,如今却忽然长开了。说来也奇怪,先生平生最大的夙愿,便是将满身学识传播于世,于情于理,师妹也该跟着一处学习才是。
初尘欠身道:“师兄,左右在家也是闲着,我想去渡口接父亲。”
甘觉明心想,渡口人多眼杂,她一个女眷终归不方便,“师妹,江边日头大,你不怕晒伤么?”
初尘微微一笑,望天上一看,“这还不到辰时,哪来的日头呀!”
甘觉明见师妹说话时眸光微动,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便不再劝。
到了渡口,初尘感觉到有许多目光望来,便抬眸与人对视,硬生生将那些目光逼了回去。下一刻,她的面色恢复如常,变得温柔斯文。几个不肯死心的路人再度望来时,纷纷有些错愕,他们不可置信地揉目眨眼,疑心方才的杀气是错觉。
“给我面巾。”
踏莎早把面巾拿在手上,“师兄好心提醒你,你非装傻,现在倒赶着要面巾了。”
初尘秀眉微蹙:“我哪晓得这些山野粗夫脸也不要,直盯着我看。”
“你生得美,他们肯定多看几眼,你得习惯才好。”踏莎将初尘安顿在凉亭里,自己去问船。
初尘看着眼前的小画舫,望了踏莎一眼,眼中极为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踏莎连忙解释,“大娘,我实在不敢让你和那些人挤一艘船。”
“挤一挤有什么要紧?”初尘依旧十分平静,但踏莎知道这是不容商量的语气,于是另去买了大船票,这种大船干净整洁,票价比小船贵一倍。
初尘四下里望了望,正准备找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来。江上的风肆意地揉卷着江水,推动着木船左右摇晃,初尘一个站立不稳,将要摔到,却被旁边一个小女孩抓住手臂从而稳住了重心。待得风平浪静后,小女孩的心却被初尘搅得波涛万丈,久久不能平息。在小女孩看来,每个人都有瑕疵,有的人面皮不干净,有的人身量不匀称,有的人牙齿不齐整,有的人五官突兀,身而为人,多少占一两样,而眼前的娘子却一样不占,她简直是经过人工雕琢的一般,无一处不顺眼。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初尘身上来。有人看她两眼,转而掏出小铜镜对镜自揽;有人望着她笔挺的脊背,转而贴着船舱壁昂首阔胸;也有人拿出雪花膏开始涂抹肌肤。
船泊回雁,众船客至舱外舒展筋骨,只见一抹青色的纱巾随风起舞,往江中飘去,众人下意识望向纱巾的主人,见一个少女蓦然回头,众人呼吸一滞。
她的双眸清澈如水,仿若一汪清泉,她仿佛因纱巾的离去受了惊吓,几分惆怅如画龙点睛般,将她的绝色点缀得淋漓尽致。
船上一名画师立刻换纸,望初尘一眼,画上几笔,再望一眼,又添几笔,一呼一吸之间,一个美人跃然纸上。眼看大船就要起锚,一个船客急急往船头跑来,他的同伴一看船已离岸,连忙伸手去拉他,但已经来不及,下一刻,这人堪堪落到岸边。那同伴又是一惊,方才他看得真切,这一跃至少七尺远。他赶紧摘下荷囊,往空中抡了几圈,“千斛兄,接好。”
踏莎不禁张大了嘴,呆呆望向面巾,她吃惊的原因与众各别。那是她亲手系的面巾,就算风力再大几倍,也决计不会脱落。
朱千斛跳到岸边后,只觉得胸口扑扑直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思绪发生了错乱,他怔怔立在原地,一时竟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正在渡口监工的易千欢也有些面红心慌,他心想,此女一个回眸,惹出这般动静来,寻常男子又如何能入她的眼,当下掐灭凡心,专心做事。他低下眸子,脑海心头尽是绮念,无论如何静不下来。他甚至生出幻想,觉得那人缓缓朝自己走来,越来越近,近得触手可及。
下一刻,他抬起头来,准备再望一眼,却见佳人就在咫尺间,
“小娘子,敢问是何方人士?”
初尘将帷帽揭开,恭敬作答:“在下祁州人氏。”
“祁州?那种小地方还能养出你这样的人物?我不信。”
初尘礼貌性地笑了笑,答谢来人的恭维,“家父原本在潭州做官,保大九年,被发配到祁州。”
身为楚国子民,无论是不问世事的村妇,还是两三岁的黄口孺子,无人不知保大九年。保大九年,楚灭于唐。
易千欢心想,此女穿扮十分朴素,言行随性,至多是个小吏之女。
“小娘子来雁州是探亲?访友?游玩?”
“端午节来了一遭,来去匆匆,未及细赏,此番再来,是为重游故地。”
“知州寿筵?”
初尘点了点头。旁边一个少女见了她点头的模样,有样学样,她的家人见了,不禁训斥道:“你在啄米吗?”
易千欢收起散漫之态,“令尊是?”
“家父姓何,名讳樰。”
“你就是那日抚筝之人?”
“乡野之人,难登大雅,一朝献丑,终生之憾。”
易千欢心想,丞相家的千金果然与众个别。吴家姊妹、冯明笄和阳红豆,哪个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天天端着,装腔作势。真正的大家闺秀,应该是像郡主这样平易近人。
他不敢怠慢,当下毕恭毕敬,“原来是潇湘郡主,方才唐突,万望见谅。”
初尘一脸波澜不惊,“哪里?我其实正想找个人问,附近哪里有好玩的?”
易千欢道:“进了城,往东南二里,有个菱角街。”当下叫了一辆马车来,付了钱,命车主送初尘主仆往菱角街去。
初尘来到一家名为“穷妙馆”的画馆。馆主迎将出来,“敢问娘子有何吩咐?”
“我想买一幅自画像。”
“不知有何需求?”
“楚地的画师,风格秀雅温柔,但我偏爱粗犷豪放的画作,敢问贵馆可有外地画师?”
馆主道:“我开馆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既然客人有需求,我们自当竭力满足,娘子请稍候,我们馆内刚好有一位游子。”
“不知一幅自画像几时能完工?”
“一幅丹青细作需要两个时辰。”
“我行色匆匆,不能在雁州久留,可否请画师先看过我,再凭记忆作画?”
“如此一来,恐有偏差,娘子美貌天成,难道不想画得更精细些?”
“无妨,我要十张画像,要最上乘的颜料、宣纸与装潢[3],待我得空,自来取画。”初尘取出一枚银锭,“一切拜托馆主。”
初尘走后,馆内众人个个惊魂甫定。“雁州城竟有这般绝色?”“好看是好看,就是说话行事很奇怪。”
话说,易千欢辞别初尘后,径直来到冯府找少扬,说在渡口见到一个天人。
少扬道:“你既有如此机缘,何不随了那天人而去。”
千欢道:“天人只可远观,不可狎昵,我可不敢越雷池一步。”
“真是少见多怪,我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天人。”少扬说罢,命人去父亲的书房中拿了几本书,又让清漪来外院拿书。
千欢遥遥瞥去,少扬生怕他多看,忙将他拽回来。
“冯乙兄艳.福不浅。”
少扬道:“没骗你吧?我敢说,你一定找不出她的瑕疵。”
千欢道:“冯乙兄,莫怪小弟多嘴,待你见了潇湘郡主,方知世间有真绝色。”
少扬一副不信的样子,千欢便不再多言。
话说初尘离了穷妙馆,又找着一处长康斋。此时,店内进来一名家仆,他捧着一张画卷,“掌柜,请问此处是否收学徒?”
店主接过画卷展开一看,画面上是一个带素镯子的农家少女,她低头含胸,目往下视。 “画功粗糙,设色生硬,来我们这里作画,最多二十文一幅。”
家仆走后,初尘问店主道:“方才的画作虽然一般,但是清新秀丽,倒有几分可取之处,正是我喜欢的类型,不知是哪家的画师?”
店主道:“画师?不过是门外汉[1]罢了,那幅画的功底,几乎是没有。只有穷人才会请这样的门外汉[1]作画。我们店里有三位画师,个个都有十年以上的功底,人物肖像、神仙佛像、花鸟鱼虫都有涉猎,随便两三笔涂鸦[2],胜过那门外汉百倍。”
初尘道:“虽然如此,但我觉得,那位画师很有前途,假以时日,必定有所作为,不知是哪家的画师。”
店主见她十分古板,听不进劝,看来这桩生意成不了。“那是夹河巷冯掌柜家的小厮,估计是哪个丫鬟画的,你看这画纸,一捅就破。”
初尘道:“我不喜欢楚地的画师,贵店可有外地画师?”
店主摇头。
初尘又道:“那便退而求其次。请贵店三位画师帮我画像,要最好的装潢[3],待我得空,自来取画。”
这日,少扬刚出府,远远瞧见一辆车上下来个轻盈的女子,一步一行极为流畅,仿佛有一股气息将她往上提。他跟着雁绣学过几年拳脚,知此人是个练家子。
少扬向小厮雁德道:“你看,是个女的。”
雁德是雁绣的儿子,他显然也看出来端倪,“我去,是个女的!”
待离得近了,初尘撩开帷帽,引路人纷纷觑望,她向少扬一福,“敢问郎君,可知冯掌柜家住何处?”
少扬往身后一指,“娘子,这么两个大字,不认得么?”原来,习武之人需得眼观四处,目听八方。看她吸纳吐气,应该没少练。少扬平生最讨厌矫揉造作之人。红豆本是冯府四房的一个穷亲戚,因言谈得体,从小便被接至冯府,以作冯家妇的储备。
然而,少扬最讨厌的就是她。走路像跳舞,说话像唱歌,浑身无一处不充满雕琢之气。
初尘抬起玉颈,往冯府的匾额看去,呖声一笑,“抱歉,是我大意了。”说着便要迈步前往。
不知是她一双剪水秋瞳过于灵动,仿佛氤氲的水墨丹青,还是她笑得不加矫饰,抑或是声若林莺之啼,总之,少扬觉得自己冤枉了她。毕竟,生而为人,难免有疏漏之时。
“娘子找何人?”
“家父姓何,与我约定今日回家,教我在此等候。”
“原来是郎中之女,恕我失礼,郎中前日便回祁州,想是行程有变,未及知会娘子。”少扬想起了什么,随即大惊,“难道,难道你就是潇湘郡主?”
“什么郡主?不过是空头名号罢了,楚国都没了,哪来的郡主?”
少扬见她谈吐不俗,远胜他见过的女子,“郡主远道而来,不如进去喝杯清茶?”
初尘摇头道:“不了,既然家父不在此处,我便去别处游玩一番,早就听闻雁州山青水绿,我今日便领教一下。”
少扬心想,倘若她此刻就走,转身之后便是陌路,不消几日,她永远不会记得今时今日,而自己却会永远想起这惊鸿一瞥。
“郡主,你既来了,若不喝杯茶再走,教家严知道,定会怪罪于我,说我怠慢恩公之女。你就忍心让小人背上这样的名头么?”
初尘有些为难,她犹豫了几息,“嗯……我看你要出门的样子,怕误了你的正事。”
“也没什么事,我一个表妹明日要回乡下,我想亲自去帮她安排一下。”
“有你这样的表哥,真是幸事。”
“一家人,理应如此,既有贵客到访,我便晚些再去,请?”
初尘尚自犹疑,“可是,我行色匆匆,并未给府上女眷备礼。”
“这有何难?交给我便是。”
葇兮时刻警惕着前院的一举一动,听闻郡主驾临,连忙赶往佩兰苑。临行前能见郡主一眼,大抵是上苍给她最大的恩赐,她一定要用所剩无多的时辰记住郡主的言行举止,然后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反复咀嚼。
葇兮甫一踏入佩兰苑,便听谭氏道:“快去喊她们来。”
少扬见了葇兮,连忙喊她过来与初尘厮见。
葇兮激动地心脏乱跳,“郡主万福!”
初尘道:“喊我初尘就好,我只是个假郡主。”
少扬道:“郡主给你们带了礼物,有文房四宝一套,荷花簟一领,各色胭脂四盒,花瓶簪一支,团扇两柄,你既第一个来,便第一个挑,不用管她们。”
“那怎么行?自然要大家一起挑。”
巧苹见葇兮不爽利,“葇娘,你们几个的爱好浑然不同,清娘喜欢书画,必定挑笔墨纸砚,敏娘最爱打扮,必定选胭脂,簪子的话,你们几个岁数都小,只有红豆用得着,剩席子和扇子,依我看,三娘用不着席子,你也用不着扇子。”
巧苹在那里头头是道,葇兮却听得怒火乱窜,她忍不住暗骂,狗眼看人低,我怎么就一定要选席子,我不能选扇子吗,我不能选画卷吗?
梅姨道:“巧苹说得在理,傻丫头,你愣着干嘛,赶紧选呀!”
“话是没差,但终究还要等她们过来,一起选。”葇兮的目光在画卷和席子之间来回游离。一方面,她确实需要席子,另一方面,她好不容易在朱二娘的鼓励下重拾旧笔,很想
梅姨又道:“你傻不傻?我就问你,笔墨纸砚,胭脂簪子扇子,你拿了有甚用?”
少扬走到葇兮身旁,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葇兮,你想要什么就先拿,本来也应先来先得,就算她们都来了,又要怎么分呢?”
少扬这么一说,葇兮终于明白,这些礼物本就没法分配,当下选了笔墨纸砚,梅姨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文房四宝还了回去,又拿过席子递给葇兮。
葇兮接过席子,对郡主道:“多谢初尘姊姊。”又对少扬道,“夏天就要来了,席子也很好。”
众人来了后,明笄眼疾手快,上前拿了胭脂,然后朝笑敏得意一笑。笑敏回之以笑,没有丝毫恼怒,随后朝红豆伸手请她先拿。红豆一看,团扇和簪子的质地稀松平常,倒不如文房四宝实用。
笑敏又让清漪先拿,清漪拿了簪子,盈盈一笑,像是得了什么宝物。众人暗暗发笑,那簪子十分普通,谁能料到傻丫头竟然爱不释手。
少扬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去库房选礼物时,特地选了这套价值十余两的文房四宝,目的就是将它送给清漪,但清漪的目光从未在文房四宝上稍作停留。
唯有谭氏投去青眼。
众人拿了礼物散去后,葇兮默默回到嗣音馆,以树枝为笔,灰尘为纸,在盘中作画。她很想去拜访郡主,哪怕从她那里见到一两处细节,听到一两个词语,也心满意足。但她如此卑微,连丫鬟也看不起她,方才在佩兰苑受辱一事,郡主早就看在眼里,到时会如何看她呢?不多时,有环佩之声夺取了初夏的喧嚣,也驱散了她的烦躁。
葇兮看将过去,只见金光中走来一位仙子般的少女,居高临上地朝她微笑。她连忙起身,兴高采烈道:“郡主,初尘姊姊?”在佩兰苑中,葇兮不敢冒犯郡主,此刻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只见初尘穿得十分朴素,笑得平易近人。平常,葇兮总是紧闭门户,不肯轻易让人见到她的寒酸,此刻面对初尘,却一点不慌。
“葇娘,听说你也是祁州的,与我同乡。”
“对,我是紫槐的。”葇兮欣然应答,隔得近了,她甚至可以看到初尘衣料上的线头,可见针黹粗糙。
“真的吗?紫槐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紫槐与樰岭只隔了一个潘家镇,即便有什么土产,姊姊也应该都见过。”
“那不一定,我幼时在潭州长大,来祁州也没几年,你不如说说,你们那里都有什么土产?”
“有雪萝卜,异蛇酒,茶油,曲米鱼和香米。”
“我最喜欢吃鱼了,那曲米鱼有什么讲究?”
“需得是陂泽大鲩,以十月份为佳,将大鲩掐头去尾,剁成一寸长,七八黍宽的小块,以茶油、盐、料酒、葱姜茱萸和曲米腌制,两刻后上锅蒸熟,再放入坛中封存六七日,到时色泽红艳、鱼香四溢、风味十足,是宴会佳品。”
“这道菜如此精细,想来一定十分可口,我都忍不住想吃了。”
“姊姊若不嫌弃,待我回紫槐,给姊姊送两条去,我刚好有个亲戚住在樰岭。”
“不如你教我做吧?”
“这……实不相瞒,我明日便会回乡下去。”
“为什么要回去呢?可以晚几日再走吗?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十分亲切,可能这就是一见如故吧。”
初尘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在葇兮心中却激起了万丈波涛。潇湘郡主不去找奴颜媚上的笑敏,不去找仙气飘飘的红豆,也不去找目下无尘的明笄,却来找她,这已经让她受宠若惊,更遑论“一见如故”四字。即便明日就要回乡下,每当想起此时此刻,她也一定会苦中作乐[4]。
当然,她更希望能多留几日,哪怕不能去潭州,只是跟郡主交流,“我也很想跟姊姊多相处一些时日,只是……家中老母挂念多时。”
“你骗人,你在冯府待了这么久,伯母不早不晚,偏偏在我来的时候叫你回去,我才不信。我偏要你留下来,等下我就跟谭娘子说,不让你回去。”初尘说罢,命踏莎去佩兰苑请示。
葇兮心想,无论此事成与不成,今后每当想起此事,她的嘴角一定会上扬。
即便潇湘郡主徒有其名,冯叔沅也少不得给面子,当下撤了逐客令。当葇兮知道这一消息时,兴奋地无以言表。当晚便去问少扬要了食材,准备做曲米鱼。
此后两日,初尘都来找葇兮,从诗词歌赋聊到天文地理,从农桑水利聊到琴棋书画。在遇到初尘之前,葇兮从没想过,这世上竟有人跟她如此投缘。她说的每句话,初尘都能接上话茬,而初尘说的每件事,她也都恰好有所涉猎。
第二日,初尘问起葇兮可有为潭州之行做准备,葇兮面露窘态。
初尘说:“说来,我也不爱打扮,但考虑到是国宴,多少也要装扮一二,免得被人轻看了去。”
葇兮想起三年前让冯乙典当的镯子,这些年来,她总想赎回,无奈一想起沧浪亭,便不得不打消了主意。眼下即将离去,无论如何,总要赎回来还给清漪。
“那我也尽量添些衣裳首饰。”
“我听人说你有个镯子。”
葇兮心想,难道是冯乙告诉她的?“那个镯子不是我的,是清漪的。”
“这么复杂?冯乙是你表兄,清漪是你表嫂,该不是你牵的线吧?”
“不是,说来话就长了。”
“你们三个人还真是有缘,有朝一日写成话本,定会传为佳话,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第一个看官?”
到了第三日,葇兮在屋内翘首以盼,等着初尘过来。但是等到日将西斜,初尘也没来。她心想,来而不往非礼也[5],或许轮到她上门拜访了。
于是,她来到冰雪阁,仆妇告诉她,郡主和冯乙一道去游玩了。她心下一惊,昨天她刚把冯乙和清漪的故事告诉初尘,今天初尘竟就不顾道义?可是,她即便是个假郡主,却也是个旧家千金,怎可能看上冯乙呢?
此刻,她十分为难,不知该站在哪一边。
回去的途中恰好碰见笑敏。笑敏便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怎么,找到下一家靠山了?”
葇兮有意显摆她和郡主的交情,“初尘姊姊让我给她做曲米鱼,我来是想告诉她,曲米鱼已经做好,马上就能吃。”
“嘿嘿,初尘姊姊,叫得倒是很亲热,不知人家认你这个妹妹不认?还曲米鱼,一句客套话你也当真,连人家的喜好都没摸清,就敢给人家做曲米鱼。”
“她亲口说想吃曲米鱼。”
“你没发现她口味清淡,喜甜食,不爱辛卤么?”
“我不知道,难道你和她一起吃过饭?”
“那日她送我们礼物,姑母给她摆了十几样点心,她喝了一碗鸡头绿豆羹,吃了一块枣梨糕,一块胶牙饧,一个糖油粑粑,两块冬瓜糖,那些芥辣瓜,炸鲫鱼她从头到尾没碰过,你觉得她会吃曲米鱼?”笑敏无论跟谁说话,说什么话,笑容总是一成不变,“客套话罢了。”
葇兮有些恼恨,恨自己也长着一双眼,为何看不到笑敏能看到的,但她并不信笑敏之言,堂堂郡主何需与她客套?“炸鲫鱼和曲米鱼又不一样,炸的比较油腻,曲米鱼是蒸的。”
“你还不明白吗?”笑敏忽然有些泄气,她更喜欢跟聪明人交流,而葇兮实在不开窍。“这是鱼的问题吗?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但凡出身富贵之家,一饮一食比求清淡。而穷山恶水之地,好用生姜、芥子粉、茱萸、料酒,将肉腌得又咸又辣,腐坏了也闻不出来。”
葇兮心想,凡事总有例外,郡主就算口味清淡,也不见得就不喜欢曲米鱼,否则为何要跟她说那么多。不过,她并不想对牛弹琴,当下逶迤道:“既然如此,那我留着自己吃。”心下却想,等过几天郡主吃我做的曲米鱼时,看你怎么打脸。
[1] 门外汉,出自南宋释普济《五灯会元》,为北宋庵云禅师点评苏轼的佛学造诣
[2] 涂鸦,出自唐代卢仝《示添丁》,忽来案上翻墨汁,涂抹诗书如老鸦
[3] 装潢,出自唐朝张说《唐六典》
[4] 苦中作乐,出自南宋陈造《同陈宰黄簿游灵山八首》
[5] 来而不往非礼也,葇兮读书不多,会错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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