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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垣血尸(七) ...

  •   巨鹰振翅,翼若垂云,不消片刻便冲出妖气雾瘴。一时间月明星稀,清风徐来,方才那般群妖乱舞的情境,恍如一梦。巨鹰越飞越低,巨幅羽翼下平静的海面仿若这西海深处的另一片桃源,而就在二人目力所及的尽头,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舸正朝着他们徐徐驶来。

      这艘游船比起白皮子幻化的那艘画舫船大了不少,也更加精致华美,甲板之上立起三层高楼,亭台轩榭皆有之,船上处处悬着灯笼,白蜡纸皮上书“山月”二字,大抵与这船主人的身份有关。

      祁长风隐隐听得那船上传来箫声,极目眺过去,见得第三层楼台上站着一吹箫人,这人一袭鹅黄衣裳,长裙曳地,广袖飘飘,远远望去,如仙如谪。

      一曲吹奏完,巨鹰似收到某种讯号一般,忽而抖了抖翎羽,紧跟着爪子一松,像终于摆脱了什么累赘似的,把两个人连同一只编钟系数丢在甲板上,继而它发出一声尖啸,再度振翅飞起,眨眼的功夫竟就消失在夜空中,深藏功与名……

      祁长风颇有些狼狈地站起身,一把抽回捆着破编钟的红绳,冷冷瞥了那编钟一眼,才转向祁晏:“这艘船是什么名堂?你可是与谁有过什么交情?”

      祁长风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明白得很,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虽说不上形影不离,但阿晏身为血契,去哪里,办什么事,一桩一件,向来交代得清楚明白。别说是这西海深处的一艘楼船,本来连那通往西海的结界,他家阿晏也从未逾越过。

      但今晚的事情太过蹊跷,他祁长风虽说年轻气盛,但也不是没脑子,阿晏有事瞒着他是一定的。不过以阿晏的为人,倒也不至于背着祁氏结交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只是一想到他对自己有所隐瞒,不管是出于什么顾虑,祁长风心里就是不舒服,酸了吧唧,好像吃味似的。

      那边祁晏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忽然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布衣老翁疾步从他身后走上前来,朝着两人分别行礼,恭敬道:“此间缘由,怕是这位祁公子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更深露重,二位且移步屋里说话吧,我家姑娘也敬候二位多时了。”

      祁长风疑惑地看向祁晏,后者却一脸了然,看来早已这船主人打过照面了!

      祁长风微微皱眉,虽心有不悦,但还是跟在那老翁身后,耐下性子往船屋里走去。

      这三层楼宇虽建在船上,但室内倒与普通宅子无异。一层是伙房,仓库以及仆役和船工的住舍,二层是厢房,三层则是会客厅,船主显然是个风雅之人,这里的布置陈设古朴雅致,讲求意境与韵味,祁长风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淡淡檀香,祁老宗主爱焚香,祁长风耳濡目染,也略懂一些,这屋里的香气醇和绵长,绝非凡品。

      “可是祁少宗主与祁家公子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见内堂施施然走出一女子,这女子一身鹅黄衣裙,腰间别着一只碧绿竹箫,正是方才在楼台上吹箫的仙子!只是面对面时,祁长风才发现这女子双眼蒙着一条白色锦缎,也不知是什么因由。

      “回月梁姑娘,正是两位贵客到了。”老翁应道。

      “快请上座!”被唤作月梁的女子温婉一笑,继而吩咐道:“福叔,烦请您给烫一壶好茶。”虽蒙着眼,月梁却对这里的陈设极为熟悉,竟能引着两人在客榻坐下,而自己则跪坐在他们对面,烫盏斟茶,半点不像个盲的。

      “今夜幸有姑娘仗义相助,我家少宗主才得以虎口脱险。”祁晏才坐定,便匆忙举起茶盏,诚恳道谢:“祁晏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行了行了,休要糟贱了我这香茗!”月梁盈盈一笑,捧起茶盏小抿一口:“新下来的春茶,岂是祁公子这般牛饮的?”说着,微微朝祁长风那边转过去,笑道:“还是祁少宗主更有品味些。”

      祁长风本是端着茶盏啜饮,被这么一点名,稍微愣怔了一下,全然搞不清面前这位姑娘到底是真盲还是假盲,他今晚已经够一头雾水了,而看这情形,似是要让他蒙个彻底……

      “少宗主,其实是我在西海寻你时,误打误撞遇到月梁姑娘这艘画舸的……”好在祁晏及时把话头拉回正轨,这一晚上的乱线,总算从他口中理出了一根线头。

      原来,祁晏御舟进入西海海域没多久,就突然遭遇一只巨鹰袭击,他不敌这大家伙的攻势,直接被提溜起来,便像是刚刚他和祁长风一样,不多时候,就被丢到这艘画舸上了。

      “你们所谓的巨鹰其实名为蛊雕,他的鸣声好像婴儿啼哭,以万虫为食。”月梁接着祁晏的讲述纠正道:“祁公子之所以被他攻击,想必是被当成猎物了。”

      “蛊雕以虫为食,怎么会把阿晏当做猎物?”祁长风不解。

      月梁笑笑:“那就要问祁公子了。”

      “一个普通人若是没什么恶疾,身上是不可能生虫的,除非……”祁晏迎着祁长风的目光,轻描淡写道:“他中了蛊。”

      “蛊自然也算虫的一种。”月梁附和道。

      “你中了蛊?何时?”听闻祁晏有恙,祁长风登时坐直身子,语速也快了几分。

      这般明显的关切惹得月梁一个旁人都掩口偷笑起来,她示意福叔为祁长风续茶,轻声软语道:“祁少宗主别急,祁公子的蛊,有解。”

      “我家姑娘就是行医的,此行本也是奉我们家主之命,去长垣帮人医蛊的,祁公子中蛊时日尚短,我家姑娘顺手也就解了。”福叔一边倒茶一边乐呵呵道,这对主仆言谈间,仿佛谁也不把这“蛊”当一回事。

      “长垣也有蛊患?”

      祁长风皱起眉,心中疑窦从生,不等月梁应他,便又追问:“姑娘可方便透露是谁人所求,又是谁家染了蛊?”

      “祁少宗主倒是和祁公子先前问了一样的话呢!可是见我这女子古怪,不可施信么?”

      “姑娘莫怪,我绝无此意!”

      月梁虽嘴上嗔怪,却也没真的动怒,听得祁长风语气恳切,便一笑了之:“这本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帖子已经给祁公子看过了,是长垣顾氏求助于我家家主,帮他重华派中弟子解毒的。”

      祁长风愣住了。

      若说这长垣顾氏的蛊和他家阿晏的蛊有什么关联的话,唯一的可能便是——

      “难道是……血尸?!”

      “我也是这么猜的。”祁晏点头:“那日在剑庐,我曾捏起一撮血雪嗅闻,恐怕就是那时候染上的蛊。月梁姑娘已帮我大致瞧过,我只是染毒,并未被蛊虫入侵,所以没有大碍的。”

      祁长风深看祁晏一眼,又转向月梁确认道“确无大碍?”

      月梁忍笑:“确无大碍。”

      “那何时解毒?”

      “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吧?”月梁不禁笑出声来:“祁少宗主,你且听祁公子把话说完啊!”

      经人家姑娘这一提醒,祁长风才意识到祁晏根本还没说到正事呢,他脸上一赧,闷头喝了一盏茶。

      祁晏见状,很有眼色地接下话头儿:“总之,我就是这么误打误撞结识了月梁姑娘,此后,又借她的蛊雕飞去西海寻你,很快就发现那千万只妖畜聚集在一起的异样,但从空中不便突击,我只好从外围一路杀了进去。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么说来,你早就想好退路了。”祁长风脑筋活络,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稍一理清,祁晏打的什么主意,他便猜出了八-九分:“你故意由着那白皮子作妖,就是为了试出它有什么目的,那狼烟也是提前备好给蛊雕发信号用的吧?”

      “少宗主英明。”祁晏笑笑,却见他家少宗主还是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心里无奈,总觉着这祁长风越大越不好哄了。

      “从妖族全身而退都能做到,却不懂顾着点自己……”

      祁长风极小声地嘟囔,嘴皮子都没怎么动,从旁“听”戏的月梁却低头浅笑,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意趣。

      “说起那白皮子,我还是有些想不通,这妖物是如何潜进珞洲城来的。”祁晏自然没听见祁长风的抱怨,依旧一本正经地分析着情势。那白皮子还算不上高等妖祟,却能突破几重结界,跑到除妖世家门前挑衅,这着实让人费解得很。

      “你们说的这白皮子是个什么妖?”月梁有些好奇道。

      “不过是只修炼成精的白皮黄鼠狼罢了!”祁长风哼道:“却不知是用了什么邪术,浑身没有半点妖气!”

      “说不准便不是妖呢?”

      月梁这句,让二人都微微一怔,只听月梁继续道:“我倒是在一本医术古籍上看到过关于白皮鼬的记载,说这种鼬是山间灵气所生的精怪,虽外形和黄鼬相似,但却以妖祟为食,故此沾染了妖祟的灵力,有百变的幻术,世人也称之为伶鼬。我觉得这描述,倒与你们口中的白皮子颇为吻合!”

      “这白皮子确实精通幻术,还说一嘴人话。”祁晏点头。

      “若真是这种伶鼬,那就解释了为什么你们察觉不到妖气,因为它本身也非妖非祟,只是……这东西身上虽无妖气,却该有臭味才对啊?”月梁摇了摇头:“书上记载,伶鼬之肉,烹而食之,可去腐生肌,化百伤,但这鼬肉腥臊至极,极难入口……你们就没闻到什么怪味?”

      祁晏和祁长风对视一眼,又听那月梁姑娘问道:“近日,珞洲城中也没什么异常吗?”

      “要非说有什么异常,也不过是雪下的比往年凶了些……”祁晏喃喃。

      “就是雪了!”祁长风乍喝一声,双目炯炯地望着祁晏:“定是雪气掩盖了骚臭!你可记得我们在鹿野遭遇的雪祟?那白皮子会驭妖,说不定从那时候起我们就着了它的道儿!”

      “你是说是那白鼬趁我们离开草堂的时机,支使雪祟袭击我们?”祁晏皱眉,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是从那以后便觉得有些疲倦,总想睡觉……

      “我与众弟子刚离开珞洲城时,也是遭遇过一波雪祟。”祁长风补充道。

      “可是离洛水津渡不远?”

      “是……怎么?”

      “我们便是在那边发现的埋在雪地里昏睡过去的祁氏弟子……”

      这么一来,所有的蹊跷就全都对上了!

      “也就是说,从正月的第一场雪开始,我们便被做进局里了……”祁晏的眉心越拧越紧,心中隐有不安:“可若是从那么早就是局,这白皮子难不成是提前算准了今年上元节老宗主会去长垣除妖,还算准了夫人也会被顾氏请去赴宴吗?”

      “阿晏,你难道觉得血尸的事情也和扶摇妖族有什么联系?”祁长风讶然道。

      祁晏摇摇头:“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很多事都太过巧合了,就算这二者并无牵扯,我也怀疑扶摇妖族或许在很多地方都有眼线,才会有所料算,占住先机。”

      “既然如此,你们可是要随我一道去长垣见祁老宗主?”月梁倒也是个聪明人,即刻便猜中祁晏心中所想。

      “我一人去长垣即可。”祁晏摇摇头,继而转向祁长风:“少宗主,草堂那边说不好还会有妖祟作乱,你且先回去和子非师兄他们守好珞洲城。”

      祁晏虑事周全,这样安排确实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

      长垣那边到底是什么局面,谁也不知道,祁氏一门总不能全都陷在长垣,因此相对来说,回珞洲城才是祁长风的上策,传话儿的任务交给祁氏血契也再妥当不过了。

      虽说祁晏三两句便做了祁长风的主,驳了他少宗主的面子,但就事论事,祁长风也挑不出祁晏什么毛病,只是二人才碰到一起,转眼又要分道扬镳……

      祁长风看向祁晏,这厅堂里的烛火让他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但那身上脸上的伤依旧刺目,祁长风张了张口,拳头一攥,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祁少宗主还是过了今晚再上路吧!这大海上夜路可难走,再说也总要让我这蛊雕歇一歇。”月梁像是识破了少年心事,忽而站起身来,吩咐福叔去备两间厢房:“况且二位这一身狼狈的,伤势也要包扎的吧?”她轻轻一笑,继续说道:“珞洲城那边,我这就遣雀鸟连夜传信,请府上多多戒备便是,不差这一点时辰。”

      这位月梁姑娘办事周到至极,一席话说得两个人心中都是熨帖,二人忙拱手谢过姑娘,不好负了人家的好意。

      祁长风目送那福叔佝偻着身子走下楼梯,眼看着再下两阶就看不见了,忽然扬声道:“福叔,备一间厢房就好!”

      “一间?”月梁一怔,登时迷茫了,听得身边祁晏轻咳了一声,才回神应道:“那……福叔您就给备一间房,两床被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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