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长垣血尸(六) ...
-
这西海中到底有多少妖祟,谁也说不清。虽说方才那一波剑气清了方圆十海里的妖畜,但紧跟着便有后来居上者,踩着浮尸涌回来,当真是如蝗虫过境般,杀之不尽。刚刚经历一场恶仗,祁晏早已精疲力竭,再看祁长风,也因失血过多而脸色发白,这种情势下,着实不易久战。
但眼前这只白皮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从这妖精嘴里说出的鬼话,那可是一个字都信不得!
“杀你倒是容易,”祁长风冷瞥白皮子一眼,哼道:“但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你?”
“是了是了,大仙留我一条小命,我一定带二位脱离这险境!”白皮子吁了口气,呵呵笑着:“这买卖稳赚不亏的!”
“你且说说,如何脱身?”祁晏倒好似被说动了,说话间竟把剑收了,还一并按下祁长风抓着白皮子的手,示意他先把这妖精放下。
祁长风哼了一声,直接一松手,白皮子当即摔了个四仰八叉,还不等它把肚皮翻下去,祁长风又一脚踩住了他的尾巴:“这白鼠狼子诓人的花招多得很,听它胡说!”
“哎呦,瞧这话说的,怎么能胡说呢!”白皮子见机忙辩解道:“我可不是空口说白话,那是有些真本事的!”它说罢,小爪子扑腾两下,也不知道从哪就扒拉出来一串青铜色的小铃铛,铃声空灵清脆,倒似是有几分名堂。
“你们可别瞅着我这宝贝小就不当回事儿,咱驭妖这么多年,可全靠这个心肝儿宝贝呢!”白皮子挤挤眼,显摆似的捏着铃铛串儿晃了晃:“这一个妖也是驭,两个妖也是驭,咱法宝在手,还能怕了几个妖畜不成?”
祁晏打量了那不起眼的铃铛串儿一眼,并不接茬儿,反是把祁长风受伤的那只手拉过来,又从怀里拽出一条汗巾,小心翻过手掌,垂眸替他包扎。
被这样一弄,祁长风也顾不上白皮子那边了,当即挣扎起来:“阿晏你包它做什么,等会儿还用得着呢……”却不知这祁晏怎么那么大的手劲,像个老虎钳子似的抓着他不放,他越抵抗,对方抓得越紧,掌心的伤口被牵扯,刚包扎好的地方很快就被染红了。
“少宗主!”祁晏沉声一喝,飞快地在祁长风虎口处打了个死结,继而几不可闻地一叹,放软了语气:“不可再胡闹了。”
祁晏这个人素来克己复礼、谨言慎行,小时候祁长风跟他打打闹闹,他从来如兄长般谦让,没说过一句重话,但刚刚那一声喝止,却是当真动了气的。
宗主和夫人前脚才离开草堂,祁氏便出了那么大的事,他祁晏难辞其咎。与其说是气他家少宗主年轻气盛,贸贸然就冲进这西海险境,倒不如说祁晏更气自己没能将祁长风保护妥帖。
祁晏松开祁长风的手,全程垂着眼帘不看他,他睫毛很长,这般低眉顺目的时候总是显得温柔缱绻,但此刻的“柔”却是冷淡的,便像那山泉涓流,说是柔情似水,却又冷得扎手。
祁长风少年心性,自然猜不透他家阿晏的心思百转,直当他是怪自己冲动。他从小得见祁晏生气的机会不多,寥寥几次怕也是多与他有关,小时候倒还会糯米精似的黏糊着认个错,渐渐长大了,这少年人的倔劲儿上来,口不对心就成了常态,这会儿纵是心里头有千百个小鼓锤敲得心房发疼,那句“惹你担心了”拱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少年嘴巴一撇,干巴巴吐出一声“呿”来。
“咳咳!我说二位……成是不成?给个准话儿啊!”
祁长风扭头瞪了那白皮子一眼:“你这破铃铛能管什么用?”嘴上虽这么说,他倒是也没再动包扎好的手掌,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系得极紧的死扣。
“啧……这个嘛……”白皮子撅着屁股扭了扭,那根长尾巴还人家踩在脚底下呢,它龇牙咧嘴地讨饶道:“你且把脚松开,我这就给你们施展施展这法宝有多大威力!”
“美得你!”祁长风一声嗤笑,手上忽然甩出一条红绳,那红绳似有生命,几下就缠住那白皮子的尾巴,祁长风拿着绳子另一头,哼道:“这么大地方,够你施展了吧!”
“这是……锁妖绳?!”白皮子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尾巴,瞬间没了精神头儿,它把爪子上的铃铛串儿往海水中一扔,嘴巴里也不知嘀咕了句什么,刚刚还只是一小串的铃铛骤然膨大,晃眼间,竟有一座座青铜大钟从海水中浮起,白皮子高高跳起,长尾打着圈甩过去,抽在那钟身上,便是嗡然一声。
似是回应这声钟鸣,海中的妖畜发出一声声低啸。
本以为那白皮子只是想借机逃跑,没曾想它还真弄出了些名堂,祁姓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意外。
“这只白鼬,绝不简单。”祁晏眼眸沉沉,显然有了一番思虑,但此刻不及与祁长风细说,只定定望着他:“你若信我,便把锁妖绳松了。”
“怎么样?二位大仙可还满意?”这时,那白皮子也谄媚的在祁长风脚边蹭蹭,眨巴着眼睛:“可愿解了这锁妖绳,让我好好施展一番啊?”
祁长风嫌弃地一脚甩开白皮子,继而手指一紧,便收回红绳:“我倒要看看,区区一只白鼠狼子能有多大能耐!”
白皮子尖牙一呲,阴阴笑道:“那你们可得瞪大眼睛瞧仔细了!”说罢,飞身一跃,跳向半空,晃着脑袋吟唱道:“身既死,神以灵,子魂魄,为鬼雄——”
接着,极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恶浪汹涌的海面上渐渐浮起一组巨型编钟,一只白色鼬鼠穿梭在其间,金声玉振般的音律便飘扬而出,浑厚而幽沉的古韵,似是要涤荡这片混黑海水一般,顷刻间便萦起一股庄严肃穆之气,钟鸣悠悠,周遭的妖畜如提线偃偶,纷纷朝两侧避让,中间空出一条水路来,继而,重云散尽,光风霁月,狭长的水道泛起清辉,彼之尽头,竟突然出现了一座浮岛。
咚——
编钟震响一声,那浮岛便亮起点点星火;
咚——
编钟震响两声,灯火又亮了一重;
咚——
编钟震响三声,通往那浮岛的水路两旁,乍然浮起水灯笼,白色的纸皮灯笼上,左书一个“扶”字,右书一“摇”字。
钟音未歇,音律却突然转了个调性,变得幽怨而空灵,两侧黑压压的妖影随着那韵律晃动身躯,像是和着歌子一般,发出低沉的呜咽,这场景,恍如一场祭祀。
祁晏眉头紧锁,下意识抓住祁长风的手腕,立刻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祁晏侧目,见祁长风面色不善,额角青筋暴起,一副怒血沸腾的样子。
“雇你的主家是就扶摇妖族?”祁长风冷瞥那白皮子一眼,完全没有半丝怯意,反而被激得朗声大笑起来:“如此大费周章,原来是父债子偿,向我报仇索命来了?!”话音未落,若缺剑已经在剑鞘内不安震颤,祁长风浑身萦起一股凌厉气焰,一头长发无风而微微飘动。
扶摇妖族,一直是插在祁氏族人喉上的一根尖刺。
多少年来,妖族横行西海,胡作非为,“扶摇”二字简直如一道催命符一般,让西洲百姓人心惶惶,若不是祁老宗主十六年前弑杀了扶摇妖君,这扶摇妖族还不知要霍乱人间多少年。如今刚刚太平了十六载,妖族竟又开始蠢蠢欲动!
“切莫冲动!”祁晏捏了捏祁长风的手腕,只觉那腕脉在自己指尖突突跳动,一股狂乱的真气正在他体内冲撞,自己胸口的血印感应到契主的躁动,也如烙铁般灼烫:“今日这局,环环相扣,步步精巧,必是有人在织一张大网,是非成败,且不急于一时!”
祁长风转向祁晏,眼中早已杀意汹涌,一双黑眸竟隐隐透出血色来,他冷笑一声:“如此局面,你当我们还有退路?”
二人视线相对,眼波流转间,一方是怒浪滔天,一方却如静水深流。
“我若说有呢?”祁晏微微勾唇,在惨白月光的映衬下,这一闪即逝的笑竟显得有些妖冶,他手腕翻覆,袖口忽露出一截短箭,箭矢射向夜空,立即化作一道绯色狼烟。
继而,空中远远传来一声声啾鸣,好似婴儿啼哭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他等的,便就是如今这局面!
“少宗主,拔剑!”
风嚣剑随着祁晏这声令喝嗡鸣出鞘,祁晏身形一晃便与祁长风肩背相抵,二人架起剑势的同时,东边的夜空闪过一道巨影。
“咱们杀出去!”
祁晏言罢,二人如疾风般冲向东面的妖阵,祁长风天生至纯灵根,此刻怒火攻心,周身真气大盛,剑锋起落,均是杀招,何止是霸道,简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路势如破竹。祁晏则凭借一身轻灵身法在前领路,虽利刃在手,却不在无谓的杀戮上浪费一瞬,他踏着众妖的脑袋轻巧几跃便迎上东方那片黑影,只见苍穹底下,一只巨鹰俯冲过来,猛然用利爪抓住祁晏的双肩,将他拽离妖群。
“少宗主,这边!”
巨鹰掠过海面,飞向祁长风,而此刻他身周已无半个活物,少年持剑站在一堆妖畜的尸体上,仿佛从乱葬坑中生出的恶鬼。
“等我一剑了结了这混账耗子精!”祁长风挥剑欲冲向那白皮子,巨鹰这时已飞到他近前,祁晏一把捞起祁长风,阻止道:“捉活的!”
说话间,祁晏指尖飞速结了个法印,他心口当即现出一个“契”字,与此同时祁长风的胸口也显现出同样的字迹,祁长风像是忽然冷静下来一般,眼中的煞气顷刻消了大半,剑气挥出一半便悉数散去,他转而从腰间甩出一条血色长鞭,趁巨鹰俯冲到那白皮子头顶之时,一鞭子甩出去,那鞭绳立刻如长蛇一样绕住白皮子。
巨鹰长啸一声,突然扶摇直上,瞬息间便将祁氏二人带离险境,脚下那黑压压的一片妖畜渐渐缩小成幕布一般的暗影,祁长风一颗心松下,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祁晏拦腰扣在怀里的,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祁氏少宗主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是要往哪飞?”祁长风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惹得祁晏垂眸看他,这一看,便也发现了姿势的不妥。
“往东……”此刻自然不是道歉的好时机,祁晏目光瞥向别处,装作自己没意识到的样子。
视线这么一转,祁晏无意间扫到了被锁妖绳捆住的白皮子,瞬间胸口一阵郁结。
方才明明还是一只活生生的白鼬,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竟就变成了死沉死沉的……一只编钟?!
这混账耗子精,确实可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