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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垣血尸(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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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祁氏众弟子的惊呼声中,祁长风纵身跳上船舷,若缺飞出剑鞘,银光剑刃破水而入,强大的剑气生生在黑水间劈出一道沟壑。七八根粗壮触角从海底钻出,顷刻间缠住剑身,祁长风拈指默念一段剑诀,只见那剑身蟠螭纹乍现,剑芒瞬间大盛,当即将触角逼退回黑水深处,在水面上仅留下一只汹涌漩涡,紧接着,整艘画舫船都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救——救命啊!”顾氏那信使当真是半点法术不会,双手抱住桅杆,便开始鬼哭狼嚎。
船身越发倾斜,眼看那海水就要倒灌进来,祁氏众弟子纷纷跑去高处,试图平衡船身。祁长风眼神一冽,猛然抽回若缺,化指为掌,往那剑刃上一抹,鲜血顺着剑身滑落剑尖,滴入那漩涡中心,下一瞬,浓黑妖气中,似是有一朵红莲绽开,继而诡异的血色开始从漩涡中心向外弥漫,被血染红的海面一寸一寸平息下来,直至船底完全被血水侵染,船身总算翻回水平。
众弟子刚松了口气,祁长风却忽然从船舷往下一跃,跳向海水。
“少宗主!”
一船人呼啦一下全涌上去,扒着船舷往下看,却见祁长风单手吊在船舷外,提剑在海水中挽了个剑花,这才淡然抬头,一脸平静地说道:“拉我上去。”
“……”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人拉上来,只见祁长风剑尖上挑着一只湿漉漉的小红雀,若缺剑气霸道,此刻却萦成一团暖光,缱绻地将这只小鸟护住,只可惜那小鸟已经失去了生气。
祁长风收剑入鞘,转而将红雀捧在掌心,他掌心伤口尚未愈合,小红雀闭着眼睛,在他手中发出一声孱弱的啾鸣,接着便化成一滩血水,漏过指缝,滴落到船板上。
偏在这时,祁氏众弟子呼的一下,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祁长风侧目,面露疑色。
“少宗主……你、你后面……”弟子甲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颤抖着抬起手,往前指了指。
只闻身后一声巨啸,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呼啸声源源不断地从远处传来,祁长风回身,只见那血水结界之外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有多少只妖物有如海啸一样,正朝着他们逼近。
西海无垠,而此时聚集于船前的妖祟竟也如铺满整片西海一般,远望不见尽处,仰望不见苍天,饶是再身经百战的除妖师,见到此般场景,怕也是要念一句“呜呼哀哉”,而后便自求多福了。而祁长风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修士,就算祁氏血脉有驱妖之力,此般情势下,怕是放干了他的血也难保能驱尽这一望无际的妖。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们今日,是不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顾氏信使娘唧唧的哭嚎声夹杂在众祁氏弟子不安的嘀咕声中,显得尤其凄楚,仿佛这一船人里,他才是最最命不该绝的。
祁长风冷眼瞥了那顾姓人一眼,脸上平静无波,冷语道:“我们祁氏素不喜欠人人情,我既领你入了妖祟之海,便定会送你离开。”祁长风顿了顿,视线一一掠过众弟子,眸光渐渐沉暗:“我祁长风亦然,今日一切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执意入这妖海,诸位也不会身陷这囹圄之中,我定会对你们负责。”
十六岁的少年对着一群成年修士说“负责”,未免有些可笑,但祁长风眼中的决绝却让谁也无法把这当成揶揄和搪塞,反而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毕竟他家这位少宗主是个什么事都敢做的狠角色……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拱手道:“吾等誓与少宗主同生共死!不救出夫人,誓不罢休!”
“那便与我杀出一条血路!”祁长风言罢,从广袖上扯下一块布料,借着掌心血水,画出一道驱妖符图,继而毫不犹豫地拔出船头的顾姓幡旗,将这血符图挂于旗杆之上,上下翻摇两下。
符旗飞舞,船底血水也开始微微扰动,无风却波澜自生,画舫船被血水所载,竟缓缓向前移动起来。祁长风高举符旗,几步跃上船头,将旗杆插回原处,随即拔剑,剑尖锋芒在左手腕间一闪而逝,淋漓鲜血顺着手腕流向指尖,又一滴滴落入海水中,散尽除妖血气为画舫船开道。
“拔剑,摆阵!”
祁长风鲜血长流而面不改色,喝令一出,众祁氏弟子齐齐拔剑,数道剑光将晦暗的海面映亮,更显得围拢过来的那些妖物面目可憎。祁长风喊了一声“杀”,当即剑光缭乱,妖物的头颅、残肢纷纷被片落在船板上,不消片刻,精致的画舫船就成了屠妖场,浓重的妖气呛得人喘不过气,但放眼望去,周遭却依然是黑压压的重重妖墙。
祁长风杀在最前,一身白衣已沾满妖物的粘液。
眼前这些不过是最低等的妖畜,心智尚未开蒙,并不难对付,但却难在妖畜众多,怎么也杀不尽,他几乎杀到麻木,只是机械化地将一只只妖物竖劈横斩,而若缺剑吸食妖气,剑芒越发灼亮,剑身也愈发沉坠,祁长风终是一剑杵在船板上,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杀红了眼的若缺剑。
偏在这时,一只巨型妖兽骤然浮出海面,有如一座海上浮岛般,朝着他们的画舫船撞来。祁长风提起剑时已经晚了,只见那妖兽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刺耳的兽吼,接着在一股强劲的吸力下,他们的船不受控制地冲向对面的深渊巨口……
祁长风挥起若缺,使尽全力横剑一斩,强大的剑气如挥开的扇面一般横扫出去,却听得锵然一声,若缺剑被什么硬物卡住,剑气从中间被生生截断,两股强大气流相撞后,爆起巨大的光球,继而轰然炸开,气波荡散,方圆数十里的妖物顷刻间被震飞……如此这般的效果,让挥剑的祁长风也愣住,等强光暗下,他才看清自己砍上的竟也是一把除妖剑——
一把剑刃如针,却疾如电闪的剑!
谁也没想到,祁晏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
妖祟重重,他从外围一路杀入,满身狼藉,一脸妖血。方才那贯穿巨妖的一剑,分明是把自己也化作了利刃,以命相搏的一剑,而若不是刚好他的剑刃被祁长风拦下,他这搏命的一剑想刺穿多少妖畜?耗尽精力后的他又会落得何种下场?无人可知。
重逢的惊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短到二人从强光中恢复的视力尚来不及看清彼此眼中的激动,祁晏先一步收敛心神,同时把风嚣剑也收了回来,双手一揖,单膝跪礼:“抱歉,少宗主,属下来迟了。”
祁晏身上太过狼狈,脸上、身上已经被妖物的粘血浸透了,浑身散发着腥臭,但凡能看到的地方,又都是扎眼的伤口,就连此刻在祁长风眼前交扣的这一双手,也是红肿不堪……
若说祁氏有谁最不该单挑群妖,那自然是那个灵根不全,修不得仙法的阿晏,但他此刻却好端端地站在这,浑身染血,脆弱不堪,却又好像转身出去还能大杀四方,不死不休。这个人就像是他那把不离身的风嚣剑一样,就算看上去再不堪一折,剑芒闪现时,便是让所有质疑闭嘴的时候。
祁长风的沉沉的视线在祁晏身上打量了许久,始终一言不发,直至半跪着的人忍不住抬眸,他才压下心中的沉郁,咬牙道:“其他人呢?”
“回少宗主,”祁晏又垂下眸子:“没有其他人。”
“没……”祁长风一愣,随即整个人都要炸了:“你这个人!你不要命了!”
祁晏不回应,也不顾祁长风眼中的怒意,视线反而越过他,一一扫过船上的祁氏弟子,这才开始解释道:“妖祟之海的结界,非祁氏血脉不可开启。”他这一路追得极其疲惫,嗓音如沙砾般嘶哑,他沉着一张脸缓缓起身的样子,宛若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怨鬼,他冷瞠着众弟子,冷冷道:“少宗主,如果此刻站在你身后的这些人是祁氏弟子,那我在珞洲城外的雪地里挖出来的那些祁氏弟子又是谁呢?”
祁长风被这话点醒,猛然回头,尚未来得及质问,有人却比他更快。风嚣剑嗡鸣着刺出,眼前的一众祁氏弟子当即见血封喉,就连呼救声都被封在了喉咙里。祁晏垂手紧握剑柄,剑刃浴血,一滴滴残血在他脚下形成一片血泊,躺了一地的尸体不消片刻,竟化成一只只白色皮毛的死耗子,而那个顾氏信使瘫坐在耗子堆后头,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地央求道:“大、大仙……别别别别杀我!我也是拿钱办事,拿钱办事而已啊!”
话音刚落,方才还好端端一个人顷刻就化作一摊衣服,接着从领口处窜出一道白影,但祁长风抢先一个健步上去,把它提溜起来,仔细一看,这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黄鼠狼,原来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祁长风厉目冷喝道:“是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
白皮子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乱转,一边说话一边瑟缩着脖子:“大仙饶命!确实是有主家出钱买您一程,我就是做了个局,把您送到地方了事。祁夫人平安无事!您府上的人也都平安无事!天地良心哟!我就是个做生意的而已,不干那杀人的勾当!”
“主家是谁?”祁长风追问。
“哎呀!大仙您别开玩笑了,我们这种生意,见钱见不得人的……”
“送到什么地方?”祁晏也加入逼问的队伍。
“这个……”白皮子咧嘴嘿嘿一笑,说不出的诡异:“我要是实话实说了,您二位还不得马上把我咔嚓了?”话刚说到这儿,祁晏的剑锋已经晃过去,这白皮子立即嗷嗷叫道:“别别别冲动!想要从这脱身,你们可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