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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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风比白日里小了些，鹅毛大雪簌簌飘落，白茫茫的大地显得纯洁无暇。
易水云倚在窗子旁，静静望着宫里热闹的灯光一片一片暗下，匆匆的脚步声一点点平静，直到落寞而漆黑的夜里再听不到一点动静。
入夜了。易水云并无睡意，长夜总是令人胡思乱想，然后钻牛角尖，再然后满心愁苦，满头华发。让冷风吹着，好歹可以分些心思给别的事。这样她的世界里，除了孤独，还能有别的东西。
一片片雪花从眼前飘落，仿佛都是与肖景弘的点点滴滴。转身回首，屋子里处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桌上有他用过的茶杯，他总说用清早的露泡的茶最甘醇。灯是她命人用特殊材料制成，他总是批折子到很晚，灯亮一些，他就方便些。香炉里的香是他……
不行，她摇摇头，她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了。
何苦把自己放到如此卑贱的位置？
她想要将他挥去，却越来越心烦意乱。心被一个无情的人占据，想他总想到他的无情，决计抛下又念起他的好，真是矛盾。
她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一个身影贼溜溜地翻过窗子，闯进屋来。
那人浑身上下都沾着雪。雪凝固成冰，一粒粒附在脸上，再配上他苍苍的白发，活似一个成精的雪人。
往常卓君岳以古怪离奇的方法拜访，她都忍不住调侃几句。今天实在没那个心思，淡淡说了句：“你何时才能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来。”
卓君岳摘下裹着头的披风，露出一张神采飞扬的脸。含笑的眼眸，上翘的嘴角，不论身处何种境地，从他脸上没有悲切。
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云霞谷外的人。以前还在云霞谷的时候，经常有路人来谷中借宿。师傅为人和善，广施善缘，总是来者不拒，包括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在这些人中，卓君岳是脸皮最厚的一个。
那天她见他来谷中借宿，美名曰为路经此地，可她依稀记得见过身形相似的可疑人在谷外探头探脑。加之那日他衣衫褴褛，举止轻佻，明明一张少年人的脸却满头银发，背上还挂着一篓子的破铜烂铁，实在没给她留下好印象。她本想给他一个闭门羹，没想到他耍起赖来，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硬说中了幻草的毒，逼得她迫于无奈地将他收留。
他们讲好只允许他借宿一晚，天一亮就走人，但他耍无赖的功力实在超出她的想象。
第二天她去赶人时，发现客房里空无一人，但那些破铜烂铁一件不少。她立即明白，他竟胆敢擅自在谷里乱闯。
她找到他时，居然看到他和师傅在谈笑风生。上前打听，才知他看中了谷里的宝物，正油腔滑舌地求师傅割爱。师傅兴致高涨，挑了个人与他挑战，若赢了就以宝物作犒劳。
假公济私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她当然自告奋勇。本想着用毒粉让他尝尝苦头，结果真功夫还没使出，他已经连滚带爬地四下逃窜。
正当她得意忘形时，他忽然从地上爬起来，亮出手上的香包，摆出招的手势。那正是她藏在身上的毒药。
这毒药虽是为了整人，但若中招，吃得苦头可不小。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唯有不情不愿地认输。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宝物据为己有，而令她更心塞的是，他当着她的面拆开了香包，里面空无一物。这才恍然大悟，把手伸进口袋，香包由始至终都没离身。
宝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让他赢了去。输在这种小把戏上，她当然不服，就隔三差五地打着算账的幌子去找他。一来二去，他们就成了喝酒拌嘴的损友。
后来他在城里摆了个算命摊子，专门挑那些王孙贵族富商巨贾下手。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一件似模似样的道袍，换上去后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韵。靠着这副皮囊让不少人上当受骗。每次他在人前装高深莫测，转头就拿着诳来的钱请她喝酒，她就忍不住翻白眼。
和这样一个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人相处，反而乐得自在。
好比此刻，他不识趣地凑上那张令人生厌的笑脸：“许久不见，见到老朋友连句招呼都舍不得打吗？”
易水云伤心还来不及，实在挤不出笑脸：“我今天真没心情抬杠。”
“人都走了，摆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卓君岳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意。
易水云惊道：“你都知道了？”
他的笑脸颇有幸灾乐祸之意：“全京城都传遍了，明天酒馆里说书的又有热门新故事可讲了。估计连名字都取好了，就叫深宫秘闻之痴情皇帝千里追寻挚爱。”
易水云觉得那种吐血的感觉又窜上胸口：“这种时候，如果你不想说些安慰的话，也应该收敛些。”
“是草民不识抬举，请太后娘娘息怒。”卓君岳的脾性就是，专爱戳别人的忌讳。你越不让他说，他就说得越欢乐。
如果是往常，易水云早就他争论起来，他又不是没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卓君岳的死穴就是年纪，就算不经意间的一句闲谈，都能使他恼羞成怒。曾经她想破头也想不出个理由，后来得出结论，他一定年逾花甲，靠着某一种邪术维持年轻外表，因此对年纪那么耿耿于怀。更何况，正经少年怎么会似他那般老油条。
但这个时候，她真没有计较那些，他要趁机占便宜就让他占吧。
“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吗？”她有气无力地问。
卓君岳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道：“我是来向你说一些情报的。”
她顿时有了精神：“你知道什么？快与我说。”
话一出口她立马后悔，果然又中了他的道。她无奈地看着他倒了一杯又一杯茶，然后慢里斯条地整理衣襟，抖抖袖子，一番折腾后，才慢悠悠地开了金口：“你想想，如果你是肖景弘，你最想为约雅郡主做什么事？”
易水云想了片刻，茅塞顿开：“当然是治好她的腿。”
“回答正确。”卓君岳点点头，道，“药与毒本为一家，算起来，你也是半个医者。你应当想得到，肖景弘去了哪里。”
顺着他的提示往下想，天下灵丹妙药多不胜数，但离京城最近，又有活络筋骨之奇效的莫过于生于冰山上的雪莲。而现在刚好又是隆冬……
她脱口而出：“我知道了，他们去了雪山……”
雪莲极为罕见，专在严冬时节开花，而且花瓣完全绽放时才能发挥奇效。花开的时间极短，短短一刹那就会凋零，加之何时开花无法预测。
求药之人必须日夜守在花前，在花开的那一刹那将它摘下，分秒的错过都将导致前功尽弃。正因如此，这药才千金难求。没有把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的毅力和决心，谁能做到寸步不离，不眠不休，等待一个不知何年何月的奇迹。
这般坚持不懈，连她都感动不已。
被这样奋不顾身地呵护着，就算等不到灵药，也不枉此生了吧。
她听到自己酸溜溜的声音：“你见到他们了吗？”
卓君岳道：“我从雪山脚下的村民口中打听到，最近村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妻。”他边说边模仿村民做出惊叹状：“他们简直是从天下来的一对仙人。那女子医术高明，经她医过的人都药到病除，我这疼了半辈子的腰也在她高超的医术下痊愈，不疼不酸了。可惜的是，那女子的腿不灵便，真是老天无眼……”
一字字都似钉子扎在她的自尊上，她很想问肖景弘，通过对一个人绝情来强调对另一个人的深情，真有办法无愧于心吗。
她猜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到极致，连一向口不择言的卓君岳都不忍继续挖苦。他道：“觉得伤心就哭吧，别端着皇后的矜持，没了丈夫本就是件该哭的事。”
果然是一个嘴笨的人，连安慰的话都这么伤人。
易水云努力平复心绪，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卓君岳了解她，这种看似不在意的表情说明她要做些冲动的事。
他已有答案：“难道你想……”
易水云道：“使出你的拿手好戏，帮我占一卦吧。”
在卓君岳漂泊江湖的岁月里，他给人占过无数卦，然而无一应验。
他明知故问：“你想算什么？”
易水云欣然一笑：“帮我算算，这次出宫会不会一帆风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