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上海滩》太香居士

9、巴黎饭店

　　巴黎饭店一楼的包厢，只有何墨川、陆荣琛、丁力三人，各自的弟兄都在大厅里入席。坐定之后，陆荣琛首先打破沉默：“来，今天我跟两位难得在这里相聚，我们先干一杯吧。”他接着招呼两人：“吃菜吃菜，我们边吃边聊”。
　　陆荣琛继续说道：“丁老板，我受何老板委托，今天邀你到这里来，大家以前有什么恩怨，有什么误会，都说开了。该认错的认错，能宽容的也尽量看在我的薄面上请高抬贵手。你说呢？”
　　丁力点点头：“今天我也看陆司令的面子才来。先谈吧。”
　　何墨川道：“丁老板，上次的事，是我一时糊涂，听了聂天明的嗦摆，铸成大错。我保证，各位兄弟的安家费，我一定三倍补偿。”
　　丁力冷冷道：“何老板，拿死人出来当借口，不是道歉该有的态度吧？”
　　何墨川道：“真不是借口，是事实。也许很难相信，但墨川也是百口莫辩。我难道不知丁老板的实力？我们两虎相斗对谁也没有好处啊。”
　　陆荣琛也帮忙解释道：“丁老板，有些事虽然看上去很难相信，但它就是真的。要不然世上何来误会呀？”
　　丁力冷笑道：“不管什么原因，这件事是赔点安家费就能了的吗？”
　　何墨川沉吟一声道：“另外，我可以允许丁老板到公共租界开赌场，或者入股我的几个赌场也可以，你看怎么样？”
　　丁力从何墨川的条件里倒是看出了诚意，严峻的神色缓和下来，但他还是不能不追究许文强的死：“这件事这么了结倒还可以，可是文哥的死怎么说？”
　　何墨川叫苦道：“丁老板，这事不能赖我头上啊，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咱凡是得讲证据不是？”
　　丁力道：“你有证据证明你没做过吗？先杀文哥再杀我，你不才能遂了一家独大的心愿吗？”
　　何墨川叹道：“|这么说下去又没法谈了，我不说了吗？就因为看见许先生死了，聂天明才鼓动我设了那个计。我这么说一句，无缘无故的，你们敢随随便便来杀我吗？”
　　丁力道：“最近江湖上的传言你怎么解释？”
　　何墨川道：“定是哪个狗娘养的故意挑唆我们两派相斗，他好渔翁得利。”
　　陆荣琛道：“丁老板，传言可是不能尽信的啊。”
　　丁力冷哼一声。
　　何墨川道：“这样，丁老板，以后只要是你有证据，何某人怎么处置随你办，你看怎么样？”
　　陆荣琛道：“丁老板，我看何老板可是真的很有诚意啊。你再不领情可就？”
　　丁力叹息着点点头。
　　何墨川终于可以松口气，笑道：“丁老板，以往我们虽都在上海可是来往不多，今次可谓不打不相识。陆司令，丁老板，我这次专门请了上海最近声名鹊起的舞会皇后曾晴小姐，我们一起到二楼舞厅去看看？”
　　陆荣琛道：“哦，是吗？那倒要见识一下。”

　　舞池之中，灯光多彩而暧昧，伴随着优雅的爵士乐，十几对男女相拥着旋转律动。舞池外围正对入口的舞女席上，一个柳眉樱唇，细腰丰臀，性感迷人的年轻女人却自顾自坐着抽烟，对舞池中的热闹不屑一顾。
　　看到几个中年男子到达门口，她才扬起手打招呼。几个男人在门口迟疑了几秒，定睛观望，然后循着她手的方向绕过舞池来到她身边。
　　何墨川道：“是曾晴小姐吧，你好，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陆先生，这位是丁先生。”
　　女人笑意盈盈，优雅地除去黑丝手套，主动伸出纤细玉手同三人一一握手致意：“久仰，幸会幸会。”
　　陆荣琛打趣道：“老弟，你还要问是曾晴小姐吗，你不认识她？”
　　何墨川笑道：“哎，我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曾晴笑道：“可见几位都是忙人，我也不是都在一处跳舞的，黑猫舞厅也不常来。”
　　丁力甫一见面，就完全被曾晴吸引住了，本来对何墨川在会谈后安排一场跳舞觉得莫名其妙，现在顿感也无不可，见有可插话之机，便说道：“不在一处跳舞，曾小姐不是职业舞女？”
　　曾晴含笑点点头：“我只是爱跳舞，业余客串。”
　　丁力更来了兴致：“那曾小姐主业是？”
　　曾晴突然敛起笑容，转作一副严肃的面孔：“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众人哈哈大笑。曾晴笑道：“我其实是想当影星或者歌星啦，可是一直没什么机会，跳舞是个人爱好。”
　　陆荣琛道：“曾小姐这么好的条件，应该有机会呀。丁老板，你不是有戏院吗，介绍介绍。”
　　丁力耸耸肩：“我是放电影的。不是拍电影的。惭愧！”
　　曾晴笑道：“好啦，谢谢几位的好意。今天各位来难道不是来跳舞的？别跑题啦。陆先生，小女子斗胆请您来跳一曲？”
　　陆荣琛喜出望外：“好啊，十分荣幸。”
　　陆荣琛、曾晴走进舞池，和着音乐的节拍相拥起舞。两人跳的是时下流行的交谊舞，陆荣琛握着曾晴温润的小手，她如同兰桂芬芳醉人心神的体香扑面而来，他能感觉到她的□□刻意的贴近自己，更喜不自禁，不由得把她的纤腰搂的更紧。两人边跳边聊着闲话，他差点没控制住让自己的哈喇子流出来，懒散的挪动着舞步，心里在考虑晚上的包房应该订在哪里，实际上已经无心跳舞了。
　　谁知刚跳了一曲，额头微微有些细汗想要休息一下再跳的时候，副官林忠走上前来说话：“老爷，夫人打电话来，说家里有点事。”
　　陆荣琛心里暗暗骂着真是扫兴，不满地问道：“什么事？”
　　林忠道：“不知道。”
　　陆荣琛只得悻悻地同几人告别：“丁老板，你来跳会儿吧。各位，我有事先告辞了，玩得开心，哈哈。再见。”他看出丁力对曾晴也很着迷，顺便做个顺水人情。
　　丁力也笑道：“陆先生这就走了，才刚玩一会儿嘛。”实际上他心里很高兴，接下来就毫不迟疑地接受了陆荣琛的嘱咐，到曾晴面前邀请她跳舞。
　　丁力道：“曾小姐，累了吧，你先休息一会儿。”
　　曾晴对陆荣琛的离开似乎有些意外和懊恼，但她是惯于做场面的人，转瞬便又是喜笑颜开：“怎么，丁先生要跳舞吗？”
　　丁力笑道：“你先休息会儿，等会儿我们跳一曲？”
　　曾晴道：“才这么一会儿怎么好意思说休息呢？丁先生是在怀疑我的专业水准吗？”
　　丁力意外：“那怎么敢？好吧，我小瞧你了。曾小姐请。”
　　两人携手走进舞池，在曾晴来说，本来是应付场面的事，内心的懊恼只是被遮掩起来，并没有完全消失掉。然而她没有预料到丁力对她的着迷程度，何墨川在陆荣琛离开后没多久就走了，丁力手下的弟兄在他跳完两支曲子后也走了，只留下司机和一个贴身保镖。两人不知跳完了几首曲子。曾晴心里大呼见鬼，十分厌恶丁力，恨不能一枪杀了他，但她还是不得不应付下去。
　　耐心终于要耗尽了，曾晴道：“丁先生，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我有点累了。”
　　丁力半信半疑笑道：“你累了，怎么你一点汗都没有？”
　　曾晴抱怨道：“我本来就很少流汗。”
　　丁力看她脸上有点不高兴，只好顺从：“好吧，我送你回去？”
　　曾晴道：“不用了。”
　　丁力道：“送送吧，难道我丁某人怜香惜玉都不懂？”
　　曾晴笑笑，又说了一句“不用了”，语气很平淡，但态度不容商量。
　　丁力觉得心有点凉，但还是问道：“曾小姐住在哪里，以后怎么联系你？”
　　曾晴说自己住在闸北，看看推脱不过，只得留下来自己的电话。
　　陆荣琛回家的汽车刚驶过了两个路口，副官林忠就忙不迭地向他道歉：“老爷，对不起，其实家里并没有什么事。”
　　陆荣琛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家里没什么事？”
　　林忠道：“我是说，夫人并没有打电话过来。”
　　陆荣琛简直怀疑自己见鬼了，暴怒不已，脸色铁青：“夫人没打电话？你竟敢诓我？你今天什么意思，吃错药了，要造反？”
　　林忠道：“老爷息怒，我只是觉得那个姓曾的女人有问题。”
　　陆荣琛大声道：“有什么问题？”
　　林忠一本正经：“我认为，她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
　　陆荣琛以为他要爆出什么惊人的大秘密，闻言简直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道：“你他妈的费什么话，不是偶然的，当然不是偶然的，他是何墨川专门请来的。”
　　林忠道：“我的意思是，她为什么选择跟老爷跳舞呢？是不是想刻意结交呢？”
　　陆荣琛道：“本老爷长得帅，有魅力不行吗？”
　　林忠呵呵一笑：“当然，这是，我想，另外，她应该事先知悉您的身份。”
　　陆荣琛怒道：“你把话一次讲清楚，别说的不清不楚的。何墨川可能提前通知了她我们的身份，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忠见话圆不清楚，不得不吐露实情：“这女人我以前见过，她身份有可疑，当时名字也不叫曾晴。”
　　陆荣琛来了兴致，气顿时消了大半：“噢，什么时候见的？”
　　“大约一次在赌场的时候吧。记不清了。”
　　本以为能听到什么好故事，结果又是半截话，陆荣琛再也忍无可忍，拍着林忠的脑袋：“你脑筋浆糊了吧，坏了老爷的好事，却说记不清了。”
　　“不妨等等看，我猜她还会再来找老爷。”
　　“她要是不来，我把你脑袋割下来当夜壶。”
　　跳舞之后的第二天，曾晴就接到了丁力打来的电话，约她一起吃饭，曾晴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要拒绝。
　　“怎么了，你生病了？昨天跳舞太累了？不会吧。你住在什么地方？我过去看你。”
　　“不用了，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曾晴推脱着。
　　“我说，曾小姐，你是不是从事地下工作的？”丁力用戏谑的口吻跟她开玩笑，“连住处都要保密。”
　　“什么地下工作，我住在新闸路上，你要来就来吧。算了，你想去哪儿吃饭？我出来吧。”
　　丁力得理不饶人：“还不保密，又要出来了？好吧，你喜欢去哪里吃？”
　　曾晴道：“真没诚意，还说要请别人吃饭，连地方都没想好。”
　　跟冯程程离婚以后，丁力再未娶妻，因为他忙于跟其他小帮派争抢地盘，厘清法租界秩序。但现在他认为生活应该有所改变了，而曾晴就是让他有这种想法的人。她有着近乎完美的脸蛋和几乎同样完美的身材，让他一见倾心，而她不冷不热的谈吐和配合默契的舞技更助长了对他的魔力。这不同于当初他跟冯程程之间。彼时他是冯程程和许文强之间的电灯泡，跟程程由于长期相处，喜欢她更多是由于她敢爱敢恨的性格。
　　从一般女人的角度来说，丁力有钱有势，虽然身材不够高大但也算一表人才，不失为一个理想的约会伙伴。但曾晴似乎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后来委于情势同他来往，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若即若离的状态。
　　连日里他们吃饭看电影逛百货公司，曾晴虽都应约了，但不外是一种逢场作戏的感觉。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到丁力那里，却变成了矜持和高贵，觉得她果然不同于他以前结识的舞女。

　　当许文彬回到上海的时候，丁公馆的气氛异常的冷清。管家把他接进门的时候，客厅里只看到一个打扫房间，端茶递水的老妈子三姐。
　　许文彬坐下喝了一杯茶，问三姐人都去哪儿了。
　　“丁先生大概又出去约那个曾小姐吃饭了吧。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本来是想回来向丁力汇报一下情况的，哪知却没碰到人。待了一会儿，许文彬觉得百无聊赖，就向三姐告辞，准备先回自己长住的酒店去。
　　到门口的时候，阿龙兴冲冲地从外面走进来。
　　“嗯？许文彬，你回来了？”
　　许文彬点点头：“什么事这么高兴，力哥他们呢？”
　　阿龙道：“我们刚在公共租界开了家赌场，这两天正忙，我这不刚才得空回来嘛。力哥最近经常跟那个曾晴在一起，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在公共租界开赌场？那不是何墨川的地盘？”许文彬大感意外。
　　“许先生，有电话。”阿龙正要跟他解释，三姐追了出来。
　　“谁的？”
　　“声音颤颤的，我没听清，你快点吧。”
　　许文彬心想三姐可能耳朵不太好使，快步进屋接起来电话。
　　“喂，你是？”
　　“是许先生…你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有点颤抖。
　　“是长贵？你怎么啦？”许文彬竖起耳朵听，终于分辨出声音是长贵的，但是感到他的情况明显有问题。
　　“我在东亚饭店…曾晴…有问题…下毒，你快来…”许文彬还没来得及多问，电话已经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