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上海滩》太香居士

7、远渡里昂

　　船行十数日，终于抵达马赛港。一靠岸，船上便骚动起来，在大海上被禁锢行止这么多天，乘客们仿佛都憋闷了许多激情需要发泄，一个个欢呼雀跃的。许文彬却有些悻悻然，他不得不从漫无边际的思绪里抽离出来，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刚过了海关，他提着行李准备找个酒店先休息一下，然后再去买到里昂的车票。经过一个小巷的时候，他被两个身着制服，身形彪硕的法国男人拦了下来，一个人操着蹩脚的中文冲他喊道：“站住，是许文彬先生吗？您涉嫌跟刚刚轮船上一起失窃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许文彬很费力的听完肥胖的制服男说话，心里一片茫然：“轮船失窃案，您是说我刚刚乘坐的那艘轮船？”
　　“废话。那还能是别的轮船。”
　　“不是，那刚刚下船的时候怎么不说？您是警察？”
　　“废话，当然是警察。失窃的乘客刚刚才发现丢了东西，要不早把你扣下了。”说话间两人不由分说就上来架住许文彬的肩膀。他们粗手粗脚的让许文彬很是生气，他不得不放下行李箱，才能推开他们的手：“哎，你们有什么证据就这么动粗？你们证件呢？”
　　“你老实点，证件给你看。”一个人掏出一张卡在许文彬面前扬一扬，另一个人仍然上来试图挽住许文彬的手臂。
　　许文彬扶住卡看看，莫辨真伪，依然是一头雾水，但被别人强行抓住自己手臂让他很反感：“我警告你们不要动粗，这证件谁知道是真是假？”
　　两个法国人看来并不能擒住许文彬，这时又有一个人拿着枪从后面冲了出来，他用枪指着许文彬恶狠狠地喷出几句法语：“老实点，你要拒捕我就开枪了！”
　　许文彬听懂了，他大声吼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真的是警察吗？”
　　原来那人说道：“你配合一点，如果查出来你没事就把你放了。”另外一人提起了他的行李，这让他十分紧张，钱和几件替换衣服都在里面，如果没有了，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这里，简直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许文彬道：“干什么，拿我的行李干什么？把行李还给我。”
　　“我们先代为保管，你没事再还给你。”
　　许文彬感到很迷乱，直觉上这几人并不像正常的警察问询，态度倒像流氓，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那把手枪，凭经验许文彬感觉到那是一把真枪。当然，平心而论，真打起来，这三人他并不害怕，只是他怕忙乱中行李会有所折损或者遗失掉。而且他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他觉得自己只有暂时就范，再静观其变。
　　一行人走到胡同口，一辆车停在那里，许文彬被押了上去，而这辆车并非警车，他大概已经明白事情大致是怎样一回事了。“把他的手绑起来，这小子手劲还挺大。”车子开动，许文彬的眼睛被一层黑布给蒙上了，凭他的感觉，车子大概行驶了十多分钟就停了下来。然后下车，他被押着走了一段路，然后是台阶，大概是螺旋式上升，应该是楼梯，最后停了下来，他们开了门，把他推进去。
　　面上的黑布被取了下来，许文彬重见光明，面前却是一个满脸胡茬的黄毛绿眼睛怪兽冲他咧嘴笑：“你放心，我们只谋财不害命，听说你有一只瑞士怀表，快交出来吧，还有什么值钱的，统统交出来，我们就送你出去。”他的法语叽里咕噜，完全无视听众是什么程度，许文彬只勉强听懂了“交钱”“杀人”和一个包含“表”的单词，大概明白了些什么，他们连他身上的怀表都知道，已经盯他很久了？
　　许文彬斜眼瞥瞥胸前被绑的双手，示意自己无法交钱。
　　胡茬怪示意手下把他的手解开。参与绑架的其中一人对他说道：“老大，这小子别看瘦，手劲还不小，还是我上去搜吧。”
　　这人走到他面前，用中文对他说道：“你老实点。”然后伸手在他胸前的衣服内层来回摸索，未曾摸到怀表，先摸到一支手枪，大惊失色：“老大他有枪。”
　　原来他即是参与踩点之人，在船上他见许文彬西装革履，还时不时掏出一个怀表把玩，料想他是一个有钱的生意人，就准备了对他下手。这伙人都是在船上踩好点，等船靠岸客人下船以后才动手。因为在船上虽然动手容易，一旦有乘客报失，他们很难脱身。手枪许文彬是贴身携带，而且从未拿出看视，所以他一无所知。
　　“老大，这小子看来也是道上混的人，留着他怕是将来要来寻仇。”他对胡茬怪说道。
　　“怎么寻仇，他是蒙着脸来的，他还能找到这里。”
　　“杀了更保险。”
　　正在此时，“砰”的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举着枪走了进来。只见此人一身黑色西服，剑眉星目，气势逼人。他进来即把枪指向胡茬怪，显是很明白这屋中利害。
　　“快把他解开。”他用法语对胡茬怪说道，“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
　　“是是，快，快把他解开。”
　　斜后方一人飞起一脚直踢向他的手腕，长着剑眉的男人闪身避过，不待停顿，“砰”的一枪正击中飞踹那人刚落下的小腿上。“啊”那人痛苦失声。
　　“都老实点！再有人想挑战我的枪法就不是腿了，都明白？”剑眉男大声吼道，“快把他解开。”
　　“快，快，把他解开。”胡茬怪更加不敢怠慢，又重复了一遍。
　　却见许文彬自己抖开了手上的绑绳，他顺势掏出来刚刚被搜身那人摸了一下却没有收走的那支枪，指向了搜身那个人：“你一直惦记我的怀表？你怎么知道我有怀表的？说。”
　　“我在船上的时候看见你掏出来过。”
　　“呵呵，你们这帮人也是够敬业的，船上就派人踩点了，可惜你瞎了眼，不会找一个真正的有钱人。”
　　“我这只瑞士怀表是仿的，行李箱里也不过就是点川资路费，并没有什么巨款，你说你瞎不瞎？我的行李箱呢？”
　　“我这就给你拿。仿的？我在船上看得挺仔细，还以为是真的呢。”
　　“你懂真的假的？”
　　“这种浪琴怀表，我以前也搞到过一块一模一样的，没看出来有什么差别啊？”
　　“别废话了，快拿行李箱。”
　　拿到行李箱，许文彬走到剑眉男身前道：“感谢这位兄台的援手，不知该怎么称呼？”
　　剑眉男道：“在下路之和，你是？”
　　“许文彬。”两人握了握手。
　　许文彬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路之和道：“许先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许文彬点点头：“那这些人应该怎么处理呢？”
　　路之和道：“我看就这样算了吧，我们俩也都有枪，通知巡捕也不好解释。再说巡捕也未必会把他们怎么样。”
　　许文彬道：“那就走吧，反正我也没损失什么。”
　　他们下了楼，路之和叫的车还停在外面，他们上车离开。
　　“路先生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我跟你一样，也是坐的这艘轮船，下船后经过那条小巷时看到他们劫持你，就叫了一辆车也跟了过来。”
　　“哦，原来如此，今天多谢你了。”
　　“你太客气了，刚才不是已经谢过了吗？况且依我看，我不来，以许先生的身手，应该也能全身而退。
　　许文彬笑道：“哈哈，那不好说，我还要拿行李，他们也有枪。”
　　“绳子你是怎么弄开的？”
　　“其实在押我来的那辆车上，就已经被我磨断了。”
　　路之和道：“许先生是要到哪里去？”
　　许文彬道：“我去里昂。你呢？”
　　“我到巴黎去，那里有一个纺织博览会，我要去看看，顺便有可能订购点设备吧。你去里昂干什么呢？”
　　“哦，去看一个朋友。你是搞纺织的？”
　　路之和点点头：“我是大通纱厂的技术员。你知道我们纱厂吧？”
　　许文彬微笑着摇摇头：“不好意思，我完全不了解，什么纱厂都不知道。”
　　路之和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我们纱厂很有名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临了他又补充一句：“开个玩笑。”
　　许文彬道：“准备怎么走？”
　　“我现在就去买火车票，要不一起去？”
　　“好啊。”
　　“司机，直接开去火车站。”
　　车子在马赛火车站停了下来，两人各自拿了行李走下车。买票很顺利，路之和买了当日到巴黎的票，许文彬想休息一下，买了第二天到里昂的票。两人在车站告了别，许文彬出去找旅店休息。
　　来到里昂大学，许文彬好不容易在校门口遇到一个中国学生，就向她打听情况。她不认识冯程程，不过告诉他有一个华人留学生联谊会，通过那里，许文彬辗转得到了冯程程的下落。
　　最后由一个叫王敏芝的女学生带他去找，她两个月前曾经接待过冯程程，并帮她找过住处。
　　她一指远处的网球场，对许文彬道：“呐，应该是她，在那边打球。我们过去吧。”
　　“冯小姐你好，我叫许文彬。”
　　“许文彬？”冯程程初时一愣，然后回过神说道：“许先生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力先生委托我过来看看你。”
　　“是他？他还好吗？”平静的程程的内心似乎有所起伏，“你代我谢谢他，也谢谢你啊。”
　　“不客气。力哥挺好。”
　　踌躇了许久，冯程程问道：“许文强你知道吗？他还好吗？”
　　“文哥？他……”许文彬感到额上直冒汗，他深怪自己太笨，怎么连冯小姐可能问这个问题都没想到呢，事先没有准备，搞的这么狼狈。
　　“许先生？在想什么呢？”
　　王敏芝打断了陷入白日梦状态的许文彬。
　　“哦，哦，”许文彬突然醒了过来，原来是虚惊一场，他摸一摸额头，已经有一些细汗渗了出来。
　　“你看，到了，冯小姐果然在打网球呢。那边那个…”王敏芝指着球场远方的一个看来有点模糊的人影，“就是冯小姐。”
　　“哦，她就是冯小姐了？”
　　“是的，是她，没错。走过去看看…” 刚欲招手呼喊，许文彬拦住了她。
　　“算了，我就在这里看看吧。”
　　“嗯？你不过去看她了？”
　　“是的，不过去了。她挺好的，还是不要打扰她了。”怕对方误会，他赶忙解释，“哦，我是说，她正在打球，不要扰了她的兴致，我等等吧。你忙你的吧，耽误了你这么久，谢谢啊。”
　　王敏芝似懂非懂，也不便深问，粲然一笑道：“许先生太客气了，那你等等吧，我先走了啊。拜拜。”说罢挥挥手离开。
　　许文彬一个人呆立了很久，他打定主意，还是不要去打扰冯程程平静的生活。如果她已然对过去释怀，又何必再把她拉回来，徒然增添她的烦恼呢？
　　不过他也不想马上离开，他想多看她一会儿，他要确定她是否真的过得很好。等了一会，程程终于背着网球拍出来了。待她走近时，他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不愿放过她身上的任何细节。的确是冯程程，没错，她的生活应该还不错，明艳的笑容说明了一切，脸上也比照片上显得更饱满红润了。
　　“这位先生，我们认识吗？”程程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在这里忽然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中国人，表情又如此异样，她不禁很好奇。
　　许文彬立刻领会了自己的失态，他尴尬的笑笑：“哦。不认识，不过你很想我以前的一个好朋友。不好意思。”情急之中他只能找到这个自己都不相信的烂理由来搪塞。
　　程程莞尔一笑，轻轻点头，走了过去。
　　许文彬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收回目光，轻叹一口气：“哎，就这样吧，应该可以回上海了。”
　　许文彬出外买车票，心情轻松的他忽然留恋起里昂街头美妙的异域风情，心想以后再出来看看的机会相当渺茫，趁机享受一下闲情风景吧。于是决定多耽两天，游览一下再回去。
　　里昂大学附近的一个豪华饭店里，一行几个人从饭店里款款走出，一共三男两女，男的皆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女的也身着礼服，漂亮有礼，还有一个是法国姑娘，他们都挽着男伴儿的胳膊。
　　牵着法国姑娘的男人说道：“汪先生，璧君嫂子已在酒店等你，我们就不强留了哈。”
　　回话的男人剑眉朗目，玉树临风：“汉邦兄，感谢你的款待，你们玩的开心点。”
　　然后那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坐车离去，剩下的两对儿回饭店舞厅跳舞。
　　许文彬经过他们身边，听到‘汪先生’和‘汉邦’几个字，思索良久。汪先生，看气度，难道是汪兆铭？这个汉邦又是谁，怎么听来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