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之水墨》南墙星辰

8、极寒之地

　　洛阳君支撑起身子，惭愧地对晓棠说：“晓棠，对不起。我不是单纯地帮助你，我曾想帮你到达墨水婆婆身边，然后跟你里应外合，偷出薛涛笺……”晓棠摇摇头，微笑道：“这不重要了。你是真的帮助了我，我现在对你和花青，也是满心的祝福和欢喜。”

　　大家皆大欢喜，毛笔公公接到小鼹鼠的消息，也赶了过来，规劝墨水婆婆。大家准备为花青和洛阳君庆祝一番。
　　书晏发现自己的手变透明了，他想了想，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就在大家热闹庆祝的时候，书晏突然昏了过去。
　　墨水婆婆为他诊脉，皱眉道：“书晏跳到了洪荒世界的水里，真是大胆。还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他会逐渐消失。”
　　晓棠急道：“不，他有他师父给的鱼鳃草，是防水的！”掰开书晏的嘴，里面确实有一颗鱼鳃草。
　　毛笔公公叹道：“他只是安慰你而已。鱼鳃草可以起到延缓的作用，但是洪荒世界之水的伤害之大……何况书晏是整个人跳到水里，鱼鳃草是抵挡不住的。”
　　晓棠一怔，书晏竟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怎么办呢？”
　　墨水婆婆调出他的名字，已有些模糊。
　　“毛笔公公，请你快帮他修补吧！”小鼹鼠也跟着祈求道。
　　“洪荒之水的伤害我也补不了。”毛笔公公摇摇头，无能为力。
　　洛阳君迟疑道：“传说在极寒之地，可以给他一个新的魂魄，冰雪做成的魂魄，比文字更强大的魂魄。”
　　赭石摇头道：“可是书晏受了这样重的伤，刻有魂魄之印的名字已经受了损坏，到了那里说不定马上就碎裂了，反而死得更快！”
　　拾得道：“而且，那里太过寒冷，对水墨世界的人来说，就是九死一生的法子。即使是薛涛笺，也没有足够的能量，只能有去无回。”
　　晓棠坚定道：“我陪他去，一定要救他性命。”
　　毛笔公公道：“既然是这样，就需要龙子夜明珠。它有续命的作用，可以帮助书晏保持体温，延缓消亡。”
　　晓棠眼睛一亮：“我知道这个，我去借。”
　　墨水婆婆皱眉道：“真固执。好吧，那我把琴高、麻姑、钟馗和南极仙翁给叫到东海边，助你一臂之力。”
　　石青道：“这样一来，他们不能按时工作，会不会打乱水墨世界的秩序？”
　　拾得赶紧道：“这个交给我的‘角色交换体验营’解决。”
　　墨水婆婆瞥他一眼，哼了一声：“你还算有点用。”

　　东海边，风平浪静。四大仙人已经等候多时，大鲤鱼在水中停驻，仙鹤在空中低徊，目光都充满了温暖的支持。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拍拍晓棠的肩膀，一起骑着大鲤鱼，下到东海龙宫。
　　龟丞相姗姗而来：“四大闲人，哦不，四大仙人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龟丞相，这次我们不是来斗法的，我们齐心合力，来问你借龙子夜明珠。”
　　龟丞相两手一摊，无奈道：“晓棠，我非常感激你和书晏一起化解了龙宫危机。如果能拿到龙子夜明珠，我非常愿意借给你。只是龙珠一直在深海沉睡中，需要巨大的法力来开启珍珠蚌。以我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麻姑傲然道：“有我们四大仙人在此，还用你出手吗？”
　　人高马大的钟馗一手拎起龟丞相，放于大鲤鱼上，喝道：“带路！”
　　龟丞相只得指路，大鲤鱼穿梭如风，不一会儿就到了深海的一处幽深的小山谷。四周有荧光闪闪的海带鱼和海星游过。谷底有一个洁白而巨大的珍珠蚌。
　　四大仙人话不多说，围坐一圈，合力用法，珍珠蚌周身闪着耀眼的银光。过了半晌，四人额头已沁出密密的汗珠，但珍珠蚌还是没有打开。
　　龟丞相急道：“你们小心着点儿，别伤着龙珠！”
　　南极仙翁先支撑不住，收回法术，两手支地，直喘粗气：“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四人合力，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也该打开了啊……”
　　其余三人也都软软倒地，累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又奇怪又沮丧。
　　麻姑突然惊呼道：“小心！”
　　原来是晓棠想到书晏的生命正在一分一秒地消逝，实在等不了，于是往谷底纵身一跳。

　　晓棠一声不吭，走到珍珠蚌旁边，用手掰了掰，哪里能动得分毫？
　　她仔细地观察着珍珠蚌，用手轻轻抚摸着，绕到后面，突然发现蚌口有一块凝固的黑色，犹如结痂。
　　用力扯了扯，竟是一小截塑料袋。围观的众人看到了，赶紧都跳到谷底，排成一列，“一二三！”一起使力，扯啊扯啊，竟扯出来山也似的一大堆东西，有塑料袋、可乐瓶、废旧衣服、油桶、电器等等。
　　原来是多年沉积的垃圾，堵塞了珍珠蚌的开口。难怪无论怎么用法术，都打不开。
　　终于，珍珠蚌吐出一口浊气，做了个舒服的深呼吸，矜持而优雅地张开了，圆润晶莹的龙珠静卧其中，氤氲着圣洁而神秘的白光。
　　龟丞相激动地赞叹道：“龙子夜明珠！你的真身，我终于见到了！”
　　晓棠谢过龟丞相，郑重地把龙珠收入怀中，龙珠果然有神力，觉得自己的身体也神思通透，轻松舒畅了许多。
　　马不停蹄地回到书房，晓棠把龙珠含在书晏嘴里。
　　墨水婆婆念动咒语，召来薛涛笺。花青和洛阳君已准备好了两人御寒的衣服。
　　晓棠扶着书晏坐上薛涛笺，墨水婆婆忍不住问道：“小丫头，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这可是有去无回的极寒之地，你想好了吗？”
　　晓棠坚定道：“我要回家，但是先救书晏再说。”告别众人，一路向北出发了。
　　薛涛笺飞越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眼睛来不及看，只依稀看得到混沌的色彩变化。飞在高空，晓棠才知道，原来八大山人的水墨画是一个非常简洁而幅员辽阔的世界。别的画里的人和动物都模糊不清了，只有那条白眼向天的大鱼非常醒目。看来失忆橡皮的效用已经到期了，它们又恢复了自己的心性。
　　远处依稀有一片萤火虫的星光，那里是不是也有迎风飞舞的蒲公英和小老鼠的歌唱？
　　越来越冷。
　　传说在极寒之地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地烤来听……
　　书晏紧闭着双眼，柔和的五官白得透明，眉毛上结了冰霜，他一定冷透了。晓棠小心地帮他抹去冰霜。
　　极寒之地终于到了。就在此时，薛涛笺也承受不住骤降的气温，硬如铁板，当中一折，化为碎片。
　　漫天风雪里，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晓棠顾不得薛涛笺了，看到在冻结的江面上垂钓的蓑衣翁，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刚一张口，一个冰块掉了下来。
　　于是晓棠对着蓑衣翁努力地指手画脚：请您帮忙救救他。
　　风雪交加中，看不清蓑笠翁的脸。他抬头看了看晓棠和昏迷的书晏，动了动嘴，一个冰块掉下来，蓑笠翁用吊钩把冰块远远一抛，抛到了不远处的雪屋里。
　　晓棠赶紧扶着书晏，打开门进入雪屋，屋里火炉暖暖地烧着，非常温暖。
　　蓑笠翁的冰块正好丢到了火炉上徐徐烤着，晓棠听到冰块里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扁扁的声音：“我是极寒之地的看门人吹牛君。你想救人，就要为他做一个合适的魂魄。去外面铲下和他的心大小相仿的冰块，把你想让他拥有的记忆放进去，然后放在他心口。如果他能接受，就会拥有新的冰雪魂魄，比文字更强大的魂魄。不过，你要抓紧，我看这小子，仗着龙珠护体，也是命不久矣。”

　　晓棠马上拿起冰铲子，在冰天雪地里努力地铲下了一大块冰。拿回雪屋，细细雕刻成一颗心的形状，想了想，在顶端打洞，对着冰块说道：“书——晏。”才念了个名字，不知怎么的，竟落下泪来，还好在雪屋里，没有冻成冰条。
　　正想把鱼鳃草放进去，突然，晓棠愣住了，咬咬牙，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晓棠把冰块捂在书晏心口，冰块渐渐融化进了书晏体内。
　　书晏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可他还是没有醒来。
　　晓棠着急不已，这时吹牛君丢进来一个冰块。
　　晓棠往炉灶里丢了几根柴火，大火煮开，哔哔剥剥的火暴声响起，吹牛君扁扁的声音充满了嘲笑：“冰块不行？那是因为你太笨手笨脚了。你做的魂魄都放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肯定不适合他。举个例子吧，要是想让他做诗人，先切成细细的碎冰，加上玫瑰花瓣和酒酿圆子糅合。要是想让他武艺高强，就要用大刀切冰，棱角坚硬，再用烈酒浇灌。要是想和他做夫妻，就要把两人的头发打一个情丝结，苦汁和甜汤轮流浸润。懂了吗？”
　　晓棠睁大眼睛认真听着，跺脚道：“吹牛君你怎么不早说？”一面叫着“书晏坚持住！”一面哼哧哼哧跑到外边，重新开始凿冰块。
　　冰块太硬，晓棠不知凿了多久，回到雪屋。
　　书晏不见了。
　　地板上残留着一些碎金般的光芒，一如洪荒世界里，那些消失的名字。
　　“书晏！”晓棠伸手去抓那些碎金光芒，手指到处，光芒碎尽，虚无缥缈得根本无能为力。
　　吹牛君丢进来一个冰块，戚戚然道：“哎，我已经尽力了……你节哀吧，该走的留不住……”晓棠捂着脸颓然坐下，脑袋一下子空了。
　　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书晏就这样消失了吗？
　　一个人孤独地消逝在这极寒之地了吗？
　　一片枯叶随着风雪飘进来，穿过碎金般的光芒，倔强地不肯落在地上，仿佛还在等待着春天随风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