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之水墨》南墙星辰

6、洛阳君本尊

　　围场中有人哈哈大笑，围观的人们不敢擅自行动，都围在晓棠周围窃窃私语。晓棠摸着鼓起来的额头，勉力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蓝衣的圆脸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骑着高头大马从围场里出来，周围人都躬着身给他让道。他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在马上俯视着趴在地上的晓棠，嘴角上扬，仿佛颇觉有趣。
　　另一个身着红衣的高鼻少年也骑马出来，调笑道：“清河君，你是故意的吧，知道自己要输了，就把球打到这个丫鬟身上，拖延时间。”
　　圆脸少年不屑道：“我清河君什么时候输过？是这个小丫鬟不长眼，瞧她这不伦不类的打扮，是临时工吧。凭你也配看爷们打球？败坏了我们雅兴！”
　　小鼹鼠怒窜出去，一头扎在清河君身上，张口就咬。清河君吃痛，想抓住它，可是小鼹鼠十分灵活，上蹿下跳，高头大马受惊长嘶，把清河君颠了下来，仆从们赶紧围上来，一时间人仰马翻、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晓棠唤了一声，小鼹鼠蹿了回来。清河君捂着脸怒道：“你是哪里来的粗野丫鬟，敢带凶猛的野兽进宫！”
　　晓棠抱着小鼹鼠，忍着额头的疼痛答道：“我叫晓棠，是墨水婆婆派来给花青姑娘送物品的。这不是野兽，是我的小鼹鼠。它怕球伤到我，又觉得你们不该如此幸灾乐祸，所以想保护我而已。”
　　清河君怒道：“我管你是谁的人？你擅闯我们的马球场，还用野兽袭击我。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晓棠据理力争：“我没有进入你们的球场，是你的球打出球场，砸到了我。你做错事，为什么不道歉？”
　　清河君瞪着圆圆的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
　　高鼻少年帮衬道：“跟清河君说话，竟然敢顶嘴。这么没规矩的下人，必须好好教训一下！来人！”
　　旁边的侍从应道：“在！”
　　“把她带到宗人府去好好管教！”

　　“是！”几个人高马大的侍从就要上前把晓棠架走。
　　“慢着！”有人冷冷喝道。
　　晓棠惊魂未定，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袭枣红色长衫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五官俊俏而清冷，身材颀长，神情有种贵族感的疏离，正向她走来。
　　“哟，洛阳君，好久不见，听说你前阵子生病了。”清河君亲热地笑道。
　　洛阳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晓棠努力地回忆着，小鼹鼠的胡须扎了自己一下，晓棠脑中灵光一现，洛阳君，赭石说要自己永远不要从名单上拿出来的那个名字！
　　“多谢挂念。什么大不了的事，惹得清河君大发脾气，洛阳宫都侧耳可闻，也真是了不得。”
　　“哟，那可对不住，打扰你静养啦。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敢放老鼠咬我。”
　　“它不是老鼠，是鼹鼠。”晓棠争辩道。
　　洛阳君看了看晓棠，不自禁微笑了一下。晓棠觉得有点说不出的熟悉。
　　“清河君、淮阳君，就当给我个面子，算了吧。鼹鼠咬伤不碍事的，一会儿我给你们府上送百花解毒丸和冰山软玉贴来，敷一敷就没事了。”
　　听到百花解毒丸和冰山软玉贴，清河君、淮阳君都眼睛发光，嘿嘿道：“洛阳君就是大方。那我们就看在洛阳君的面子上，暂且放过她，先走一步了，告辞！”
　　洛阳君回过头，弯下腰，对晓棠伸出手，微笑道：“没事吧。”
　　晓棠一下子怔住了，那微笑的眼神，她在心里回忆过无数遍，在害怕无助的时候浮现过无数遍他的每一句话，想象过无数种他摘下面巾的脸庞。现在他真的出现了——洛阳君，就是那个黑衣人！
　　“是你！”
　　洛阳君点点头，又摇摇头，微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既然到了这里，看来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得更好。”他的眼睛在微笑，但并没有几分暖意，看得出他依旧并不开心。晓棠心里默默想，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是替墨水婆婆来给皇后送东西的。”晓棠有些赧然。
　　“好，你先去忙吧，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洛阳君侧过身，淡淡微笑。

　　晓棠到了未央宫。
　　花青姑娘穿着一袭花青色的长裙，十四五岁年纪，肤如凝脂，温婉秀丽如江南山水。但是她并不高兴，皇后的凤冠摆在高台上，她看都不看一眼。
　　看着母亲带来的物品，花青簌簌落下泪来。
　　晓棠不知该怎么安慰她，问道：“你马上就要做皇后啦，为什么不开心呢？”
　　花青哀伤道：“我不喜欢皇上，嫁给他，我怎么开心得起来呢？”
　　“那你跟墨水婆婆说说，让她别把你嫁过来，她正在做相亲大会呢，你也可以和姐妹一起去挑选啊。”
　　花青苦笑道：“相亲……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了，他这么完美，可是母亲就是不喜欢他。她觉得既然天下最高的权力垂青于我，那么这就是我最好的选择，毋庸置疑。”
　　“哎……”晓棠想起了李白和拾得罗汉，不禁有些黯然。原来花青有了意中人，可是墨水婆婆棒打鸳鸯，好可怜。
　　“那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花青目光凄然：“午夜时分，我能和你换身衣服吗，我想偷偷出去一个时辰，和他告别……”
　　“好，没问题。”晓棠爽快道。
　　“光出去怎么够，别回来才好。”小鼹鼠说。
　　花青和晓棠都吓了一跳。
　　小鼹鼠跳到地上，缓缓变大，竟然是赭石！
　　晓棠吃惊道：“你会魔法！”
　　赭石轻蔑道：“说穿了，我们都是一个墨点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魔法，真正不能改变的人，只有你。”
　　“赭石，你来了！”花青激动地拥抱着姐姐。
　　赭石拍拍她的肩，坚定道：“快去吧，我会变成你的样子，多少能撑一会儿。你穿上晓棠的衣服，这宫里的人毕竟不认识她的脸。晓棠，暂时委屈你变成小鼹鼠吧。我在花青身上施了咒语，一个时辰后，她会变成鼹鼠。魔法失效后，晓棠直接出宫，花青要赶快回来，和我换回身份。”
　　赭石是姐妹中最有悟性的，她的法术也是最好的。事不宜迟，“小鼹鼠”摸摸额头上的青紫色小包，兴奋地趴在花青的肩上，出门了。
　　花青轻盈地在庭院中穿梭，很快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一个坚实颀长的身影在这里静静地等待，听到声响，他猛地回头——那星光熠熠的眼睛，清雅脱俗的淡然，正是洛阳君，晓棠心中太阳神般的黑衣人。
　　“小鼹鼠”惊呆了，无声地从花青的肩膀上掉落，洛阳君没有注意到她。她趴在了灌木丛的阴影里，一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巴，她浑不在意，仰起头呆呆地看着他们俩。
　　花青和洛阳君的眼里只有彼此。他们深情地拥抱，花青凄美的泪水融化了洛阳君的心。
　　花青哀怨地倾诉着她的思念和绝望，带有魂魄之印的名字被墨水婆婆送给了皇帝，所以花青的自由被禁锢在了皇宫，身不由己。
　　洛阳君的眼睛不再是冷淡和疏离，而是燃烧着仇恨，他诉说着花青进宫待命的那一天晚上，他冒着毁灭《清明上河图》的危险，靠近外面世界的水，引发洪灾，想趁乱偷走皇帝龙袍里藏着的花青的名字，但被御前侍卫发现，只得半途而废，打斗中受了伤。第二天皇帝游街，洛阳君想再次行刺偷字，但被队伍中的大黄狗发现行踪，打草惊蛇，巧遇晓棠，救了自己一命。
　　晓棠听着，默默流下泪来，原来皇帝强抢他的是一个名字，一个爱人的名字。他说到晓棠的时候，是那么平静，可是晓棠的心颤抖着。汴京初遇的那一刻，对洛阳君来说，只是他和花青爱情故事的一个不起眼的部分，不经意的一句话，也许他早已忘记，可对晓棠来说，却是最绚烂最值得回忆的篇章。
　　这就是金童玉女吧，和花青比，自己真是一只丑小鸭。
　　最难受的是，在她心里，黑衣人一直是保护神般的存在，冷静而强大。可是此刻他是卸下盔甲的柔软，无限温柔地紧紧拥抱着心爱的姑娘却无能为力。
　　月光下，花青和洛阳君紧紧依偎着、倾诉着，一只小鼹鼠无声地伏在灌木丛中，守护着他们……

　　时间流得很快。花青变成小鼹鼠，晓棠变回了自己。洛阳君把小鼹鼠捧在手心里，依依惜别：“不要放弃，如果偷不到名字，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去极寒之地，到时候墨水婆婆就无法阻挠我们了……花青，一定要等我。”
　　再不舍，花青只得回了未央宫。
　　洛阳君望着晓棠，点头致意。这一眼里，有真诚的感激和信任，是晓棠以前不曾在他眼里看到的。这种亲近，还是让晓棠不自禁地感到温暖和喜悦。
　　只要能让你开心，现在换我帮你吧。
　　晓棠冲他点点头，笑了笑。
　　天色渐明，人多眼杂，两人没有多说，晓棠径自出了宫。

　　“晓棠，你去了好久，我很担心你！”宫门口，是书晏紧张关切的脸，“你的额头怎么肿了！”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我不小心擦伤了，所以在花青那儿休息了会儿。”晓棠很抱歉，两人说笑着一起回去。书晏看出晓棠有心事，不过她不想说，书晏也只好说些有的没的趣事来逗她开心。
　　经过油菜花田，晓棠不小心被一个很壮实的人撞了一下。抬眼一看，那人一张大大的笑脸，竟突然一分为三，原来是三个抱在一起的人，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和一个儒生，三张脸一起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撞到你了。”原来有好多人在排队，摩肩接踵。
　　晓棠疑惑道：“你们在排什么队啊？”
　　“新开了一家‘角色交换体验营’，可以选择和水墨世界的其他人签订协议，经过培训，交换短时间的身份。我们是‘一团和气’，三个人一千年来一直抱在一起，闷死了，终于有机会可以到别处交朋友，太高兴了！”
　　晓棠抬眼看去，前面是一个简易帐篷，旁边有一块大招牌：“你想逃离工作放松几天吗？你想体验不同的人生吗？你想广交朋友吗？来找我吧！”藤黄正在帮着维持排队秩序。
　　偷眼看到晓棠回来了，藤黄蹭地跑过来。
　　书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嗨，拾得在创业呢，做了个‘角色互换体验营’，我来帮帮忙。”